3、钢琴风波 ...
-
“钦，不走吗？马上要上音乐课了。”雅安整了整桌上的琴谱，虽然话中略带些慌张，但动作仍是不紧不慢。我不禁开始有些佩服这个女孩，即使她出身贫寒，但举手投足间仍流露着不俗的涵养。
“恩，这就走。是去演奏教室吧？”我握住雅安伸过来的手，侧头走出教室。或许是因为相似的出身，反而拉近了我和雅安之间的关系，互相都没觉得有什么负担。
雅安点头笑笑，拉着我弯进一个雕着青蔓花纹的西式门厅，正要走进去，只觉得身边一挤，两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硬是窜到了我们前面。其中一个刻意地甩了甩头发，回头便冲着雅安轻轻挑眉，娇斥道：“我说苏雅安啊，你那教书的爹没告诉你要怎么进门啊？冒冒失失的，想撞死我啊！”女孩微扬着下巴，眼皮像要翻上天，顿了顿后又把目光瞥向我，冷冷地一笑：“又是你这个暴发户。”
“真是不好意思，碍着傅大小姐的眼了。”我面不改色地拉着身边早已涨红了脸的雅安后退了一步，然后用只有我们几个能听见的声音，道：“就是再冒失，这尊老爱幼的美德却还是懂的，所以，您请。”
客气的说辞让傅馨宁一时找不到话来继续挖苦，只是哼声剜了我们一眼，便挽着刚刚与她嚼着舌头的萧奕朵，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
透过开门的缝隙，我看见了里头胡桃木色的巨大乐器，耳畔回响着是二哥标准的英式发音——piano。
几个月前，大哥一脸兴奋地带着我和二哥住进了栋大理石建筑的洋楼，灰白的色调有着说不出的大气。当时，大哥对着我们写满疑惑的脸只说是不久前在码头遇上个留过洋的商人，一眼就看中大哥，希望他帮忙做些日常用品的生意，没想到这些原产欧洲的商品一上市便大受好评，着实给赚了笔。那商人倒不贪心地跟大哥把赚来的钱五五分了，还说要跟大哥继续合作，于是大哥就趁势拿钱买下了这楼。
我仔细地琢磨着大哥的话，只觉得漏洞百出。但看着大哥故作轻松的表情，我又不好点破什么，只得抬眼，瞟瞟二哥的反应。
二哥的表情没变，平静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只是额前稍稍收紧的眉毛显示出了情绪的波动。见大哥示意要我们到处去参观参观，二哥便敛了敛眉，牵着我往里走。在穿过大厅的西洋壁炉和鸣钟时，上方传来了二哥淡淡的声音：“别担心，大哥的性格你我是知道的，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最后的几个字二哥微微加重了语气，我只觉得手头上一热，想必我刚才的担心，他都看在眼里了。
正想着，眼眸就撞上一黑呼呼的大三角，造型奇怪地安在被花岗石铺置的会客厅中央，上头一会黑一会白的条纹倒还分布得挺规则。我怔怔地松开了二哥的手，试探性地去按那白色的条纹，却不想这条纹顿时沉了下去，发出“嘣”的一声响，在原本就静谧的环境下，更显突兀。我吓得连忙缩起手。
“这叫piano，是件西洋玩意。”二哥绕过正发着愣的我，翩翩然坐在了那庞然大物的前面，道：“这儿的人唤它钢琴。”说完，二哥的双手便游刃其中。我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见我这副傻样，二哥好笑地看了看我，眼底却是一抹忧郁，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般。他被大哥从码头领来，一张俊秀的脸对着我，毫不含糊地说：“从今天起，我就叫慕容锦了。”
我也曾在私底下问过大哥关于二哥的来历，大哥只是说二哥与我们一样也是孤儿，而且经常在码头帮大哥的忙，大哥见他只身一人，便提议与我们一起生活，也好有个照应。
看着二哥从容不迫地弹琴，我不禁有些浮想，眼前这个好看的男子，到底还藏着多少个“出其不意”呢？
“Benjour。”法国修女从漆着金边的门口走进，幽雅地朝我们打了声招呼，也迫使我从回忆又回到了现实中。
教室里简洁干净的米色亚麻窗帘被吊起，漏出大块大块的弧形玻璃窗，阳光投射在前台中央的钢琴上，映着些余辉。只见修女搜索似的目光一直游离在在座的每一位身上，而周围的女孩也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在等待修女叫出自己的名字。
“馨宁，还是你上来弹一首吧。”修女的话音未落，傅馨宁就一脸 “意料之中”的表情从座位里骄傲地走出来，坐在钢琴前，很有气势地扬起手，开始弹奏，是钢琴诗人肖邦的圆舞曲，我听二哥和我提过。华丽的音符从她手中弹出来，倒还真是不赖，不过若要与二哥相比却是悬殊的，想到这，我不禁被自己的这一想法所震撼：比这堂堂大上海市长的千金还要弹得好呢——
“就是她，我们的新同学，慕容钦。让她也弹给我们听听。”傅馨宁突如其来的娇声恰到好处地点醒了我，钢琴声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我不语，只是眼神怪异地看着她那副期待我出丑的模样。在她身旁边的修女倒是格外赞同地点点头，意思是也好摸摸底。
我默默起身，四周赤裸裸的看热闹的目光让我多少有些木然。傅馨宁昂着头从台上走下，经过我身边时，那句有意无意的低语倒让我清醒不少，“别在下面给我摆出那副不理世俗的样子，本小姐不吃这套。”字字的凉意，渗入我的心。“你多虑了。”话一出口，我便加快了脚步，倒不是觉得这个傅馨宁有多么可怕，只是觉得，这种人应该离得越远越好，这无疑是明智的。
我坐在柔软的琴凳上，报出了二哥弹过无数遍的曲子——古诺根据巴赫十二平均律改编而成的《圣母颂》。
“知道我为什么总弹这首曲子吗？”二哥双目微阖，弹琴的样子像个祭司般引领着人做某种仪式，让我觉得自己既在接近他，又在远离他，“它总能让我冷静。”二哥的声音极轻，与其说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二哥执起我的手覆在他的温热的掌上，道：“所以说，要带着帮人赎罪的心情去弹它。”
二哥教我弹这首曲子的画面，一刻不停地在我脑海里涌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弹完的，只是觉得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此刻却是出奇地安静，即便我已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的演奏。我不动声色地朝台下的人鞠了一躬，快步走回座位，这时，迟到的掌声却像是预备好了般，“啪啪啪”地响彻了整个教室……
黄昏下的圣玛利亚女中回归了些许宁静，我眯了眯天边絮絮的绯云，觉得有些疲惫，倒是身边的雅安还扯着我的臂弯，意犹未尽：“钦，你知道刚刚你弹琴的样子让我想到谁了吗？是圣母玛利亚诶，来拯救苦难耶酥的圣母玛利亚诶！”
我好笑地示意她轻点声说话，没想到雅安却越来越激动：“你没看到那个傅馨宁，气得鼻子也歪了。”说着还比了个歪鼻的动作，引得走在前面的女生频频回头打量我和雅安。雅安倒仍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对着我笑。
我们一路嬉笑地赶到校门口后，我便伸着脑袋，开始前前后后地张望起周围的小轿车，却惟独没有发现大哥的。“怎么，没找到你大哥吗？”雅安招了辆黄包车正打算坐上去，但见我东张西望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跳了下来。
“雅安，没事的，你先走好了。我大哥今天谈生意，是会晚些来接我的。”我一把把雅安又推了回去，不容她多说，便让车夫拉着她走，心想总不能连累雅安陪我一道等啊。雅安“呀呀”了两声罢后，也只能无奈地冲站在原地的我挥手道别。
我也下意识地摆摆手，但周围零星的人影，却让我不得不着起急来。
“哒哒哒哒。”一双锃亮的皮鞋顿时映入眼帘，“是慕容钦小姐吗？”我抬头，看了看来者，整洁的衣着显得整个人很是斯文。见我默默点头，他便继续语速恭敬地说道：“慕容大少要我传话给您说，让您先去奥韦拉餐厅等他办完事，然后再一起回家。”说罢，便向我行了个绅士礼,转身离开。
我着急地也没有多想，道了声谢谢便拦下路灯旁的黄包车，报了地名，坐了上去。只是心里仍微微有些纳闷，奥韦拉是有名的西餐厅，可我向来不大爱吃西方那种半生不熟的菜肴，这大哥应该是知道的啊，所以也从来不吩咐厨房做西餐给我吃，怎么会一下子让我去那种地方等他，莫非——早上不安的情绪似乎又回到了心坎，我咽了咽口水，侧身对车夫说了句：“麻烦你再快点。”
不远处，那个斯文的男子走近一辆轿车，借着微微显露的月光，对车里的女孩点点头道：“我已经按小姐的吩咐把话传给慕容小姐了。”车中的女孩不语，只是脸上的表情硬生生的，似乎还在嫉恨着什么：慕容钦，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和我抢风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钢琴风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