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绿叶浮萍

2、紫嫣

　　阴森的漆黑中，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女孩拉着另一个跟她一般年岁的女孩拼命往前跑着。身旁的虚无中仿佛传来妖魔的狂笑，两只紧握的手都寒冷如冰。后面的女孩仿佛筋疲力尽了，开口哀求道：“小莲，慢一点。我跟不上。”小莲头也不回，紧张答道：“不能慢，小蝶。坚持一下。后面有杀人的恶鬼。不能慢……会被杀死的……”……
　　四周仍是漆黑，只有面前的火把令黑暗让出了一圈跃动不止的昏暗光明。小莲浑身浴血、抽搐着滚倒在地，嘶声惨叫着，声音之凄厉让离她不远的黑衣人眼中也出现了惊悚和些须的不忍。小蝶怔住了，战栗爬满了全身，恍惚中听到身后黑衣人不稳的声音：“这、这孩子怎、怎么办？”“给她个痛快吧，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想再试试‘连环’？”冰冷的声音中也流露出一丝恐惧。
　　小蝶悚然回神，看看已奄奄一息的小莲，她忍不住痛哭失声：“不！别杀我！——”

　　紫嫣一下子惊醒了。她茫然坐起，颤抖着畏缩地环顾。
　　粉色的纱帐随了风微微舞动，不时地让几丝阳光漏进帐内。香气浅浅淡淡的，却能在不经意间停驻心间。
　　——她冷静下来了。
　　披衣起床，紫嫣漫不经心的扫视房内极尽奢华、极尽雅致的装饰，慢慢走到房中桌前坐下。
　　“天一。”她轻声唤道。
　　天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单膝跪下：“魁首有何吩咐？”
　　紫嫣心不在焉地扫了他一眼，问：“让你查的事怎样了？”
　　天一依旧低首：“聂炎妻子姓薛，闺名冰莲，据说是……”
　　“……归梦园遗孤？”紫嫣眼神凌厉地盯着他，一字字接了下去。
　　“……是。”天一怔了一下，迅速回答。
　　紫嫣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没死？！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深深呼吸，声音强自平静：“她现在怎样了？”
　　天一迅速敛起惊讶，低头回道：“她病得很重。”
　　“她病了？”
　　“是。”顿了顿，天一补充，“聂炎走后她就一直病着。”
　　冰冷的笑容绽放在紫嫣脸上。她微一沉吟，挥手让他退下。
　　十三年了，她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个名字。曾几何时，她执拗地认定家人仍未死去，迟早会找到她、救她脱离火坑；只是，年复一年，她的幻想终究破灭了。她认命了。凭了她的美貌、她的心机手段，“紫嫣”之名渐传开了。再然后，不知何时，武林人士口中，她多了个别称——“冰蝶”，“冰蝶”紫嫣。
　　“‘冰蝶’？”紫嫣轻喃，“你们在乎的，从不是‘蝶’，而是‘冰’吧？……”
　　明明是双生子，冰莲所受到的关注却远远多于她——霜蝶。无论父兄，还是到访的武林人士，都更加的偏爱冰莲，更愿指点她武功；尽管霜蝶对武功一道兴趣厥如，然而如此的偏心也让她无法释怀。更让霜蝶无法忍受的是，同龄的人刚开始时都因为她的漂亮而与她亲近，然而没多久他们就都转而亲近冰莲。霜蝶其实也尝试过抗争，她学武、学琴棋书画，只是，因为她的半途而废，到头来，除了相貌她什么都比不上冰莲。
　　不过，她现在不是薛霜蝶，不是那个让双胞胎姐姐冰莲、让兄长冷槐处处护着的“小蝶”；她是紫嫣，在风尘中打滚十载，阅尽悲欢离合、看遍世间百态。她用了种种手段，打磨出她“花魁”的头衔；更在三年前她哄得杀手组织“血杀”首领替她赎了身，并纳她为妾。那人认不出眼前千娇百媚的紫嫣就是他当日亲手送进青楼的薛霜蝶；他宠她、迷恋她，为讨她欢心更是给了她“血杀”的大部分支配权。只是，紫嫣还未来得及完全拥有“血杀”，他就被冷冰刺杀。她不得不花费了更多的精力才控制了“血杀”，也继承了他所有的家业。
　　“可是，怎么可能？”困惑和恐惧渲染了她的双眼，“她明明中了‘连环’，怎么可能活着……到现在？”
　　紫嫣所继承的，不仅是“血杀”，还有他所收藏的所有毒物，包括最歹毒的“连环”。她依旧清楚记得他说过的、有关“连环”的每一句话——
　　“极致的酸、麻、痛、痒、冷、热……连环发作，每一样都足以让人疯狂，却只能清醒着忍受，直至剧毒深入五脏六腑，一并发作；这过程至少也要十一、二个时辰……唯一的解药是毒，各种各样的、其它的剧毒——在‘连环’将要发作时立刻服下，就可以暂时延缓两个月。只是，每次发作都要用不同的毒药，而且切记不能再用‘连环’，否则就会立时引发‘连环’的毒性，连同以往所服下的毒物也会一并连环发作。到那时才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知道他并未说谎。作为惩罚以及逼供迫降的手段，她也曾在别人身上用过“连环”。没有人能扛得住它的折磨，也没有人能在毒发之人面前还能镇定自若、倔强如初。靠了“连环”，她收罗了许多的武林人士；只是，午夜梦回，她依旧未那些人因“连环”毒发而疯狂的惨状惊醒、心悸不已。
　　只是，怎么可能？薛冰莲明明中了“连环”，她作为薛霜蝶，亲眼看着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薛冰莲究竟凭了什么，在那种剧毒的摧残下，依旧顽强地活到现在？即使是青冥，也不可能解得了“连环”吧？
　　紫嫣很快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想起现在在厢房中宿醉未醒的聂焱，想起那天他冒冒失失的闯入府中，想起他醉后的胡言乱语，她轻笑：“你可知道，小莲？当年为了你与槐哥哥打得头破血流的焱，终究是抛弃了你，选择了我！你可知道，你们的婚礼之前他就在我这儿；甚至连逃家后也一直盘桓我出！你知道他怎么说你吗？呵呵！他说，说你是个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贱人；说他根本不屑与正眼看你；说他强抱了你、却在告诉你一切后决绝的离开……”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她其实很清楚，为什么自己明明白白告诉聂焱她叫小蝶、他却依旧唤她“冰儿”。与其他所有宁愿叫她“冰”“冰儿”等等昵称的人一样，他的心根本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她于他，甚至于他们，都只是替代品……
　　“这又如何？焱他，是我的。谁都不能把他抢走！”

　　紫嫣偎在聂焱怀中，娇笑着把一瓣糕点喂进他的口中。然而，她很快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焱？怎么了？”她蹙眉，担心问。
　　“啊？”聂焱愣了愣，忙不迭掩饰：“没什么，没事。”见紫嫣不悦而泫然欲泣的脸，他心软了，“真的，没什么。只是……今天无意间听到别人闲聊说，嗯，他们说我……说我有个儿子，是、是那个女人生的。他们还说她……那人身体不好……”他不敢看紫嫣的眼，硬了头皮道：“我想回去看看。”
　　紫嫣怔住了。怒火突如其来，差点把她吞没了。她深深呼吸，不说一话离开他的怀中，静静走向门口。
　　她的一言不发让聂焱慌了手脚。他无措的看着她的背影，声音微弱：“冰儿……”
　　紫嫣停在门前，静了一下，回头，红了眼圈：“你……可以过几天再走吗？”
　　“冰儿，你……你不生气？”
　　“我生气。我为什么不生气？”嘴里说着生气，紫嫣脸上却只有一点点的委屈，更多的是体谅，“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你想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只是……可以多待几天吗？我……”
　　聂焱上前，轻轻拥她入怀：“我答应你、答应你……”

　　夜已深。
　　紫嫣披衣起床，回头看看沉沉睡着的聂焱，寒了脸唤：“天一！”
　　天一无声无息出现，不发一言单膝跪下。
　　“为什么他会知道？你们怎么办事的？！”紫嫣恨恨问道。
　　“他出去了。属下不敢阻拦，也不敢跟太紧。”平板的声音。
　　紫嫣脸色数变，良久，她咬紧银牙：“我不会让他们见面的！传我命令，天地玄黄四部精英全体出动，血洗浩然山庄！！”
　　天一猛地抬头，石刻般的脸上也布满了震惊：“魁首！”
　　“血洗浩然山庄！不惜一切代价！”紫嫣冷酷的话仿似从牙缝中挤出，“把小莲——聂焱的夫人活捉回来！”
　　天一敛容低首：“是。”
　　看着天一隐入黑暗，紫嫣回身走到床前，坐下，轻抚着聂焱的脸——他依旧睡得很熟。满意的看着这个结果，她低低自语：“别怪我，焱。喂你迷药也是不得已。只是，男人一旦面对娇妻幼子，便纵有万丈豪情也会抛诸脑后，更遑论我这种烟花女子？纵使你再不爱她，然而为了孩子，你也不可能休弃她。到那时，你就不会再回来，再回到我的身边……”
　　偏头看着地上从窗中斜照进来的清冷月光，她的低语冷于月色：“小莲，你从小就抢去所有的注意，也抢走了所有我喜欢的东西。你喜欢焱吧？可我决不会把他让你的！即使手上再染上更多的鲜血！”
　　深深呼吸，紫嫣抬头，看看那将圆的明月，她的心却像突然坠入了冰窖。想着聂焱那一声声“冰儿”，想着他那灼热的目光后深藏的东西，她突地叹了口气：“其实你我都是失败者，小莲。他爱着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只是，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