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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聂福 ...

  •   老人一如往常,慢悠悠地踱到门前,眯着眼看着缓缓打开的大门。

      门外却有人。

      一袭白衣静静地在门外徘徊,仿佛被开门声惊着了,那人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门内——

      那是一个少女。清秀的脸上不施脂粉,乌黑的秀发只松松地扎在脑后;衬了那丝丝缕缕的晨曦,竟让人觉得一点儿也不真实。

      少女脸色变幻着。半晌,她似是下定了决心,静静地走到聂福面前,道:“福伯,可以带我见聂伯伯吗?”

      熟悉的称呼,似曾相识的面容,让老人依稀间回到了从前:那精灵般可爱而有礼貌的小女孩;在所有人、包括自家少爷都只管自己叫“阿福”的时候,甜甜的唤自己“福伯”的小女孩……

      聂福忍不住老泪纵横:“是……冰莲小姐……”

      聂福乐呵呵地揽过了端茶的差事。只是,刚进偏厅就听到薛冰莲哽咽的声音:“……满手血腥的我,还能奢求什么?……”

      老人奉上茶,耳听着聂云天夫人赵氏带了心疼的声音:“傻孩子,那又不是你的错。焱儿那孩子可一直想着你,都不愿成亲……”

      聂福抬头;薛冰莲脸上的挣扎实在让人心疼,他忍不住插口:“是啊,冰莲小姐。老奴曾听到少爷说梦话,叫着‘冰儿’、‘冰儿’的;记得小时候少爷就这样唤你的。”

      银光自少女眼角滑落,薛冰莲伏在赵氏怀中呜咽出声……

      浩然山庄恢复了以前的平静;唯一不同的是,庄中下人闲聊的话题,多了那突然冒出的未来少夫人。

      ——薛冰莲还是留了下来。

      聂福也慢慢晓得了:薛冰莲本是来退婚的,聂家的传家之宝——虹螭镯——在她手上,而聂焱一直以此为借口拒绝成婚;十二年前灭门之际,她虽侥幸逃得一命,但身中剧毒,幸得师傅青冥相救才苟活至今;然而为了复仇,她在江湖上落下了不好的名声;她本想悄悄留下虹螭镯,就此离开,却又害怕给聂焱一个无端的希望……

      聂焱终于回来了;却是被押着回来的,一回来就被聂云天下令软禁房中。

      聂福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问明缘由,匆匆赶往聂焱房中。

      聂焱颓然坐在床边,听到开门声也只稍一抬眼便即垂下;然而下一瞬,他便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来人。

      聂福放下手中食盒,看了他略带憔悴的脸,心疼道:“少爷这又是何苦呢?”

      “阿福帮我!”聂焱狂喜站起,却是未迈一步就摇摇欲坠,“我不要成亲!快帮我逃出去!”

      聂福慌忙上前,扶他坐下,带了不解:“少爷说什么胡话?!‘男大当婚’嘛!况且,冰莲小姐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女孩……”

      聂焱眼中的狂喜一点点地敛去了:“连你都这么说?”他一把甩开聂福的手,神色间竟带了疯狂:“那贱人给你们灌了什么迷汤,使得你们一个个在我耳边数着她的好?我只不过不愿要那个婊子,只不过逃了几次,用得着父亲亲自出面抓我回来?用得着化去我所有武功、让我连普通人都不如?甚至、甚至连阿福你都不愿帮我……我只不过拒婚而已,又不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事,犯得着弄得众叛亲离……”

      一连串的咒骂从他的口中吐出,他的神情愈发狰狞,连眼中也似蕴着疯狂。

      听着聂焱“贱人”、“婊子”地骂冰莲,聂福也来气了;他想也不想地甩了聂焱一个耳光。在他惊愕、不解、愤怒揉杂着的目光中,聂福板起了脸:“少爷,别怪老奴打您,实在是您太不长进了!怎能用那样难听的话说自己的未婚妻子?少爷难道忘了,您花了多大力气才赢得了薛家大少爷、迫得他承认您和冰莲小姐的婚事?虽然是十几年前的事,但老奴还记得,少爷想必也不会忘了的……”

      顿了顿,见聂焱始终捂了脸沉默着,聂福的怒气也渐消了,他不由叹了口气:“少爷也饿了吧?老奴带了些吃的,您就将就点吧。老爷说了,少爷的武功还在的,吃了解药就能恢复……”聂焱猛然抬头,直视聂福,聂福自顾自接着说下去,“……解药会放进合卺酒中。大概过一宿少爷的武功就会完全恢复的。”

      他转身走到房门前,停步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新娘子是冰莲小姐,少也不是一直想念着她么?您还是好好想想吧。”

      聂福锁上房门,没走多远便见薛冰莲一脸担忧地迎面而来。他慌忙迎上去:“小姐怎么到这儿来了?”

      薛冰莲止了步,清浅透明的声音中带了浓浓关切:“福伯,听说焱……聂大哥病了,他、他还好吗?”

      聂福一怔,随即明了,忙道:“还好、还好。少爷只是路上受了风寒,现在好多了。老奴刚去看过,不过,恐怕少爷现在已经睡了。”

      “睡了?那我、我……”薛冰莲松了口气,微红了脸,有些结巴的想说什么,聂福已笑了:“小姐不用担心,少爷跑不了的。——不过,老奴倒觉得奇怪,小姐跟夫人提起江湖中事时明明口齿便利、绘声绘色的,可一碰到有关少爷的事就又是脸红、又是结巴;这是为什么呢?”

      话未说完,薛冰莲脸上已飞红一片;未待话落,她已转身,跑了。

      聂焱很快屈服了。除了偶尔在他眼中闪过的桀骜和愤怒,他的骄傲和倔强全藏在了心底。他顺从了父母的安排。

      对于聂焱的“遭遇”,薛冰莲并不知晓。在他面前,她是羞涩而拘束的。她曾无意中跟聂福说过,她与聂焱见过好几次的,那是在江湖中的事了;她一直有留意着聂焱,也知道他的许多事……她说这些时,脸上一片温柔。

      聂福是被尖利的哭叫吵醒的。昨天的婚宴上他多喝了几盅,宿醉让他隐隐头痛着。只是,作为管家,他甩了甩头,匆匆赶了过去。

      他惶恐了:

      是新房……

      赵氏特意派去照顾薛冰莲的侍女春兰,此刻却失态地跌坐房门外,尖声哭叫着。

      ——聂焱走了。留下了满身伤痕、毒发昏迷的新娘,和,乱成一团的家。

      幸而,薛冰莲的师傅青冥尚未离去;幸而,他随身带了药物。饶是如此,她还是昏迷了近十天才清醒。

      只是,她眼中的羞涩和灵动,全被沉重和空洞吞噬了。

      她没有哭。醒过来后,她只用苍白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三个字:“让我走。”

      然而,薛冰莲终究是太虚弱,也太心软了,她败给了赵氏的眼泪。她依旧住在庄上,只是沉默了许多。而不知何时兴起的谣言,也一点一点地磨去她脸上血色。

      直到那一天,青冥皱了眉告诉聂云天夫妇:“小莲怀孕了。”

      聂云天和赵氏一惊,随即一喜,但喜悦在片刻便退得干干净净。

      然而不待两老开口,薛冰莲已露出了潜藏已久的笑容:“孩子,就叫‘镜月’吧。”

      ——人生恍若梦,梦醒一场空;悲欢离合事,镜花水月中。

      聂福看着努力地为了孩子活下去的薛冰莲,看着她几次三番徘徊生死线上却又挣扎着醒转过来,深深的无力感渗透了全身。心疼、怜惜已不足以言说他的心情,尤其是知道真相后——他偷听了青冥和聂云天夫妇的谈话,青冥低沉的声音依旧萦绕耳际:“小莲要是没毒发,生下孩子也没多大关系。只是,那次的事伤她太深,前些日子她根本一心求死……”“现在毒已经深入五脏,恐怕不能像以前那样,强行用内力压下。”“‘连环’……那些王八蛋,居然把‘连环’那样的剧毒施在刚满十岁的孩子身上!……”“小莲既已说要生下孩子,就绝不会食言。就像复仇一事,她硬是凭一己之力手刃众仇人……”“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是尽力保住她的生命;还有,唤起她对尘世的……眷恋。否则,她可能……见到孩子平安时,她会……”“她本是心细如发的孩子,否则也不会仅凭一点线索就查出血案真凶。只是,也许真累了,她全然的信任着你们,从不愿怀疑你们的话。也许该说她太傻,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孩子,江湖漂泊累了,也会想找个避风港的……”

      孩子出生了。让人欣慰的是,孩子的哭声成功的阻延了死神的脚步。

      只是,也许是对薛冰莲的顽强恼羞成怒了,暴躁的死神竟以另一种方式报复——

      聂福背着薛冰莲一径地往前飞奔;聂镜月被他细心的缚在了胸前,仿佛明了此刻的凶险,竟出奇的安静着。身后的脚步声凌乱,却有如附骨之蛆;远方的喊杀声和惨呼声岁了夜风隐隐约约传来,更让聂福的脸色愈加沉重。

      “福伯,放下我,带孩子走吧。我不行了……”薛冰莲哭哑了声音道。

      “老爷和夫人把少夫人托付给老奴,老奴绝不会丢下少夫人的!况且小少爷还小,离不了您的!”聂福斩钉截铁地说。

      然而,他很快停了步。

      面前是悬崖,虽不高,然崖下江流湍急,以薛冰莲的虚弱、聂镜月的幼小,落下去必死无疑。

      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

      聂福急回身,眼光望四周一扫,折身往右窜去。阴森的树影之下,几近人高的杂草后竟有隐蔽的处所。聂福放下薛冰莲,解下聂镜月交到她的手中,道一声“得罪”便撕下她的一片衣袖。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含泪道:“少夫人,聂家的灭门血仇就交给您了。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他并不回头,急跑出去,故意暴露在已追至的杀手面前;然后,决然跃下了悬崖。

      薛冰莲流泪看着一切,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婴孩。看着那群蒙面人拿着从崖边尖石中取上来的、聂福刻意留下的血衣碎片骂骂咧咧的离开,她仍只是怔怔坐着,无语凝噎。

      直到,一个身影挡住了天边的微曦。她怔怔抬头,眼前只有血染的白衣银发,和那人脸上掩不住的叹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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