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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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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阳光好,风却大。
柳垂誉强撑着撩起一点眼皮,眼中被窗外晚秋落幕时的光景晃了眼,恍惚间想起似乎很久没有见过此间主人。
他抬起头抓了一把头发,草草一束,耳边留下的几根发丝被他随手捋到后面。
没管自己单薄的不成样子的衣衫,只为了挡风加了一件斗篷,一路系着带子往外走,一开门迎面兜了一脸风,当即勾着打了两个喷嚏。
柳垂誉手撑在门框上缓了缓,才直起身,紧跟着肩上一暖,“天就凉下来啦,您要起身唤丫头们进去伺候才是,怎么自己倒出来了。”
“唔,”柳垂誉没接话茬,余光瞧了一眼披在身上的狐裘大氅,自顾自的问道:“曲爷今日在家吗?”
管家微微低着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挪开了视线。
“刚找人牵了马去,看起来是要出去了。”
“嗳,”柳垂誉又应了一声,一脚踏出门去。
秋风打的落叶到处都是,这几日收拾的人未免多了起来。
一见他出来了,都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叫着“小主子”,恨不得恭敬到天上去。
柳垂誉一路从侧廊转去正堂的时候,隐约见了曲征和另一人并肩站在门内的六角亭里,对面那人肩宽腿长,一身的素淡衣衫,富贵不显,倒是看不出些什么名堂。
离得远看不真切,只隐约辨认出来是程王府的长子。
程王府的长子。
也算个人物。
曲征微低头正与他说着什么,不时便扯着嘴角笑一笑。
柳垂誉面色不显,心底却笑了一声。
再抬眼,两人的身形微微动了动,看方向倒是真的要出去了,柳垂誉看了一会那黑色挺拔的背影,觉得没意思,抬脚便跟了出去。
走了两步只觉胸口憋闷,便解了狐裘,捞在手里。
四下的下人们更不敢看他,有几个不经意的扫过去,那视线就绞在了那单薄衣衫下,不经意露出的雪白的脖颈上,顿时觉得脸上一烧,慌忙低下头去,又忍不住偷偷的再瞄一眼,直到柳垂誉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那视线都没拔回来。
柳垂誉直跟到门庭处,听着门外曲征对那人道:“你先去,我等下便到,这边有些事要处理。”
“我至多等一炷香,你尽快来。” 那人偏头看了一眼柳垂誉,嘴角挑起一丁点笑意算是打过招呼,翻身骑上了马。
一阵风过来,吹得本来就少的衣衫,更加显得单薄,他这才觉得冷。
转身匆匆往回走,不过几步怀中一空,狐裘兜头就罩过来,一阵天旋地转,人就到了曲征怀里。
曲征紧了紧手臂,横抱着他顺着路不紧不慢的继续往回去。
他胸膛宽阔坚硬,毛领子不时扫过柳垂誉侧脸。
这领子不知什么皮做的,有些软和,扫到脸色叫他有些痒。
柳垂誉把脸往里靠,几乎都埋在了他的胸口上。
曲征微微垂下眼,正好能看到他乌黑的发丝贴在白皙的脸上,越发衬得娇娇气气。
现在很少有长成这幅样子的人了,曲征心里念了声妖,嘴上忍不住道:“跟了我一路,捧着衣裳都忘了穿,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柳垂誉摇摇头,听着那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闷声闷气的开口:“好多人看着呢,放我下来。”
曲征见他摇头,便也不再追问,直抱到房门口才把人放下来,他一转身。
柳垂誉在身后问道:“你去哪?”
“出去一趟。”曲征脚步未停,衣角似乎带着风,与柳垂誉轻薄的衣衫纠缠了一刹那才分开。
跟没说一样。
柳垂誉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越走越远,终于消失的连影子都没了。
他眉头慢慢挑起微微一个尖来,半晌咬着牙冷笑了一声。
曲征刚骑上马要走,马蹄刚刚踏出第一步,黑衣的侍卫闪出来,恭敬的微微低着头:“爷, 小主子出了点事,被打碎的立地花瓶扎了背,您……”
“怎么回事?”他拽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脸色凉了下来。
虽说问了一句,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马蹄声哒哒的越来越响,他的心腹侍卫头领依旧恭敬的低着头,“之前出门之后便有丫头进去打扫,打碎了瓶子想着尽快就能收拾便没有声张,正收拾着小主子便推门进去了,被碎瓶子绊了下……”
曲征默了一会儿,那马见人也不躲,直接就踏了过去。
那人一翻身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迎面踏下的马蹄子。
曲征这才回神狠狠勒马,马声嘶鸣,前腿扬起了大片的尘土,灰蒙蒙中,他从马上翻身下来,仍旧寒着一张脸问道:“严重吗?”
“这会儿神志不清了,府里今日当班的许太医已经快到了。”
许太医今日虽当值,却是住在别院,因而不能第一时间赶来。
曲征松开马的缰绳,由那侍卫牵着,听他吩咐,“跟管家说,今后给太医安排在府中。”
“是”
院中正对着的风雨阁是主人卧室,外人轻易不得进。
柳垂誉躺在那考究富贵的卧室地上,微微一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疼。
管家喊得声音都变了调:“太医!许太医还没到吗?!”
他跪在一边对着柳垂誉迟迟下不去手,只着急道:“您不能动啊,太医马上就到了!”
几乎可以想象到曲征看到这幅景象的盛怒,管家哆哆嗦嗦双手晃了几趟,还是没敢碰他一根头发丝。
单看满地的碎片就够惊心的,谁知道他这娇贵的身子下究竟压着多少?
这边一动,那边立马一喊疼,这不是存心要人命吗?
柳垂誉扯着嘴角笑了笑,刚想撑起身来,只觉身体一空。
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隐约察觉到抱他的人小心翼翼,却还是让他疼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曲征把人轻轻侧放在床上,又让他轻轻的趴好。
许太医带着三四个不当值的大夫终于来了。
见到这幅景象,几个人犹豫的站到了一旁。
褪了柳垂誉的衣裳,看了一眼床上已近昏迷的人。
一片血肉模糊的后背,几片瓷片深深的嵌进了肉里,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想是刚刚抱他的时候,伤口又裂开了。
现下褐色和鲜红的血混了一背。
即便是见惯了刀光血影的曲征,看了这个触目惊心的模样也不禁一顿。
管家挥手叫众人退下,室内只剩下几个心腹同太医在一旁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
曲征指尖擦了一下柳垂誉的眼角,留下一道不明显的红色印记,低下头凑到他跟前低声问:“知道疼了?”
其实柳垂誉虽然眼角发红,但是并没有哭。
他张张嘴,吸了两口凉气,疼的说不出话。
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
“好好养伤,别乱跑,”曲征把他头发撩到耳后,“晚上我便回来看你。”
柳垂誉强撑着笑了笑,看着他匆匆没几步便出了门。
门边原来的白玉花瓶还剩一个了,孤孤单单的,让人看着心就烦。
曲征目不斜视的走出去,出门的时候,指了指那个孤绝挺立的瓶子。
管家腰往下一弯,再直起来,赶紧叫人抬了出去。
那瓶子有些年份,又高大又厚重,抬出去的时候磕到了门扇,“当”的一声闷响。
许太医带领着几位大夫抖了一抖,后背的衣服还没干透,又听得门外曲征道:“今天谁当值打扫,拉出去打。”
管家应了,小心的问道:“打多少?”
曲征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看着办。”
想是已经走远了。
许太医悄悄呼出一口气,旁边黑衣的侍卫走过来,“几位大人别愣着,快看看我们家小主子怎么样了?”
许太医新来不久,在宫中挂了名牌,是个既不受宠也不受排挤的透明太医,因而拨下来给了世家,也是今上体恤世家臣子的一点心意。
比不上曲府家养的太医得脸,却在宫中久了,惯会看别人的眼色。
眼下他冷汗涔涔的看了看床上半生不死的人,小声的问那侍卫:“邢大人,这位和曲爷是什么关系啊?爷的意思是……”
曲家这位爷的意思是救,还是任由他这么熬下去?
邢川咳一声,低头道:“爷的人,自然是爷说了算……”
许太医稍稍松了口气。
此人身受重伤,曲爷却说走就走,这点情面都没有的话,地位自然也不见得高到哪里去。
他慢悠悠的走上前去,伸手直接就要撩垂下来的月白床帘子。
“许大人掂量好,”床角显出一个灰衣的小厮来,微微弯着腰,恭敬却轻飘飘的开口,“这人身份倒是没什么来头,可这身子,倒有些金贵……”
许太医那只手就那么不上不下的顿住了。
他瞬间觉得,一阵风卷着寒气吹过来,背上凉飕飕一片冷寒。
耳边仍旧是那个淡淡的声音,“是生是死,咱们说了可不算,大人从宫里来,想必也知道深浅。今后日子且长着,保不齐这人就是曲爷放在心窝里的,要是在我们这里出了什么差错,那您和您身后这几位……”
许太医壮着胆子看了一眼那站在阴影里的灰衣小哥。
那人穿着一般,灰蓝的袍子卷起袖口,露出的手腕线条紧绷。
看不出深浅来。
倒是这说话的口气,倒像是笃定的威胁。
许太医后背的冷汗,终于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