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形世界》卞九欢

4、chapter4

　　高落不知道在他的“阁楼”里，哭了多久。

　　谢迟在三楼的楼梯尽头左右徘徊，盯着楼梯上累积的灰尘和高落的脚印盯着看了良久，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

　　再哭下去就没有时间了。

　　房子外陆续传来哄乱的声音，最近的谣言被印证了，人们都很慌张。

　　已经有人开始在抢购超市的产品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保持冷眼旁观，在街边议论着这群疯抢的人。

　　这时，书店的楼下传来喊声，有人扬声问道：“有人在吗？”

　　一瞬间，谢迟的眼前闪过未来的画面。

　　【书店破碎的落地窗前，警察拿着册子站在一地碎屑上，低头询问着谭安什么。】

　　【“我们得到消息，您和一起造谣案相关，需要您和我们走一趟……】

　　【街道上，不断推着抢购货物的人跑出来，打开车，将抢购来的东西塞进后备箱，开车匆忙回家】

　　【街边的流浪汉点着烟，嘲讽地说道：“愚蠢，这个时候还抢日用品，抢衣服。”】

　　【他旁边的流浪汉冷笑：“快饿死的人是不需要衣服的。”】

　　未来的场景一晃即过，谢迟瞬间回神。

　　就在他出神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楼下的警察已经等不及了，走上了楼来。

　　楼梯上响起了他们的脚步。

　　一个警察问：“这里发生了什么？好像被人打劫一样。”

　　另一个人说道：“谭先生之前是很爱整洁的人。该不会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最开始警察摇头道：“这年头的人啊，疯得很。”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走上三楼来。

　　那一瞬间，谢迟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为了逃避警察的盘问，索性一头扎进了“阁楼”的空间里。

　　这个地方，是没有时间的。

　　而且，获取准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迟一扎进阁楼，空间就发出了自动的报备音：

　　【欢迎主人1号回来】

　　【物资清点中……】

　　【现有食物：苹果 x37个|威化饼干x51片|冰糖23袋|吃剩的米饭x6碗|排骨骨头12颗】

　　【现有植物：槐树花x55串|芦荟叶x3片】

　　……

　　这一张清单很长，谢迟没有等他继续报备下去，只是无奈地问道：“别的我都能理解，但是你为什么会有整整23袋500g装的冰糖？”

　　角落里啃苹果的高落委屈地抬头看他一眼，小声说道：“冰糖很好吃嘛。”

　　每次上学前他都会跑到阁楼上来，往口袋里小心地揣一颗被卫生纸包好的冰糖，然后留到上学的时候，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吃。

　　高落只要爱吃一种东西，就会持续爱吃，一吃吃很多年。

　　他当年在街上流浪的时候，没有人给过他包装完好的水果糖，倒是有一位年长的阿姨路过，塞给过他一颗袋子里的冰糖。

　　那种甘甜的滋味，快速融化在嘴里的感受，他一直都忘记不了。

　　这些年谭安给他的压岁钱和小零花钱，都被他用来买这些东西了。

　　他爱吃的零食就两个：冰糖和威化饼干。

　　至于威化饼干，总有人嫌威化饼干的感觉太腻，但是高落就喜欢那种腻腻的甜味，那样过分的糖，像是冬日里的白霜一样，融化在嘴里。

　　很脆的饼干在嘴里嚼碎，夹心的巧克力酱又在舌尖蔓延开来，他很留恋那种味道。

　　每次吃威化饼干的时候，都是夏天，腻甜的巧克力酱脆饼干兑着酸酸的柠檬汽水，甜和酸的味道一起在夏日的空调下蔓延开，那是高落第一个来到书店的夏天，有空调，有食物，再也不用在高热的气温里窒息。

　　他把所有的这些回忆，都留在这里。

　　谢迟站在高落的空间里，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个瞬间，每一个高落珍惜的回忆。

　　他坐在高落的身边，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能说出口那个他看到的未来。

　　在世界断粮之后，连最基本的粮食都会极度短缺，零食的生产会瞬间停摆。

　　无数的工厂被人抛弃，无数的产业凋零。

　　寒冬就要来了。

　　高落还在像小仓鼠一样拼命往嘴里塞苹果，即便是已经完全吃不下了，他还要吃。

　　这边很多储存的苹果都是被他啃过的，这样的苹果带出去，用不了多久就坏了。

　　可惜，在空间里，消化也不会完成。

　　所以无论他在这里呆多久，吃不下就是吃不下了。

　　那种被人抛弃的匮乏，流浪街头的贫困，全部都在这一瞬间重新涌了上来。

　　谢迟见他在这样吃下去都要吐出来了，急忙抢了他手里的苹果，说道：“我们还会再有的，我向你保证，以后还会再有的，好吗？”

　　高落被抢了苹果，有一瞬间的失落。

　　即便如此，他还是满怀信任地看着谢迟，眼巴巴地问道：“还会再有的吗？”

　　谢迟生怕他再这么吃下去吃出病来，连忙说道：“会有的。苹果和白糖都会有的。”

　　他搀着高落，把他扶了起来，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要远行了，留在这里的一切都带不走了，明白吗？”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把所有能带走的全部塞进包里。

　　高落的个子不高，倒是背了一个比他还要高不少的包。

　　谢迟给他的袋子拉拉链，里面的东西太多，实在是拉不上，还有一个被啃过的苹果掉出来。

　　高落看了看那个掉在地上的苹果，又看了看面前的谢迟，眼巴巴地说道：“谢迟……”

　　谢迟：？

　　高落满怀期待地说道：“要不这个苹果你吃了吧。”

　　谢迟：？？

　　他低头看着那个掉在地上的苹果，有看了看苹果上的牙齿印。

　　高落：“谭安哥哥说了，不能浪费。”

　　谢迟：……

　　两个人走出了阁楼的空间。

　　楼下的警察本来还在往楼上继续走，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紧接着是一声枪响。

　　警察立刻调头跑下了楼梯。

　　没过多久，又传来了几声枪响。

　　谢迟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带着高落往楼下走。

　　楼梯下传来了陈宇鹤的声音：“与其怪我，你不如怪你自己。谁让你收到的信泄露了秘密？”

　　谭安声音里的怒气已经掩盖不住：“你！”

　　这时，高落和谢迟走下来了，他们两个立刻停止了争吵。

　　谢迟透过街边的玻璃，看了一眼那边的街道，登时整个人愣住。

　　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入小镇的流浪汉手里拿着枪，训练有素地站在一边，地上有几具尸体，包括刚才的警察。

　　所有人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敢动。

　　拿枪的流浪汉叼着烟，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书店里，像是野狼一样阴鸷的目光看向了陈宇鹤，对着他点头示意。

　　谢迟一瞬间明白了，他们全都是佣兵。

　　谭安竭力隐忍着，怒视着陈宇鹤，问道：“是你下的命令？”

　　陈宇鹤叼着烟耸了耸肩：“这里不归我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不插手我的任务。”

　　仿佛那些佣兵的暴行，和他彻底无关似的。

　　说完，他用肩膀碰了碰谭安，说道：“和他们说真相吧。”

　　谭安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仿佛眼前的话语，对他而言是一个极大的羞辱似的。

　　见他不吭声，陈宇鹤不耐烦地拿掉了眼，厌烦地看着另一边的街道：“说吧。哪怕是你不说，年纪大的那个也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谭安抬起头，看了一眼谢迟，又别过了头。

　　终于，他说道：“小迟，你要照顾弟弟。”

　　谢迟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这个。

　　这和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吗？

　　谭安咬了咬嘴唇，多次欲言又止之后，才抬起头，看向谢迟，说道：“世界大乱之前，布兰登需要一个佣兵，他的条件我符合，我会跟着去。”

　　谢迟已经预感到他之后要说什么了，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高落在旁边兴冲冲地说道：“我们要去旅行了，是吗？”

　　谭安不忍地看了他一眼，躲过了那个孩子赤城的目光，说道：“他的要求是，只能我一个人去。”

　　高落愣住了。

　　谢迟没有说话。

　　陈宇鹤在旁边嘲讽道：“或许你直接跟那个聪明点的孩子说，他会明白的多。”

　　然而，高落虽然笨，在这一方面上，他倒是有过一次的经验。

　　这样的经验，一生只有一次就够了。

　　高落背着他大大的包，后退了一步，骇然看着他一直当做亲人的谭安，不可置信地说道：“所以我们被抛弃了，是这样吗？”

　　他低着头，调头就往楼上走。

　　谭安急忙拉住了他，说道：“不是的，不是的，宇鹤会带你们去布兰登那边最近的集中营！”

　　一听到“集中营”这个词，两个孩子登时毛骨悚然。

　　在街上流浪之前，还在战中的时候，他们就各自在不同的集中营待过三年。

　　谁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去。

　　对于那里一片漆黑的回忆，甚至都没有人想要提起一个字。

　　谭安见两个孩子都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连忙解释道：“如果世界已成定局，我们只能这样！如果我可以得到布兰登的信任，我就会调往那里，到时候我就可以照顾你们了！”

　　高落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木偶似的呆滞。

　　最纯真的人总能说出最伤人的话。

　　高落问道：“怎么照顾，用鞭子照顾我们吗？”

　　他本意不是想嘲讽，他是真的想要这样问。

　　集中营给他记忆，就是这样。

　　谭安还想解释什么，谢迟忽然说道：“我们去。”

　　说完，他一把拉过高落，说道：“我同意。”

　　高落还在别扭，他被谢迟拉着，满心的不情愿，说道：“我不去……”

　　谢迟瞪了他一眼，高落被瞪傻了。

　　谢迟说道：“相信我。”

　　高落唯一的特质，就是他有一种近乎愚蠢的纯真。

　　谢迟说，相信我。

　　三秒之后，高落点点头，结结巴巴说道：“好……好吧。”

　　一边看戏的陈宇鹤：……

　　他本来以为能看一场家庭破碎的好戏呢。

　　在陈宇鹤的带领下，三个人穿过一地血的街头，坐上了不远处准备好的车。

　　身后响起居民不满的喊声：“喂，凭什么他们就可以离开？”

　　一声枪响之后，彻底寂静。

　　车开出了小镇，像路上驶去。

　　其他的镇子还全然不知道这个消息，依旧在太平地运转着。

　　世界，还剩下六天断粮。

　　陈宇鹤坐在前排，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谭安，说道：“在书店里你应该让我开枪的。”

　　“毕竟，只死他一个的话，佣兵也不用为了确保信息保密开那么多枪了。”

　　谭安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

　　他的右手在抖。

　　谢迟认得这个征兆，当初谭安战后创伤严重的时候，一个症状就是右手不断地在抖。

　　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抓住了谭安发抖的手。

　　这么多年，他都管谭安叫“谭先生”。

　　这一次，他开口还是“谭先生”。

　　谢迟说道：“谭先生，你别自责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要往后看。”

　　坐在前面的陈宇鹤嫌他们太过肉麻，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说道：“世界时事听不听？”

　　高落一脸天真地说道：“我们早上有看新闻。”

　　陈宇鹤：“不是新闻描绘的假象。真实的新闻，听不听？”

　　高落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道要不要听。

　　陈宇鹤说道：“各国已经把主要生产设备和相关人员全部转移到安全城内了。这个世界以后会有很多这样的安全城，并且按照安全城的范围割据。只要你们不在安全城内，就是被抛弃了。”

　　“被抛弃的领地和区域被称作‘公区’，说白了就是任由各方宰割，每个领主都可以掠夺或是占领，所谓的国界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也不会有人出面保护。”

　　“地区的军方或是警方如果愿意出面保护，那就会变成一个新的领地。但是相信我，就算是他们愿意自防，他们的武器条件和粮食储备绝对不会超过那些早有准备的安全城。安全城里囤着足够那里的人口吃十年的粮食，可是外面的‘公区’根本没有，他们只能自生自灭了。”

　　听着陈宇鹤讲这些，两个曾经在战后流浪的孩子，感受到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听他还要讲这些事，谢迟打断了他：“等一下。”

　　他现在已经没有心去关心世界了，他要关心的是自己的未来。

　　谢迟说道：“讲一下我们要去的集中营。”

　　陈宇鹤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说道：“还是年龄大的懂事一点，知道你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他说道：“我们现在要前往机场，在那里我们会飞往‘沼泽’。”

　　“沼泽地区的中间是绿洲。在绿洲中，最大的军事堡垒属于布兰登，他在那里建造了他的空中花园和王宫，那也应该是这个时代建筑的奇迹。无比美丽，无比雍容豪华，且拥有大量的粮食存储。”

　　“可惜了，你们要去的不是那里。你们要去的是沼泽第九集中营，最差的集中营。照我说，本该给你们两个调到一个好点的集中营去，可是按照谭安晋级的速度，他调到好的集中营的时候你们怕是都要饿死在里面了。所以所有的集中营里面，最差的那个最有希望。”

　　“第九集中营负责生产两样东西，水稻和面粉。事实上，这是一个错误。因为免费是由小麦磨成的，而水稻的产物是大米。这个错误是一个丑闻，被上面负责的军官压了下来，并且一直没有改进，所以水稻的产物会被送往第六集中营，面粉的原料会从第三集中营运过来。好处是，你们可以在那里吃到两种主食。坏处是，你们只有主食作为食物。”

　　他本意是想说这话恐吓一下这两个平时生活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没想到的是……

　　高落分外惊喜，眼睛亮晶晶地问道：“哇，我们可以既吃米饭，又吃馒头？”

　　意图恐吓的佣兵：……

　　还真是个没追求的小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