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石录》礼失求诸野_

3、子夜变

　　黑影转过游廊下一片阴翳露出了真容。
　　居然是个黑铠玄甲的武士，从头到尾包得严严实，面具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冷光，
　　仿佛豺狼嗅闻到血腥气味一般，黑甲武士面朝李衔杯与慧贱所在厢房微微停顿，随后拖着沉重而蹒跚的诡异步伐，一步一步接近门廊。

　　慧见捂住了自己口鼻，心脏跳的仿佛要从喉头呕出来，无法抑制地软倒下去，如果不是李衔杯支撑恐怕早已经趴在地上。

　　李衔杯看他一眼，漏出一丝笑声。
　　慧见惊恐万分，一脸你他妈不要命了盯着李衔杯恨不得把他嘴也封了，然而他自己四肢已经僵硬地像石头，更无丝毫动作可能。
　　眼看那怪物还有十步路程，李衔杯突然附耳小声说了一句。
　　慧见除了心跳隆隆什么都听不清，只能依稀辨别出是让自己别动。

　　十步，九步，八步……
　　黑影越来越近，在门廊三步外顿住，几乎与门同宽，将藏在门后的两人身影罩得严严实实。
　　慧见已经呼吸不能，只能傻傻地任由李衔杯将他推开一旁。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凌厉的黑影与李衔杯同时动作，年久失修的木门登时四分五裂，慧见下意识紧闭双眼，再睁开时，院中黑甲武士与李衔杯已经打了起来。

　　李衔杯个头在寻常人中已算得上出挑，这黑甲武士却还比他高半尺，庞然如同铁塔，与他一比李衔杯竟然仿佛幼童小儿与壮年男子游戏。
　　黑甲武士虽然行动笨拙蹒跚，膂力却极为惊人，所持长槊形制粗犷，脊背极厚，刀下缀铃，每一挥所划之圆覆盖半个院子之广，带起如雷风声，未及几回合院中那口碗莲已被劈得粉碎，所过之处无不木石飞溅。

　　而李衔杯在如此逼仄场地内毫无施展空间，只能不闪不避，刀刀正面硬接，他的刀纤薄修长，每次兵刃相交几乎都能带起一簇火光，看得慧见心惊肉跳。
　　未及数十招，李衔杯突然躬身如月，在黑甲武士出刀间隙向下撩起，向武士唯一无甲覆身的膝上行去。
　　慧见简直忍不住大声叫好。
　　然而未及高兴，只见李衔杯的长刀如同切入铁石一般不能深入半寸，这黑甲武士居然如经中所传金刚力士一般铁铸铜就！

　　此时那黑甲武士长槊已携风雷之势对准李衔杯脖颈劈落。
　　李衔杯轻哼一声柔若无骨一般将几乎帖服地面的身子再压低一寸，硬生生从槊下“飘出”。他旋身踩住武士刀面，借力一跃而起，在空中将身子拧到极致，长刀直指黑甲武士面门。

　　一点寒芒以慧见肉眼根本难以分辨的速度穿透了黑甲武士的咽喉后，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干脆利落横刀斩断了黑甲武士的头颅。
　　那头颅连头带盔足足旋飞出三丈高才砰然落地 ，溅起一蓬浓黑血渍。
　　失去首级的黑甲武士仿佛舞戚刑天，茫然片刻才摇晃几下，直直向后倒去，溅起尘埃。
　　这一切兔起鹘落还不过一刻，慧见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世般，嗓子紧张到根本发不出声音。
　　好不容易出声一出口才发现沙哑干涩简直如同蚊蚋。

　　李衔杯耳力极好，回头对慧见笑了一下，还没等慧见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黑甲武士的尸体动了。
　　“李兄小心！”
　　无头之尸身形暴起，以一种比此前更为诡异狂暴的姿势扭曲跃起，舍弃长槊，竟要以一双巨掌将李衔杯生生捏碎！
　　李衔杯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长刀准确无误猛然纵劈插入无头尸体的胸腔之中，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肌肉分离搅动的声音之后，拖出了一条长逾小臂的黑色肉块。
　　那黑色物体浑身浴血，在月光下不断挣扎蠕动，滴下一团团浓黑近墨的血块。
　　李衔杯蹲下身在月光下细细打量刀尖上不断扭动的黑影。
　　慧见这才看清，原来刀尖上所挂的不是死物，而是一条千足虫，然而这虫子形貌远比普通千足虫大得多，细肢随着扭动掉落下残肉，在月光下显得极其恶心怪异。
　　李衔杯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慧见，慧见被他看得发毛，“李兄……”
　　李衔杯站起身拎起怪虫向慧见走来。
　　慧见头皮发麻，大叫出声：
　　“不要啊！”
　　李衔杯听若罔闻，挑了一下眉作无辜状，那怪虫越接近慧见扭动挣扎越激烈，
　　随着“啪”地一声，怪虫竟不惜断尾，落到地上一弹之后飞速向慧见掠来
　　“我艹啊啊啊啊啊啊！”
　　慧见魂飞魄散，来不及转身后退，一步摔倒在青砖上。
　　就在怪虫即将爬到慧见下摆上的时候，一把长刀精准钉死了怪虫头部，怪虫抽搐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果然……”
　　李衔杯喃喃了一句。
　　慧见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地跟着问：
　　“什么？”
　　李衔杯一把拉起他胳膊，笑道：
　　“小秃驴，你要是没我这个大弟子早死了一百回了。”
　　慧见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脑子再笨也终于转过弯来，毋庸置疑，这一切是冲着他来的。
　　他一面后怕不已一面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歉疚，
　　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
　　“谢谢……”
　　李衔杯无奈摸了一把他的秃头，
　　“看不起谁呢这是？”
　　慧见不免有些尴尬，拽下李衔杯犯贱的手问：
　　“李兄，这都是什么妖怪！”
　　李衔杯摇摇头，将慧见带到院中，用长刀拨开那具彻底失去生机的无头尸体，
　　“看扎甲。”
　　只见月光下这具黑甲武士细细铁叶之下竟然是异色皮革交错织就的虎班花纹。
　　慧见不由惊叫出声，
　　“虎班突骑！？”
　　饶是他对大渭军容之盛一无所知，也晓得幽并两州突骑在号称十万甲骑，百万控弦的大渭也占不到一成，虎班突骑正因被练五色，遍绘虎班纹而闻名，而乌桓、鲜卑、虎班皆是骑军中的精兵，六镇边军的主力，如何会无缘无故三更半夜出现在关外荒漠古寺？
　　“那条怪虫呢？他怎么长出了一条虫子！”
　　“是蛊虫，他被人下了蛊。”
　　李衔杯叹了口气，
　　“小秃驴，我说那些“贵人”作恶多端杀人无算几时骗过你？快点儿搭把手，咱们给这倒霉鬼留个全尸。”
　　李衔杯挟起尸体双臂抱住他上半身，示意慧见抬起尸体。
　　慧见战战兢兢抱起尸体马靴，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腐臭味，然而李衔杯尚不在意他也只好忍着，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具尸体恐怕早已腐烂死去多日。
　　两人费力将这重逾百斤的黑甲尸体翻过来，李衔杯又去捡起他脑袋和长槊拼成一块儿。
　　李衔杯一边迅速动作一边吩咐：“事不宜迟，再呆在此处恐怕还有能闻出你的蛊虫过来，现在立刻跟我上马，天亮之前我们要赶到千佛窟。”
　　从他的刀到虎班突骑，今日之事一件比一件离奇诡异，慧见虽有满腹疑问一头雾水，在看到李衔杯严肃神色后也只能先咽下去，慌慌张张把经箧背上，匆匆跟随李衔杯大漠中行去。

　　寻河愁地尽，过碛觉天低。
　　月下两匹马一前一后飞驰，扑面风刀如割。碛风似箭，慧见被刮得睁不开眼，只能紧紧依着前面白马身形在黑夜中前进。
　　慧见此前与商队一同在茫茫荒野中行动只觉得长夜漫漫枯燥乏味，此刻却见满月低垂，泛起一层压抑的血色月晕，大漠里仿佛鬼影幢幢，不知潜藏着多少妖魔。
　　从人间蒸发的大白云寺僧人开始，他的心就始终被一种极度不详的预感紧紧抓住，如果不是李衔杯他会被那一团血肉寄生，变成活生生的腐尸吗？慧见无法抑制地想象那个画面，带来一阵呕吐的冲动。
　　西行求法他在夜半在冷风中惊醒时不是没有后悔过，但眼前情形却远远超出了平日里的想象，自负气出走以来第一次真正心生退意。

　　眼前突然出现一丝烛光，弹指间大如炬火，一息之内已在百丈开外。
　　西天夜空下，数十莲花灯火飘散夜空。
　　十六璎珞宝珠天女缭绕，当中莲台坐着一位红衣女子。
　　渺渺夜空遥遥传来一声清叱：
　　“何人擅伤我院持明使者！见此娑竭圣尊，还不速速下拜，虔诚礼敬！”
　　慧见的血液凝住了，这是“空行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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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的审美已经彻底宫崎英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