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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湖夜雨十年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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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敛宁轻轻合上房门,抬头看天色已经微微泛白了,竟然不知不觉地一夜未眠。
转过头,只见院落中石桌旁坐着的那个人青衫广袖,手中捻着白子。看棋盘上那局棋已经下了三十多手,白子的那一方被杀得七零八落。许敛宁走过去,执了黑棋,轻轻落下一子。张惟宜抬头看她,微微笑道:“都没大碍了么?”
“他们都是抢那陈友谅的金银珠宝才沾的毒,本来开了药方服几帖药就好的光景,偏偏没人信我,只好等第一帖药效过了才脱身。”
“其实我来杭州府,有一半也是为了这件事。”张惟宜棋力极高,落子之间几乎都不加思考。
“那么结果呢?”
“陈友谅当时已是粮尽兵绝、穷途末路,怎么会来得及考虑兵败后的退路?”张惟宜微微皱眉,“却不知是谁造出这种事来。”
“听他们说,也没挖到什么宝藏,倒是挖出几条毒蛇来。”许敛宁执黑子本来还占着十成优势,转眼间已落得左右支绌,“还是赶路要紧,棋暂且不下了,可好?”这样说法,虽然用意是这局棋看着输了故意去赖,但是说得却冠冕堂皇得很。
张惟宜看着她,似笑又没笑:“也好。”
由杭州府到京城,即使日夜赶路也要半月。
此次一路北上,每到一个县城都有人接应,换马喂水。许敛宁坐在马车里倒不觉得辛苦,只是闷得慌,只能看着马车外的人在马背上从早晒到晚。
赶路到第十日上,原本跟随的锦衣卫有一半掉了队。
“王爷,看这天色就要变天了,前面不远有个驿站可以休息,今晚却不能赶路了。”莫允之骑马上前,道了一句。而张惟宜说话声音很低,只能模模糊糊听见几个字
许敛宁正翻看医术,也没多在意。没多久,车帘被轻轻撩起,却是张惟宜坐了进来。许敛宁抬起头看着他:“张公子不是拉不下面子坐马车的么,怎么现下进来了?”
张惟宜微微别开头:“官马长力不够,只大半日就撑不住。”
路上颠簸,马车里面也不算宽敞,难免会有轻微触碰。许敛宁倒没觉得如何,反而是张惟宜忙不迭地避开去。她放下医书,些许揶揄:“王爷,你总不至于在害怕我才对吧?”赶了几日路,听着莫允之每日这样叫着,也听出张惟宜出身皇族,纵然之前一直不知,却也没有追根究底的趣味。在她眼里,止是武当首席弟子的身份,就足够了。
张惟宜看着她,眼中隐隐重彩,却不置一词。许敛宁被看得心虚,强忍住不别开目光。忽听他语气平和地开口:“许姑娘莫非已经忘记曾在西泠桥畔痛下杀手的事了么?我若是害怕,也不会担这个险请姑娘相伴了。”
许敛宁倒神情如常:“王爷原来还没有忘记啊。虽然那时是有这个打算,可之后再也没有想过了。何况敛宁武功低微,实在不及万一。”张惟宜声音凉凉冷冷,很是平淡:“那么可否相告,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许姑娘。”
许敛宁正待开口,忽听外面有女子清脆欢快的声音:“莫总管,惟宜哥哥也在吗?”马车停下,张惟宜微微皱眉,撩开车帘走了下去:“沐姑娘。”许敛宁站在马车上,抬手卷起车帘,只见一男一女并辔而骑,女子看来不过十六七岁,一身绯红的衣衫,发间束着金环,眉眼如画。她身边的年轻公子下了马,抱拳道:“在下司空羽,久仰御剑公子大名,没想到今日得以一见。”他衣衫素淡,言谈之间温文尔雅,教人心生好感。张惟宜淡淡道了声幸会,转头看着那沐姑娘:“你出来一趟也玩够了罢,随我回京城。”
沐姑娘柳眉直竖,瞪了他一眼:“我偏不要!司空大哥,你要带我去江南玩的!”后半句却是对着身边的司空羽说的。对方微微一笑:“你出来这样久了,家里人也要担心。不如过一阵子,我再陪你?”
许敛宁临风站着,车帘早已静静滑落在身后,但见司空羽看了过来,微微笑着颔首致意。她也淡淡回了一笑,忽听张惟宜道:“司空公子若是无事,不如同去京城,在下当尽地主之谊。”
司空羽想了下,道:“如此多谢。”
沐姑娘顿时笑靥如花:“不用麻烦惟宜哥哥,我也会招待人家。”
张惟宜不置可否:“看着快变天了,你若再磨蹭,被雨淋病了,到时候不要去你哥哥那里哭。”他转身走回马车,看着许敛宁淡淡一笑:“你怎的站在这里。”许敛宁微微抬头,只见他眼中深幽,也弄不清他怎么突然转性了。这几日赶路下来,两人要么互不理睬,要么语带讥讽地往来一阵,一旁的莫允之脸上尴尬、要笑不笑。
“怎么脸色那么白。”伴着这句话,张惟宜伸手过来。许敛宁感觉到肩上一沉,完全僵在那里。这样温柔的张惟宜,真的……很恶心。不留痕迹地拨开他的手,掀开车帘进去了。要是再不走开,只怕自己就要倒地呕吐不止。她想了想,又回过头,笑着道:“王爷这般做作,看来也没什么用么。”
张惟宜脸上不动声色:“怎么说?”
“那位沐姑娘金枝玉叶,可爱得紧,与其惹她吃醋,还不如哄得她高兴。那位司空公子可比你好太多。”
张惟宜像笑又没笑:“许姑娘说得是。”
未到傍晚,一时间天色黯沉,风雨大作。赶到驿站时,还是不免被雨淋到了。
沐姑娘一边拿布擦着身上沾到的雨水,一边看着许敛宁:“姐姐你叫什么?我姓沐,叫沐华妍,你可听过英国公沐家吗?”言辞间甚是自豪
许敛宁抿了抿嘴角,神情柔和:“许敛宁。”先前听沐华妍是京城的口音,又是姓沐,早已想到这些:“沐王府的名自然听过。”沐英是朱元璋的开国功臣,册封英国公。沐家的后人也一直世袭英国公的官位。现在沐王府当家的沐王爷不喜受庙堂拘束,在江湖上名气也不小。
沐华妍跺了跺脚,轻声抱怨了一句:“这里可真破!”
这驿站的确简陋,只有三面墙,连门也不装,用一块破布拦在风口。穿堂风更是毫无阻碍地进出,吹得头顶的烛火不停跳动。
司空羽走到她们身后,微微笑道:“姜汤已经熬好了。”
沐华妍笑靥如花,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我好得很,哪有那么容易生病?”司空羽也任她拉着衣袖,没有抽出手去。许敛宁知情知趣地走开。
驿站破旧,自然没有什么美酒佳肴可以拿出来。那些跟随的锦衣卫大多是官家子弟出身,哪里受的了这份闲气,这几日赶路下来冲着张惟宜的身份,就算心里怨恨,也不能说出口。眼下更是坐不住了,一会儿嫌地方小,一会儿桌子不干净,店小儿不敢开罪他们,一直赔着笑。
张惟宜也不管束,顾自用热水烫了烫碗筷。他顺手一个动作,一旁的锦衣卫只看得张口结舌。莫允之没什么表情,在邻桌坐了,虽然两人私下并不拘于上下礼束,但是人前也做好自己护卫的本分,如果和自家王爷同桌而坐,未免失礼了。
许敛宁接过竹筷,微微一笑。
张惟宜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语气不怎么好。
“王爷做这些事,很是自然。”她嘴角带笑,有那么几分纯净无邪,“其实我本该想到。”
张惟宜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店小儿端了菜上来:“小店简陋了点,几位不要见怪。这壶西风是新酿的,请各位尝尝。”
沐华妍笑着道:“你们这里能有什么好酒?可别下了药,谋财害命就好了。”
店小二一哆嗦,赔笑道:“姑娘说哪里的话。”
夜色渐渐浓了,雨丝细细地纠缠在一起,如雾如幕,一切都蒙蒙胧胧看不真切。
沐华妍才喝了两杯就上脸,脸上微微红晕,容颜在烛光流转下格外秀丽。她抬手摸了摸脸,突然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惊得跳了起来。司空羽当机立断,雪色的刀光一闪,随即埋没在不知何时出现的灰衣人胸口,浓郁的血溅到发黄的墙面,在油灯的淡黄色光晕下格外诡异。更诡异的是。那个灰衣人倒下的时候,怨毒地望了司空羽一眼,突然消失不见。
一阵冷风透过门帘吹进来,头顶的油灯灯火跳动。
门帘被撩开,一个书僮打扮的男子放下了油纸伞,静静站在一边。油纸伞上一个大大的“殇”字笔力雄厚,呼之欲出。随后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身后似乎还跟着十几个灰衣人,和之前偷袭的那两个衣衫无异。他的容貌清癯,颇有几分文士风范,斯文端正,微微一笑,抱了抱拳道:“久仰武当御剑公子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张惟宜微微一挑嘴角,放下手中的酒盏,淡淡道:“不知阁下是天殇的哪一位堂主?”
“敝人磷火堂莫冉。”他极是客气,“蔽教教主对御剑公子的剑术人品十分推崇,于是派敝人来,请公子去本教总坛一聚”
天殇教在十多年前同各门派一战之后,有一阵子在江湖上消声灭迹,可在近年来重振声势。莫冉为磷火堂主,在六个堂主中位居后列,不算是最拔尖的人物。然而其手段武功却叫人心骇。
莫冉又是微微一笑,“当然敝人也不敢托大,还请公子勉为其难,断了右臂的经脉。”他袍袖一卷,一把匕首已经抛到张惟宜的面前。
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和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
张惟宜瞥了一眼匕首,淡淡道:“在下尚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从命。”
莫冉柔和无比地开口:“不知是什么事耽搁了堂堂御剑?张公子真是至孝之人,当今天子重病便马不停蹄赶到江南求医,贪图的又是什么,难道是皇位?”话音刚落,随行的锦衣卫站起身,手中的佩剑已经出鞘。张惟宜出身皇族,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何况他早已不用原来的国姓名字。张惟宜神情如常,语气平平:“没想到天殇教在朝堂之上也布了眼线。”
“敝人一直疑惑,为什么张公子贵为皇子,却在武当一留八年?就算再不得宠,也是龙种,莫非……是野——”莫冉还未说完,一道银色的剑光直直地从面前划过,被剑气带到的地方冰冷生疼。他就是要等对方愤然出手的这一刻,越是无法冷静,破绽就越多。
头顶的油灯暗了暗,突然爆开一点油芯,变得更亮。只是这一瞬间,金铁相交数声,迸出点点火星。只听莫冉闷哼一声,一手捂住胸口,而张惟宜也退回原地,眼中重彩紫晕在淡黄的灯火下格外显眼,似乎习了什么高深的异术,手指依然按在古朴剑鞘上。只见那剑鞘之上,是古篆的两个字:太极。许敛宁第一次看见他的佩剑,眼中勾起几分潋滟。
莫冉按着胸口,轻轻咳嗽着,黑红的液体顺着指间渗出。过了半晌,方才气息平缓地开口:“武当御剑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其他人不知是否可以和张公子一道安然脱身?”
张惟宜淡淡道:“那又如何?”冷淡的面容清隽风华,恍然如经卷上的邪神一般。莫冉神色变冷:“既然如此张公子毫不在意,莫某便斗胆一搏。”
一时间,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凝重。
莫冉一展手中折扇,身后的灰衣人径直向屋子中心的方向扑去。沐华妍“啊”得惊叫一声,往司空羽身后挪了挪。只见那些灰衣人都没有什么表情,脸色青灰,身形干瘦,看着恐怖。那些灰衣人看也没看其他人,看势头却是冲着许敛宁而去的。砰的一声,桌子被抓出几个洞,碗筷也摔了一地,也不见许敛宁怎么纵身腾跃,却在桌椅之间闪避自如。
莫冉似乎微有惊讶,却不得不全神注视着张惟宜。张惟宜站起身,虽然看着莫冉,却分了大半的注意在另一边。突然,他拔剑,回身,一道耀眼的剑气暴开,划向那些灰衣人,一片暗红溅了起来。这一剑气势极强,连站在身后的人也觉得面上生寒,像是被那股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莫冉知道自己出手的机会来了,也不顾身上带伤,直攻张惟宜的背后。张惟宜感到背后有冷风袭到,知道莫冉已经出手,回手一剑逼退对方的攻势。太极剑本是蕴含了天地人和的真意,剑意圆转自如,下一剑自然是直接指向对方身法的破绽,反守为攻。突然剑尖一沉,只见那个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动弹的书僮打扮的人突然冲过来,迎着剑锋扑过来,然后紧紧抓住刺入身体的太极剑。
张惟宜手上运力,竟然没能一下子抽回,只得又加了几分力一剑掣出,青芒暴涨,那书僮打扮的男人方才直直倒地,脸上的神情就和之前的灰衣人一样僵直。莫冉乘着张惟宜无暇顾及自己,想退出去报信。可才刚走了两步,就感到颈边一凉,一把剑刃极薄、剔透殷红的短剑已经架在自己脖颈上。莫冉看见执剑的女子肤光如玉,眉间朱砂印记精致殷红,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练了血魁禁!”
许敛宁抿了抿嘴角,原本柔和的动作此刻做起来却隐隐妖异:“莫先生好眼光。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如何?”
她转过头,突然道了一句:“小二哥,这灯不要点了,就由着它罢。”店小二本来正拿了油壶去给顶上的油灯加油,听她那么说,不由哆嗦了一下,退回到角落。
莫冉看着她,问:“你要赌什么?”
她还剑入鞘,淡淡道:“莫先生请坐。”
莫冉脸色发青,也只能坐下。许敛宁打开药箱,取出一只青色的瓷瓶,倒出两颗一摸一样的药丸,摆在桌上。
沐华妍看着呆了,不知不觉走近了几步。只听许敛宁说:“这里有两颗药丸,可能一颗有毒一颗没有毒,也可能两颗都有毒。当然了,如果两颗恰好都没毒,那么今晚我和莫先生都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莫冉看着她,声音嘶哑:“为什么?”
“论武功,我不一定是莫先生的对手,只好这样了。”她放轻了声音,“莫先生,你忘记了么,逼人服毒药原来就是你们磷火堂的拿手好戏。”莫冉颤抖着伸出手,抓起了一颗药丸,脸色灰白地看着对方,只见对方毫不犹豫地去拿另一颗,连忙放下手中的,抓起另外一颗。
许敛宁表情淡淡,拿起剩下的毫不犹豫地咽下。
莫冉没有办法,也只好把药丸吞下,心里惴惴不安。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许敛宁轻声道:“莫先生应该也很奇怪吧,就算我要你尝尝被人逼迫的滋味,为什么要用这种对自己也不利的办法。”她很是无所谓的样子:“刚才我服下的是毒药没错。”
莫冉站起身,几乎碰翻了桌子,手指不断颤抖:“你说刚才你吃的是有毒的那颗?!”人到了生死关头,都会不计代价地求生。此刻他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不由欣喜若狂,却突然感觉到腹中一阵剧痛,脸色青白起来。
“莫先生服下的那颗也是毒药。”许敛宁语气平和,“那两颗都是毒药,不管你拿哪一颗结果都是一样的。”
莫冉跪倒在地,腹痛如绞,几乎背过气去。
“莫先生,你还记得贵教的欧阳先生是怎么过世的么?他一身武功,若不是被你下了毒,怎么会只撑到杭州府就不行了?”她垂下眼,看着对方,“你刚才也看见我的佩剑了,那是欧阳先生生平铸造的最得意的兵器。他甚至没来得及把剑交到我手上。”
穿堂风吹来,门口挡风的那块帘子微微晃动。莫冉终于不再动弹。许敛宁站着,微微低着头。周围的人,却看得惊心动魄,心里只是想着,这个清雅的女子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情绪想出这个两败俱伤的办法?
雨渐渐小了,江南如烟如雾的夜晚,笼罩在一层浅薄的夜蔼之中,静谧深幽。
沐华妍突然笑着打破沉寂:“姐姐,你刚才是骗那个坏人的对不对?其实你吃的那颗药才是没毒的。”
许敛宁看着她:“是啊,谁教他会相信的。”她不笑的时候,随便一个动作都显得冷漠。她回转身的一刻,正和司空羽澄静的目光相触。他的眼神有些探究的,更多还是担忧,一点不似张惟宜这般不动声色。站在这里的,除了那些锦衣卫,大概只有沐华妍会相信刚才自己的话罢。
驿站的门帘被风撩起,露出门外男子如夜一般的衣衫。他靠在门上,眼神清冷,脸色却是异于白皙的苍白,从左颊开始一直延伸到下巴的伤痕把一张原本俊美的脸孔衬托出几分狰狞。他撩开门帘,微微低下身走了进来。他每走一步,彷佛都合着一种奇妙的韵律,身形之间可以说毫无破绽。
单凭这样破旧的驿站,荒郊野外的,一下出来那么多高手,也可以嗅出一点阴谋的气息。
店小二端了烛台上来,殷勤地问:“这位爷,要不要先上几个小菜,小店虽然破旧了些,但大厨手艺可是有名的。”黑衣的年轻人抬起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姿势很是不雅,可由他做出来,却不算刺眼:“怎么道上还有这种规矩吗?你叫我声爷,却叫别人公子,我看着比他们老还是穷?”
这一句算是十足的挑衅,只不过不知道是冲着谁去的。
沐华妍被他逗得一笑,转过头细细打量他。她第一次见到张惟宜是在围猎大会上,但觉其俊雅压过所有的王孙公子,反观这个人,单论长相倒是把张惟宜比了下去。
店小二很是尴尬地赔笑。
年轻人懒懒地看着店小二,一语惊人:“这姑且不论。你端个烛台也没怎么,里面放了那么多迷药,也不怕克化不了?”
店小二手一抖,烛台掉在地上熄灭了:“这位公子说什么话呢?小店小本生意,来往官爷那么多,可吃罪不起。”
“我又没有说你们桃代李僵,冒充了别人来开了一天黑店,何必那么紧张?”话音刚落,只见那店小二着地一滚,从怀中抽出两把窄刀向那人砍去。那人身法轻捷,看似闲散地避开了。
沐华妍张着嘴,当下呕了半天,哪里还能够吐出来:“惟宜哥哥,这可怎么办?”她拉着身边司空羽的衣袖,危机之刻总还记得张惟宜会有办法。张惟宜嘴角一挑,慢条斯理:“撑着点,待会到镇上找个大夫看看。”沐华妍顿时脸色青白。
许敛宁瞥了他一眼。酒菜里要是下了药,她当即就能觉出;何况张惟宜如斯精明,也不会一下子就着了别人的道。莫允之站起身,向后面厨房走去,在这时候走开丝毫不引人注目。
而另一边,那店小二滚在地上,招式阴损又难看,半点上不来台面。他突然双刀一扬,又合身朝张惟宜身边滚来。张惟宜衣袖一拂,卷起一张凳子甩在那店小二的身上,顺便踏了凳子上去挡开那个黑衣年轻人凌空挥来的一剑。他这一剑也没怎么用力,只不过借了对方的力道直直落下,把垫在下面的店小二踏得当场吐血。
黑色人退开两步:“倒是我小看你了,我还以为刚才那一剑可以要了你半条命,倒可惜这个好同伙了。”这句话还是笑着说的,看来也没对那个“同伙”有多大情谊。
张惟宜没说话,手中太极剑上有一道殷红未干,正顺着剑尖滴落。
“我看这里地方太小,要是不小心伤到了别人就不好了。”他走到门口,说得冠冕堂皇,“你适才动过真气,我也不打算捡这个便宜,等你气力恢复了再动手也不迟。”
张惟宜也不动声色,淡淡回应:“不必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那人怔了一下,转身走出驿站。
此刻雨已经渐渐止了,依稀可以看见厚重的乌云后淡淡的月华。
黑衣人手中的剑如同本人一般邪气,微微弯曲,色泽青黑,却没有什么光泽。
沐华妍很看不上那把穷酸的剑:“那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拿了把破剑也敢比试。”
“这把剑确实不见得了不起,可是那个人却是大有来头。”司空羽轻轻说,“如果有谁可以请到他出手杀人,那么被杀的那个差不多可以被当作是死人了。魅影杀手虞绍文这个名字,听到的人不多,你不知道也没有什么。”
“你说惟宜哥哥会输?”沐华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是说如果虞绍文是冲我来的,那么今日一定逃不开。张兄却不一定会输的。”
只见虞绍文手中曲剑掣出,激起的剑气竟是青灰色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杀机。重重青灰之下,银光青芒乍现,隐隐约约,很快又被淹没。十步之外看去,几乎看不到剑气纵横之中的人影,彷佛一股模糊却清明的雾。
“羽哥羽哥,现在是谁厉害一点?”沐华妍不知不觉踏出了几步,看着雨雾中的剑气忽而直达苍穹忽而扩散开来。
司空羽不语。许敛宁淡淡一笑:“若是我,希望能够和局。”
正说话间,比拼快剑的两人出招都缓了下来。只见张惟宜退了一步,复又退了一步,像是落了下风。虞绍文有恃无恐,手中曲剑微微作响,步步紧逼。倏然,银光瑰丽,在夜幕中破开一切束缚,那些青灰的杀气血腥一下子全部支离破碎、溃不成兵。一时间,情势突然对换,虞绍文一下子被逼得手忙脚乱。
张惟宜一剑掣出,太极剑落在对方肩上半寸之刻,突然觉得有股轻诡的力量在下面一托,剑招顿时一滞。黑夜之中,似乎接着又有些似碎玉一般的东西激射过来,他只有退开一步。虞绍文趁机向后疾退,扬声道:“今日技不如人,他日……”剩下半句卡在咽喉之中,似乎有几分腥甜的味道。他没有迟疑,转身几个起落,人影已经消失。
张惟宜淡然转身,手中的太极剑上不断有血滴落。
莫允之走过来,低声道:“方才到后面查了,这驿站的老板已经被那个假扮店小二的杀了,厨子被捆在后面。”
张惟宜没吭声。直到走进驿站,莫允之才看见他的衣袖上殷红了一片,那顺着剑滴落的血却是他自己的。司空羽看着,猛然记起最开始,张惟宜同虞绍文交手,他的剑已经染血了,便以为是之前天殇教的人的,也就没有在意,却没有想到是受伤了。
莫允之看着着急:“不知道那人剑上有没有毒?许姑娘……”回头一看,却不见许敛宁。
张惟宜垂下眼,抬手撕下半幅衣袖,随意包扎了一下:“没什么大碍,过会血就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