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故事会[悬疑]》一梦生晓

31、第一个故事

　　之前江珊约他出去的时候，沈不尘只当她是想和自己商量今后生活住行的问题。

　　见面之后，沈不尘便和江珊直接坦白，自己已经有了交往的对象，想要按照之前的约定，和她办理离婚手续。

　　而他也会像之前承诺的一样，
　　赠予江珊一大笔可观的赡养费用，可以保证她下半辈子生活安逸、衣食无忧。

　　本以为对方会要犹豫考虑一段时间。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江珊对他表示想要离婚的想法并无任何异议。除此之外，她也并不需要沈不尘的任何补偿馈赠。

　　从头到尾，江珊对沈不尘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求他给她一个孩子。

　　等孩子出生后，她会带着孩子一起净身出户。
　　并立下证明，确定这个孩子和沈不尘没有任何的关系，绝不会给沈不尘增加一点负担和困扰。

　　江珊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沈不尘自然也是十分的诧异。

　　刚和江珊结婚的那会儿，她还怀着孕。
　　再加上这是个差点成了自己嫂子的女人，大哥才刚去世没多久，沈不尘和她没有发生过夫妻间的亲密关系。

　　到后来，等到江珊接受了沈不尘李代桃僵的事实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尴尬。而她很快就到国外疗养，两人自然也没有进一步的接触。

　　所以，沈不尘虽然和江珊已经结婚了不少年，但其实基本都是各过各的生活。

　　而她提出这样的要求，给出的解释只有一个。
　　当初早早夭折的那个孩子，已经成了江珊心里无法跨越的一道坎。

　　如今她只有一个愿望。
　　——重新怀上“沈天林”的孩子，再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作为同卵的双胞胎兄弟，沈不尘和他的哥哥有着一样的血脉、一样的基因。如果真的要离婚，那就必须答应她这个条件。

　　一提到沈天林，江珊立马就红了眼眶。

　　对她来说，除了他，自己这辈子再不会爱上别人。
　　而这个孩子，就是她新的精神支柱。只有这样，她才能有勇气去继续接下来的漫长人生。

　　说到这，江珊沉默着垂下了眼来。
　　泪眼婆娑地哽咽了一瞬后，这才对沈不尘继续喃喃叙道。

　　其实在回国之前，她就已经咨询过国外的权威医生。
　　虽然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但相比正常人，还是更加的孱弱易病。

　　以江珊现在这样的状况，想要怀孕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无法承受培养试管婴儿过程中，穿刺排卵、胚胎移植术等等一系列高风险的操作。所以如果想要怀上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男女交.合后的自然受孕。

　　沈不尘知道，江珊对大哥一直情深意重。
　　可她现在竟然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缅怀沈天林，也确实让他大吃一惊。

　　好言相劝了许久，可是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到最后，更是直接搬出沈天林。
　　倘若沈不尘不答应，她就干脆直接自我了断、去地下找他哥哥诉苦。江珊这么一威胁，局面一下子就陷入了僵持。

　　而一听江珊想要个孩子，程紫的心跳骤然乱了一拍。

　　“孩子？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要个孩子？”

　　并非妒忌，也不是愤怒。
　　第一反应，竟是梦中那诡异女人枯爪穿腹、不断嘶吼、索子的恐怖场面。

　　程紫立马就紧紧捂紧了自己的小腹，背后亦是一阵彻骨的森森寒意猛然袭来：“所以你答应她了是不是！”

　　如果一切都如沈不尘所言，
　　他和江珊只是被多舛命途强行撮合在一起，两人还有可能会好聚好散。

　　可是倘若江珊有了他的孩子，无论他们分开与否，两人间的羁绊就再也理不清、割不断。

　　童年时的重重阴影，早就让程紫讳忌莫深。
　　如果没有一份合法婚姻关系的保护，私生子本就极其弱势。倘若再有一个婚生子的存在，那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见程紫脸色苍白地颤颤发抖，心有不舍的沈不尘眸色渐黯。此时却只能伸出长臂，把面无血色的女人一把揽进怀中。

　　江珊那边，他还没有给出最后的答复。

　　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
　　不过就是个孩子而已，就算是给沈天林留后。他也不在乎之后要不要分出自己的一部分财产。

　　若是换做以前雷厉风行的沈不尘，
　　如果用最小的付出就能达到自己想要的诉求，或许他当场就会答应江珊的要求。

　　只是现在已经有了程紫，还是要顾及她的感受。
　　此时沈不尘也不敢说的太多，只能避重就轻地小心安抚道：“江珊已经快三十五岁了，她的身体也不好。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就要变成高龄产妇了。”

　　“高龄产妇？”程紫冷笑了一声，不无恶意地嗤声揣测道，“你们都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要想要孩子早就要了，为什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说？是不是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女人看女人，总是更加清楚透彻点。
　　那个江珊在如此微妙的节点、提出这样的要求，程紫自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的凑巧。

　　或许她这么急匆匆地赶回国来，就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想出了这种以进为退的办法好来拖延时间。

　　可在沈不尘看来，江珊的诉求乍一听来有些匪夷所思。
　　但细思极地，倒也不是完全毫无道理的无理取闹。

　　追根究底是因为这些年来，
　　江珊都一直安分乖顺到没有一点的存在感，也从来没有和他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再加上对死去沈天林的愧疚，沈不尘的心情莫名就有些烦躁了起来。

　　“她既然已经开口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
　　话已至此，沈不尘也不想再刻意隐瞒，“这是我，也是我哥欠她的。”

　　没有办法拒绝？！
　　眸色骤然暗淡，程紫不禁就暗暗冷笑了一声。

　　——是啊！
　　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一起生儿育女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而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小三”而已，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拆散旁人的家庭？！

　　见沈不尘面上的神色渐渐变沉，程紫的眼中也只剩下无尽的颓败绝望。

　　紧紧咬住嘴唇，片刻后才露出一抹苦涩难言的惨白笑容：“她想要一个孩子，你就给她一个孩子。那我呢！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面对程紫的诘责质问，沈不尘却根本就无言以对。

　　对他来说，程紫怀孕的消息来得实在太过突然。
　　本来只是想先把江珊那边处理干净，再和程紫继续相处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再考虑要不要和她结婚。

　　可那边婚还没离好，这边就告诉他要做爸爸了。
　　一时之间，饶是淡定从容如沈不尘，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

　　男人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
　　落在程紫的眼中，便是故意拖延的敷衍。

　　一个有所保留、一个生性敏感。一颗心，也终于彻底凉到透底。

　　接受事实，承认失败。
　　梦里的那个程紫，根本就不想再和沈不尘继续纠结下去。盛怒之下，便直接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凄凉夜色里，满心疮痍的女人一路流泪地狂奔着。

　　惨白的路灯，将人拉成一道道沉沉的幽长暗影。
　　而程紫的前半生，无论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像极了这一个个被困在这黑影中的幽魂，囫囵沦陷在暗处游荡徘徊，与光明看似只有一线之距，却注定永远无法见得天日。

　　像个疯子一样，在街头巷尾歇斯底里地大哭嘶吼着。
　　把心中的郁气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之后，
　　已经快要精疲力竭的程紫，便拖着虚弱沉重的步伐，朝地铁站晃晃悠悠地走去。

　　哭过了，就算了。
　　之前走偏了道路，再改回正轨就好。

　　胡乱擦了擦已经哭肿了的双眼。
　　站在车站穿梭不停的人流之间，程紫暗暗给自己下定了命令——回去洗个热水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起来后，就去医院预约手术把孩子流掉。

　　等手术之后，从前和沈不尘的种种过往，都只当作是自己做的一场春秋大梦。

　　如今梦醒了，他是他、我是我。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两人从此就再无任何瓜葛干系。

　　不知不觉间，满腹心思的程紫就已经走到了候车台的最前头。

　　这时列车还没有到站，
　　一抬眼，面前就只看见一道黑黢黢的水泥墙面。

　　程紫才刚站定没多久，身后很快就排起了一条长队。
　　这会儿刚好是下班的高峰期，耳畔尽是男男女女、吵杂喧闹的交谈声音。

　　可周围越是热闹喧嚣，便越显得程紫一个人形单影只。
　　站在队伍的最前头，瘦瘦小小的一只，像是丢了魂一样的神情恍惚。

　　还好这里离公司宿舍只有两三站的路程。
　　等到家之后，把门关好了、再好好整理下自己已经乱成一团的慌乱思绪。

　　就在程紫独自发怔之时，身侧忽而袭来一阵冷风，便是正在行驶列车即将到站的讯号。

　　“各位乘客请注意，本次列车很快就要到站了，请各位乘客有序乘车，注意安全、不要互相推挤，谢谢您的配合！”

　　耳畔传来了乘务员播报列车信息的提醒声。
　　程紫飘散而去的思绪，瞬时就被广播声给拉回到现实。
　　不断有新的乘客进站，身后的人群也跟着一道骚动了起来。

　　抬头朝轨道尽头望了一眼，已经能看到进站列车上闪烁的耀眼车灯。而呼呼而来的地铁风，一下就把程紫轻薄的雪纺裙摆吹得肆意飞扬。

　　担心走光，程紫一手按住裙角，一手扶住护栏。
　　做好待会被人潮挤进车厢的准备。

　　就在这时，队伍里面传来了一阵骚动，身后似乎有人往前拥了上来。

　　正在整理裙子的程紫，被后面的乘客猛地推搡了一下。
　　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一步。膝盖一弯，直接就撞到了身前的塑料护栏上。

　　“嘶……好疼！”

　　膝盖上传来一阵钻心剧痛，整个人也跟着一道弓下身来。
　　心里本来就烦躁的很，程紫连头也没回就语气不悦地嘟囔了一声：“车还没到站呢，稍微有点素质，不要这么着急好不好！”

　　话音刚落，腰上突然幽幽缠上了一双手臂。
　　下意识地一低头，就看到两只苍白纤细的小手环绕到了自己胸前。

　　？？？
　　这尼玛是个什么情况？！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袭.胸嘛？！

　　还没等程紫反应过来，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朝前倾去。
　　猝不及防间，又是一股大力从身后猛地袭来。

　　连斥责制止都来不及说出口，整个人就毫无防备地被人直接推举出了护栏之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来的实在太过迅速。
　　身子骤然一轻，眼前瞬时就只剩一片混乱黑暗。

　　恍惚间，自己好像只断了翅膀的残蝶般，在半空划出一条挣扎错落的抛物线。无数纷涌血气一齐涌上胸口，程紫的一颗心，也随着身体一并朝着无尽的深渊中沉沉坠去。

　　耳畔似有呼呼的冷风飕刮而过，刹那间就充斥满了整个肺腔。身后似乎有人潮惊声呼嚎的尖叫声响，可此时程紫的耳朵里已经只剩一片轰鸣，和时间“嘀嗒嘀嗒”不断流逝的倒计时声。

　　程紫从来没有想到，人在临死前的那么短短几十秒，真的可以把自己一生最重要的时刻，全部回望倒带过一遍。

　　和沈不尘相遇的点点滴滴，如走马一般在脑中穿隙而过。而在酒店时，远远一瞥过的江珊，那一张小巧素净的脸庞，此时竟也在眼前逐渐放大清晰了起来。

　　当时的程紫，以为自己并没有看清。
　　但孰知这一张脸，早就已经牢牢烙在了心底的最深处。无时不刻不在冷眼嘲讽着自己——你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小三！

　　短短二十来年的一生，已经在这一刻全部上演完结。
　　不过刹那，就即将悲凉谢幕。

　　这么一想，程紫竟还有心情暗暗感叹了一句，这世界还真是“人生如梦，世事无常”。

　　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飞速下坠着，而后方列车呼啸而来的疾驰声亦是震耳欲聋。

　　只闻“砰嗵”一下沉闷巨响，后背狠狠砸在了钢筋铸就的轨道上头。四肢百骸如同被万吨重物狠狠碾过，瞬时就是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汹汹袭来。喉咙里尽是翻涌而起的浓重血腥气味，无数的血沫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肋骨似是碎成了无数断裂的断片，而这些尖利的骨片又扎破了肺部。一时间，整个人根本就无法呼吸喘息，四肢也无力动弹，只有胸腔还在不断地剧烈起伏着。

　　时间的“嘀嗒”声似乎已经走到了最尽头，像是催响了死神截魂的号角一般。

　　想要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可就在列车一路飞驰而来，眼看着就要从自己的身体上倾压而过。仍有一丝不甘的程紫，到底还是忍痛睁开了双眼。

　　既然已经死到临头，
　　她还是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害死了自己。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待会儿真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至于死的太过糊里糊涂。

　　用尽全部气力虚开一条细缝。
　　隔着一道矮矮的塑料护栏，却已经把整个世界分隔成了生死两重天。

　　一道道恐慌失措的身影在眼前忽闪而过。
　　而在那道围栏之后，悠悠然地显出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秀长的柳眉，苍白的脸色，
　　同样惨白的唇上，还挂着一抹冷漠鄙夷的嘲讽笑容。混在无数奔走的人群中，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围观乘客。

　　可不过就是这么一眼，已经足够让程紫心惊胆颤到几近崩溃。

　　——是她！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