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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4 ...

  •   在那些话脱口而出之后,他们大吵了一架。

      除了上次跟埃布尔单方面这样大声争吵后,卡洛琳从未这样气势汹汹把尖锐的一面对准第二个人……而且还是家人。最亲近的家人,或者是说本应最亲近的家人。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提姆倒是觉得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只是照常睡了个觉,照常来到了异世界,照常身为社工打了个卡,照常……不那么照常地得到了苏珊娜不安的眼神暗示。
      现在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有一团小女孩扑在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渐渐由啜泣变成大哭。

      镇静、镇静……提摩西,你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提姆在心中对自己说,下一秒就因为眼泪渗透衣物的温度和小女孩在耳边破碎的呜咽而溃不成军。他一边轻拍着对方的背防止她呛到,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卡洛琳在他面前看起来外放亲人,但实际上真正在乎的人和物并不多。远在异世界,大概率先排除自己跟杰森的原因,问题估计就出在她那两个青梅竹马和父亲身上。

      她和青梅竹马相处的模式他也见过,姐姐和弟弟都对她有着一种莫名的保护欲,最多不过是小打小闹,也不大可能短时间内会产生让她爆哭的矛盾。那就只有弗莱德了。

      光就他调查出来的内容来看,暴雷的点也太多了,他们现在才吵起来倒是更让人惊讶……从某种角度来说,争吵并不完全是坏事。

      但是很快从对方支离破碎逻辑混乱的语句中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提姆语塞了,他几乎是转眼就想到了弗莱德这一举动的原因。
      ……直系亲属的遗传是一方面。早不说,晚不说,这个时间节点果然是因为扭蛋和异世界来客的锅吧。

      微妙地产生了一点责任感和愧疚的提姆:…………

      他该说些什么。在不知道之前他好歹还有一些干巴巴的套话可说,但知道自己也许就是导火索之一(尽管绝非故意),他很难再开口。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参考?他自己?他当时差点跟夜翼大打出手。

      ……这听上去不太适用。

      犹豫着耽搁了最好的出声时机,等到卡洛琳一抽一抽地止住哭声提姆都没能说上一句。她眼睛红彤彤的,乖巧地昂着头任由苏珊娜拿着热毛巾擦拭,表情仍有些低沉,但显然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羞耻,再闭口不提到底发生什么了。

      提姆本以为等卡洛琳平静下来,憋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他——呃,有点过于自信了,但是提前做好准备永不会出错(他为此回去猛攻三本儿童心理学);或者是找他把烦恼转交给杰森(他发现对方目前没有这个想法,出于尊重个人选择的心态在和杰森碰面时也没有把这段波折透露出去),再不然就是跟姨妈或者是远在外地的青梅诉苦。

      他并没有很担心。说句实话,大部分义警们的家庭都不太能细究,只能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相对比而言,卡洛琳的遭遇不能算是最糟糕的那类,不过也不是说因为见惯就能忽视的。

      可直到卡洛琳都从心理医生那里回来,之后又过了一周,她再没提过那件事,甚至跟其他人通话或是传信的时候也没露一点口风。

      这就是打算憋在心里了,可以预料的发展。提姆并不意外,他习惯性收集信息并分析周围人的想法,和小女孩朝夕相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提姆剖析她的性格:
      虽然正处在倾诉欲最旺盛的年龄阶段,但是在这方面卡洛琳拥有着远超同龄人心智的耐力,她的生长环境也让她更习惯于内耗以解决情绪问题——副效果就是在保持扑克脸的学习进程上一骑绝尘,尽管大部分时间在亲朋面前她不愿意掩饰。她极度排斥父亲的安排,但长期以来养成的服从性,让她还是选择了顺应。

      这件事后父女的关系毫不夸张地说是降到了冰点,并且是由卡洛琳主导的。
      与此相对应的是弗伊特回家的时间更长了,他开始把工作带回家处理。从某种层面上,可以视为是这个男人极其隐晦的表态。但卡洛琳在这件事情上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与自己的父亲僵持着。

      如果说为了反抗去见心理医生,她已经配合了;如果说是为了实现什么目的,似乎也无法从她的行动中摸到头绪。
      你是怎么想的?提姆看着卡洛琳认真的侧脸,无论是出于侦探的本质还是某方面的担忧,让提姆都产生了一点探究的心理。

      不过很快他就忙碌了起来。像是拥有一段空闲时间后的触底反弹,复仇者的试探到来和两位莫里亚蒂的斗争进入尾声,他就算是先有准备,现在也不得不连轴转起来,只能把这些问题滞后处理。

      如果卡洛琳能知道提姆在想什么,她可能会诚实地回答她自己也不知道。

      回忆起争吵的那天,感觉就像是一个混乱的梦境,飓风在她瘦小的身体里盘旋,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卡洛琳很少有和人产生争执的时刻——之前她没什么特别执着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因为失去、被排挤或无法满足心愿而与人发生矛盾。就算是被杰森按头输入观念,意识到自己应该反抗,卡洛琳跟班里的男孩打过一架,说实话除了被嘲笑的那一刻非常生气以外(她也说不好是因为软弱的自己或者是那些欺凌的举动),她更多的是感到微妙的兴奋和自豪。

      但这一次的情况并不相同。即使是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情绪,她也明白了自己是在愤怒,让先前所有生过的气都变得像是过家家式的玩闹。卡洛琳觉得那时的自己变得极其陌生……以及熟悉。

      她像是天生知道该如何发泄那种愤怒:
      通过尖利的声音,通过无序的言语,通过滚烫的眼泪。
      通过破碎的茶杯,沉重的喘息以及无言的凝视。

      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卡洛琳的力气有所增长,茶杯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磕到桌腿才碎成几瓣。那声音说不上刺耳,却像是休止符一般止住了他们的争执。

      闪回的记忆在此刻攥住了两颗心脏。

      闹剧落幕,卡洛琳甚至不知道事后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直到在提姆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她才发觉自己正在颤抖。

      之后卡洛琳花了很多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想法。杰森弹过她的脑门,让她有话得说出来,提姆也有意无意提出过沟通的重要性,可事情发生后,她发现自己还是毫无长进地呆坐在原地,无从述说。
      话语碎成絮状轻飘飘混在空气压抑她的呼吸,她不觉得自己孤身一人,但抬头张望却总是欲言又止。

      旺达自从搬离了这里之后,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她有很多很多压力;莫莉姨妈出院之后,有一堆事务需要处理,连打电话的时间都被压缩,面对父亲时姨妈总是会展现最具有攻击性的一面;即使是跟提姆或者是信里假想面对杰森,她都迟疑起来,她知道他们是忙碌的,这些零碎的小事真的值得说么?

      又过了一段时间,仿佛除了她以外的人都把这件事遗忘了,但某个下午,提姆却像是拥有读心术一般给予了她从未说出口的那个疑问的回答。
      “对现在的你来说,当你无法揣测别人的想法时,最直接的解决方案是询问对方。“提姆说,一点也不心虚的。

      红罗宾无法揣测别人的想法时,会通过资料库查询、黑客追踪、变装调查和套话,在对方身份特殊的时候甚至会运用一些更特殊的手段。但好社工克里斯建议小朋友最好直话直说,是现年龄阶段的独特武器。

      “也许你愿意听?“卡洛琳呆了一下,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很快领悟到了对方话中的真意。

      她在学我。提姆想,不过他的回应很顺滑:“我空出了两个下午。”

      他们很自然地、挤挤挨挨地坐在地毯上,像是朋友间的闲聊,卡洛琳提前端了饮料和小吃上来,场面变得更接近于茶话会。当她试图说起故事的开端,手指下意识地绕上了自己的头发,她开始变得词穷。

      非常陌生的体验。
      说来很奇怪,但这确实是卡洛琳第一次说起这些。小镇的传言已经够多了,就算是同龄的同学以及旺达和皮特罗都知道一二,前者只会因此嘲笑和同情她,后者则会避开相关话题。杰森不会过问——家庭话题,他鲜少提及。而且她似乎也不需要述说,杰森和提姆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最后她呐呐地说:“我以为你们都知道。”

      “但这和你自己说出来的不一样。”提姆淡定地指出,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有点咄咄逼人,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并没有逼迫你说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饶是觉得喉咙坠着石头,卡洛琳也没忍住哈哈笑出来,忙不迭点头。

      于是他们有了一个轻松的开头。

      快乐且家庭完整的记忆遥远得像是她捏造的幻想,她记忆中大部分场景都在这幢房屋中,陪伴在母亲身边。卡洛琳有过贪玩的时候,她趁着瑟希睡着了跑出去跟朋友们玩乐过,天擦黑才心虚地溜回家,然后她看见了滴落的血迹和站在茶几上嘶声尖叫的母亲。她不再贪玩了。

      在回忆时,卡洛琳才发现重复单调的日子其实拎不出太多可以说的东西,她草草说到前段时间与弗莱德发生的争执,再次停顿下来。
      这次停顿的时间久到像是对话已经结束,提姆展现出相当的耐心才等到了后续。

      “他在害怕我……也在害怕妈妈的病。他说那是个错误,又或许那指的是……我?”我却想到了妈妈生病时的场景,也许害怕的那个人是我自己才对。卡洛琳说。

      所以卡洛琳无法原谅。对弗莱德的,对自己的。提姆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生病变成了禁词!好像是会让人感到羞耻的事情,会被人同情和议论。”卡洛琳喃喃自语,“可到底错在哪呢?是妈妈么?是我么?”

      提姆回过神来,果断地否定了她的话:“不,当然不是了。”

      卡洛琳有点难过:“他们都是这样说的。我也开始觉得我有错了。”
      是我不够机灵么?是我没有听话么?……还是因为我出生就给他们带来了痛苦呢?她其实并不能理解后者的逻辑关系,但她偷听到大人们惋惜的感叹,这个观念就悄然地种进了心里。

      她想过要问父亲,一种莫名的畏惧制止了她。在母亲离开后,她就更不敢问了,她害怕得到答案,害怕某天晚上父亲再也不会回来。

      不过某天她有悄悄的趁瑟希吃过药后情绪稳定的时候问过她。母亲是成熟的大人,尽管她生病了,仍然能为卡洛琳解答大多数问题。

      可是她哭了。

      瑟希生病期间哭过很多次。但这次是不一样的。泪光出现在她那浅蓝色的眼眸中,汇聚成一弯水中月,她闭合眼睑,泪滴就悄无声息地顺着不停颤抖的浅色睫毛落下,她哭得安静,美丽,或者说痛苦,像是被打碎又重新拼装起来的不完整玻璃制品。卡洛琳呆呆地望着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她的眼泪,泪滴透过卡洛琳的指缝顺着手背向下流,痒痒的,她的手按到了瑟希的脸颊上,学着记忆中弗莱德的动作软绵绵地抚摸对方的脸颊。

      卡洛琳已经记不得自己在那时为何会脱口而出一句道歉。
      但她清楚地记得瑟希破碎崩溃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句话瑟希重复了很多很多遍,像是要一口气说到声音嘶哑,女人常年握着画笔留下茧子并不柔软的手握住卡洛琳按在她脸上的手,紧紧地把她搂入怀中,几乎是把卡洛琳拦腰揉进自己的身体的力度。

      卡洛琳不记得是否感到疼痛,她只是回忆,回忆到了更久之前的某天。妈妈在公园里写生,一笔一笔,阳光下漫不经心的模样,生动美丽,她突发奇想,问什么是爱。

      妈妈说:“爱啊,爱是轻盈的,甜蜜的。”

      在其他人听到动静赶来把瑟希拉开时,她还在落泪,剧烈地挣脱着。鬓发凌乱,表情狰狞,未愈合的伤口还渗着血,宛如一头狼狈的母狮,她声嘶力竭呼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凄厉得像是拖开他们的人是加害者。
      往日带来安全感的莫莉姨妈的怀抱现在却像是天然的城墙把卡洛琳挡在真实世界的另一端,她挣扎起来,想要回到妈妈的怀抱——无论、无论刚刚发生了什么……她非常笃定。

      ……在那一刻她分明是被妈妈爱着的。

      但是妈妈啊,为什么不太一样?这分明是沉重又痛苦的感情。

      那是瑟希最后一次发病。之后的那段时间她安静得像是雕像,窗边的躺椅是她给自己选定的坟墓,她在沉默中消减自我,无论是卡洛琳贴着她膝盖坐下轻轻呼喊,还是弗莱德拂开发丝留下一个额吻都不会让她再有任何反应。花从枝头凋落,春天过去,卡洛琳知道母亲和花一起被埋到六尺之下了。

      她还是被抛弃了!不,母亲只是生病了。这两个念头持续在她心中回荡。……或者说真的是我的错?别离开我!不不,我是被爱的。我是被爱着的么?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失去了发问的能力。

      为什么会愤怒?卡洛琳有千万个理由,说来堂皇冠冕,但其实轻飘飘的一个都不像,她望向某个方向,轻轻地说:“我想妈妈了。”

      这已经是第二个夏天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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