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你》姜知临

3、第 3 章

　　蓝真不记得是怎么从那个男人身上下来的了。

　　只记得那个人声音不高，很平和淡然地说了句：“下去吧，它走了。”

　　像无风天的一池春水，波澜不惊，可凝神细看，却仿佛有吸力一般摄人魂魄。

　　她顺着那句话下去了。

　　下去后蓝真呆愣了几秒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确认蛇还在不在。

　　草丛中空无一物，仿佛刚才那一眼是幻觉。

　　那是一条银环，虽然不如眼镜蛇、五步蛇那样出名，可却是毒性最强的，幸而银环温顺，不轻易攻击人。

　　可刚才她本能的反应……

　　蓝真脸上有些发烫，才刚吹嘘过，羞耻感更甚。

　　她想说些什么，挽回点面子。可一抬头，看到他眼中并无戏谑奚落之意，平静得像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蓝真只得转过身讪讪地往前走，心中已经懊恼丧气恨不得趴地上打滚捶地无数次。

　　装逼不成，反而成了装逼界的耻辱，蓝真抬不起头来。

　　她倒是希望他能调侃几句，好给她个怼回去的机会。

　　走了几步，身后悄无声息的，似乎那人并没有跟上来。

　　蓝真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他平和的目光。

　　他在看她。

　　直白，赤.裸.裸，毫不忌讳。

　　却没有丝毫的侵略性，也没有不可言说的欲望。

　　他坦坦荡荡看她，亦如看这山与水，没什么分别。

　　蓝真脑中蓦地冒出个词：昭昭白日，谦谦君子。

　　这词只是在舌尖上一滚，便觉呼吸一滞，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她无暇多想，放慢呼吸，努力平缓着心跳，可却没有丝毫用处。

　　蓝真仰起头：“走不走？”

　　“要多久？”

　　他的声音很轻，依旧没什么抑扬顿挫。

　　蓝真觉得这声音有那么点说不上来的感觉，细想想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她收回目光：“如果快一些，也就半小时。”

　　说完，蓝真回过身往前走。

　　她走得很快，大概是刚丢了人，耻于和他多待，不到半小时就望到了山脚。

　　蓝真伸手一指：“喏，快到了。”

　　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看着对方，就这习惯性的一回头，才觉出不对来。

　　那人的额头上隐隐沁出一层薄汗，眼睛迷蒙着，唇色苍白，像是要脱了力。

　　蓝真愕然：“……你、你怎么了？”

　　刚说完，蓝真猛地想到他下竹筏时，竹筏上的人说他有点晕船。

　　她一听就过去了。

　　现在看看，哪是有点儿？

　　加上天热，山路劳顿，走得又快……

　　算起来，她也是有一份功劳的。

　　蓝真赶紧走上前两步，虚扶了一下：“你坐下歇歇。”

　　这儿并没有能坐的地方，只能坐地上。

　　蓝真看他干干净净斯斯文文，没准儿有洁癖，补充了一句：“这儿天天雨水冲刷，不是官道没什么人来，最多一层浮灰，不脏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他坐了下来。

　　蓝真把随身带着的包往地上一放，蹲在他旁边翻着：“我记得带提神的喷雾了，怎么不见了……”

　　包里的唇膏、防晒、隔离、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都拎了出来，扔在地上。

　　蓝真把包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泄了气。

　　应该是放岑卉那儿了。

　　她拍拍手站起身，说了句：“你在这儿等着。”

　　刚转身要走，蓝真一眼看到那半瓶水，想了想弯腰拾起，递给他。

　　那人稍稍迟疑，蓝真硬塞到他手中：“毒不死，赶紧补点水，你要真在这里晕过去，我转身就跑，你等着喂蛇吧。”

　　说完蓝真钻到草丛里，没两分钟，手上攥了两把叶子出来，两手合在一起揉了揉，搓碎了叶子递过去：“闻闻，多吸一点儿，自己拿着。”

　　话是这么说，可一看到他那可以当手模的手，再看看自己一手绿色汁液，这要是弄他一手……

　　蓝真脑中蓦地冒出一个词：亵渎斯文。

　　行吧，算是欠他的。

　　蓝真摸出一小罐快用完的手霜，剩下的那点儿都挖出来抹在了手上，拿纸擦了擦罐子，把叶子装到里面，递给他，自己蹲在地上手背交叠，蹭着手霜。

　　气势这东西，就像翘翘板，此强彼就弱，此弱彼就强。

　　蓝真看着眼前人安静坐在那里努力克制着不适的苍白模样，再联想一下想到刚才竹筏上的人说什么“把我们领导扔下去”的场景，她很快就脑补了一出“小领导”平日里弱不禁风虽然身居高位却谁都能欺负一下的悲惨画面，顿时觉得刚才遇见蛇“一蹦三尺高”也没那么丢脸了，再歇歇喘口气儿似乎就又能愉快的装逼了。

　　蓝真揉匀手霜后，扭头看他：“喂，他们是过来接你，还是你过去啊，你不然开个定位让他们来接你吧，他们下了竹筏在武夷宫那儿，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呢，你现在这个状态，自己怎么去啊。”

　　他的状态看起来比刚才好了一些，可说话声音还是有些虚：“谢谢你了，我没事儿。”

　　蓝真把摆了一地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包里收，忽地福至心灵：这人不是有领导包袱吧，怕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被人看到了，以后更难以自处了？

　　想到这儿，蓝真低头抿唇一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灵动的笑意。

　　“怎么了？”

　　蓝真忍着笑意摇头：“没事儿。”

　　她为了掩饰那一瞬间脑中窜出的促狭念头，摸出手机给岑卉打电话。

　　蓝真：“卉卉，我表哥接到你了吗？”

　　岑卉：“我没让你表哥来，你不在，我一个人先过去有点儿不好意思……”

　　蓝真：“那你现在在哪儿？”

　　岑卉：“我跟着竹筏上的几个小哥去找你们了。”

　　蓝真：“啊？”

　　岑卉：“有定位的。”

　　蓝真：“…………”

　　蓝真：“……我像坏人嘛？”

　　蓝真：“……跟着我还用开定位吗？”

　　蓝真：“……我难道还能把他怎么样吗？”

　　蓝真：“……要开也应该是我开才合情理吧？”

　　蓝真直击心灵四连问后愤愤看向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的人。

　　看这人弱不禁风傻白奶的样子，明明体力都支撑不住了，还强撑着不好意思开口和她说，没准儿是个脸俊无脑的富二代，出门前亲爹嘱咐了下属让好好带着，别给丢了，他们就战战兢兢的生怕她这个女土匪把他们小领导就地给办了，回头不好交差。

　　蓝真脑中画面一帧一帧闪过，越想越入戏。

　　蓝真：“你们到哪儿了？”

　　电话里传来岑卉和旁边人说话的声音，很快：“离你们不到一千米了。”

　　蓝真：“嗯，那就告诉他们快来吧，人快不行了。”

　　岑卉：“快不行了？什么意思？真真，真真？”

　　蓝真：“字面意思啊。”

　　放下手机，蓝真往旁边瞥了一眼，伸手轻佻地虚托了一下他的下巴：“别怕，小公子，他们来救你了。”

　　“……定位一直都是开着的。”

　　蓝真听了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大概是“快不行了”起了作用，没到五分钟，低头看手机的蓝真就觉得身边一阵风被带了起来。

　　蓝真下意识往旁边闪了闪，给来人让了路。

　　那个狂奔而来的人气儿还没喘匀，没顾得上自己歇歇，看到坐在那里有些虚弱的“小领导”，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急切着问道：“琛哥，你怎么了？”

　　“晕船有些不舒服，已经没事了。”

　　琛哥的话明显没有消除他的担心，他眼中透出浓浓的自责。

　　他恨声道：“都怪我，不该让你坐竹筏的，琛哥你歇一会儿，我背你下去。”

　　他说话间一眼看到“琛哥”手中装满绿叶子泥的小罐子，皱着眉拿过去闻了闻：“这是什么？”

　　“小妹妹帮忙弄的，醒神的，已经好多了。”

　　蓝真听到这声“小妹妹”，心里忍不住轻“啧”了一下。

　　说得还挺顺口。

　　平时在外，略带撩人属性的“小美女”、“小姑娘”、“小姐姐”蓝真听惯了，乍一听这稀罕的“小妹妹”，竟觉得比那些称呼还多了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里面。

　　可他那个顺口样子，这个词明显是说惯了的。

　　果真，刚过来的那人深深地看向蓝真，语气是极为真诚：“真是谢谢你了，小妹妹。”

　　蓝真一眼看过去，对上那人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愣神，这样虔诚的目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又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番，这一看之下，竟觉得那人似乎也有些眼熟。

　　蓝真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奇奇怪怪的，让她也不愿意在此多待。

　　“你们过来了我就先走了。”

　　说着，蓝真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就看到跟在几个男人身后气喘喘往上爬的岑卉。

　　“真真！”

　　蓝真往下迎了两步：“我们走吧。”

　　岑卉：“噢，好。”

　　那几个男人围在“小领导”旁边，低声询问着身体状况。

　　看到蓝真要走，后果来的几人里有人出声：“等等。”

　　蓝真停下脚步：“嗯？”

　　“听岑卉说，你家里是做茶的，方便的话能不能留个茶店地址，我们想买点茶回去送人。”

　　那男人见蓝真下意识看了看岑卉，笑着补充道：“来之前就听说即便是来到武夷山，遇不到对着人，也很难买到真正的好茶，难得同行碰到你们，就信得着你。”

　　蓝真：“您可别，我都信不着我自己……”

　　蓝真蓦地想到什么：“你们不会是想感谢我没把你们小领导扔山里想给我送点钱吧？那可不用，你们也没把我朋友弄丢，扯平了。”

　　那男人笑：“真不是，我们是真心想买点儿茶。”

　　蓝真想了想：“那好吧，给我个手机。”

　　有人不明所以把手机递给了蓝真。

　　蓝真低头在记事薄上边打字留地址边说道：“我叫蓝真，你们去了提我名字就行，我让他们给你们留点好茶。你们要红茶还是岩茶？”

　　“都要。”

　　“岩茶有具体要求吗？山场、品种、工艺这些。”

　　“哪个山场的都有？”

　　蓝真：“没有。”

　　“…………”

　　蓝真：“但我可以告诉你去谁家能买到对的。”

　　“正岩的就行。”

　　蓝真：“可以，如果到时候想具体到坑涧，跟他们就行，让他们带你们去买。”

　　“那谢谢你了。”

　　蓝真：“没事儿的，不用客气。卉卉，我们走吧？”

　　岑卉：“嗯走。”

　　她向那几人道：“那我先走了。”

　　两人走了一段，蓝真下意识回头，身后被茂密的树丛挡住，已经看不到人了。

　　蓝真：“我觉得他们有点怪怪的。”

　　岑卉：“怪怪的？”

　　蓝真：“说不好，就是觉得一般人对‘领导’不是这个感觉。”

　　岑卉：“什么感觉？”

　　蓝真：“那个小领导不是晕船不舒服么，我撸了草叶子让他提神，能缓解点儿不适，那个先跑上来的人知道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就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感激……”

　　岑卉不解：“感激人肯定都看起来很真诚啊。”

　　蓝真：“不是，说不好，就是好像我对他有再造之恩再生之德的大恩惠似的，诶诶，算了，形容不来。”

　　岑卉：“好吧，不过我看你好像不太愿意卖给他们茶。”

　　蓝真：“也不是不愿意。你也看到了，有的山场就那么巴掌大的地儿，产不了多少茶。不只归一家，各家分分，一家到手里没多少。我家的好茶每年还没采下来的时候，就被预购得差不多了。我兼职的那家茶楼，有几位嘴刁的茶客，我还要带一些给他们泡着喝。反正就不剩多少了。不过既然碰上了，就算有缘，送一点儿给他们也行。”

　　岑卉也是喝茶的人，自然知道这年头茶叶市场乱且杂，能不能遇着好茶真要看缘分。

　　岑卉这么想着，忽地听蓝真“哎呦”了一声。

　　岑卉：“怎么了真真？”

　　蓝真：“蠢死我得了，我还问人家要喝红茶还是岩茶，这时候茶都没下来呢啊，家里倒还有些去年的岩茶，虽然品质也不差，可……”

　　她闭着眼睛按太阳穴：“可……到底怎么搞的，我总当是暑假……那些人也奇怪，赶到茶没下来的时候来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