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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7 翻山 ...

  •     海岸不是平的。

      那一排覆着皑皑白雪的尖峰刚出现在唐梨的视野中时,她想起了梁国王宫里深受她喜爱的一只白玉笔山,区别在于此处搁得下上千只笔。

      小舟渐行渐近,眼见着小巧如书房玩件的群山缓缓拔高,横亘在整条海平线上,呈合围之势,令本来开阔的视野陡然隔断。距群山十几里时,前路已然全是阴影。

      旭日渐渐升起,慢吞吞地缩短着阴影的范围,自然赶不上小舟行驶的速度。从进入日光被雄峻的高山遮蔽、暗如晨昏之交的海域里,到抵达海岸边,只过了两刻钟。

      小船停靠在岸边一块突出的礁石旁。无根的巨石浅浅埋入近海的松散石砾中,却十分稳固,因为这片海岸并无潮涨潮落。
      他们弃船上岸,小船摇晃了几下,沉入海水中。

      唐梨最后望了眼身后的汪洋大海,抬头望着仅剩一半的天幕,见雪山高耸入云,不知其高几万丈,像一大把即将刺破苍穹的利剑。

      “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哪里了吧?”她问。

      “让你自己想,想到了吗?”

      “像这样的山多吗?”

      青梧道:“山多,这样的不多。”

      “不多?”唐梨想着先前那可放千支笔的笔山,笑了,“遍地是山,该不会是你们的——西岭吧?”

      青梧一点儿也不惊讶:“怎么想到的?”

      唐梨感叹道:“还以为你提示我从书中找,一开始快把那些志怪和传说的书在脑里翻了个遍,很多情况似是而非,却总差着点意思。后来才发现,我把事情想复杂了。”
      “自我们离开东原,一路向东,没有改过路线,世界看起来始终是天在上,地在下,没有颠倒过——然而真的没有吗?那几日的太阳为何不升起?”

      她取出一只夜明珠,使其浮在半空,手指沿着珠子从上往下轻抚一周,道:“这么走,就说得通了。”

      青梧轻轻一笑:“聪明。”

      唐梨观察着他的神情,看出了他的笑容中暗含的那一分惋惜,再道:“这个世界的模样,以明珠喻之,大体上是对的,不过还有一物更像。”

      她收起夜明珠,又拿出一支宽条的白玉手镯戴上,莹润细腻如羊脂的玉很衬同样白皙的手腕。

      “如果元洲的本来面目是一个球,一直朝北走,最后应该回到南边才对。但冥海之北是铃盏花海,花海之后是冥界。所以,我推测,元洲这一世界是个圆环,东西互通,而南北另有出口。”唐梨摩挲着腕上玉镯,细声轻语道,“北边通往阴间,相对的,南边是不是通往阳间……或者换个说法——人间?”

      听着唐梨将元洲的隐秘胸有成竹地娓娓道来,青梧微微失神,许久,连声叹服道:“不错!不错!”
      说罢,却转过身,一面招呼唐梨:“跟上。”

      “去哪里?”

      “当然是翻山。”

      脚下堆满石砾的海滩踩起来沙沙作响,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山脚下。唐梨仰头看那巍巍险峰,脖子都酸了。

      “山那边的普通百姓们,大概从未见过此间依山傍海的绝妙风景吧。”唐梨道。

      “是的。正所谓——西之极,人力不及。”

      “可我是人,怎么过去?而你们元洲所有人都不是人,又有几人能过?”

      青梧扶额:“这样较真有意思吗?”

      “只是突然觉得,元洲人挺可怜的。”

      “为何?”

      “总在一个地方待着,难道没有厌烦的时候?向北走是死境,向南走是焦土,向西有高山拦路,向东渡海又回到原点。活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冒犯地说,就像被圈养的牲口。”

      青梧道:“话虽没错,与元洲比较,你的人间确实没有限制、没有边境。然而多数人的一生不都是守着一块田、老于一座城?况且据我所知,在人间,西、北遥远的蛮荒之地有鲜与四国通人烟的异族,而东、南是暗藏惊涛骇浪,凭凡人之力不能渡的海洋。莫说你,就是各国的兵马铁蹄也不曾踏足。世界再大,到不了,看不见,又有何意义?”

      唐梨答道:“此时不能至,今后未必不能;我不能,后人必定能。心怀希望地憧憬未知,好过囿于一成不变的熟知。”

      青梧听后哈哈大笑,拍拍唐梨的头:“你这丫头,总不时说些很有意思的话。”

      唐梨始料未及,僵在了原地,等反应过来,冷下声道:“别那样碰我!”

      青梧一愣,叹道:“抱歉,我忘了。”
      ——忘了这具身体是别人的。

      唐梨深吸几口气,按捺下心中突如其来的怒火,扭头走开。刚走两步,就听青梧在背后喊她:“我说过,此山人力不及。”

      唐梨回头,垂眸看着他伸过来的手。
      修长,骨节分明,因为需要自食其力劳作而微微粗糙;指甲久未修剪,在指尖形成五个好看的月牙。
      这双手会煮酒、做饭、执箫,曾在危急之时将她护在怀里,也曾在情动时流连于她的脸颊和颈边。

      唐梨别过眼,掩饰眼中的酸涩之意,把一只手从背后递给青梧;当熟悉的温暖触感包覆她的手时,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险些开了阀;她慌忙抬头,假装打量最得近的那座山,以及临海那面陡峭的千丈绝壁。

      她庆幸青梧什么都没说,否则再听见他的声音,就真的忍不住了。

      ***

      算起来,时节已到初夏,站在海岸上望天,万里晴空,天高云阔。

      青梧带她穿过了云层上方,但云尚在诸峰的半山腰盘绕。
      云层再往上,呼呼的罡风像无数把寒冰里浸过的铁刃,刮得人脸疼。

      待他们能够俯瞰绝大多数峰顶时,脚下洁白的云朵看起来渺小得仿佛千万簇蒲公英的飞絮。四周已经没有多少空气,天地灵气亦稀薄异常。唐梨索性闭了气,专心催动体内灵力,维持身体的温度。

      这时,青梧才开始向东飞行。
      令人惊异的是,都说登高而望远,可他们已到达这样的高度,仍一眼望不见那些被冰雪覆盖的崇山峻岭的尽头。

      “山里除了雪,还有什么?”
      唐梨的声音大部分消散在严寒的虚空里,即使两人像那日夜探万寿山那般肩并肩,传到对方耳中也细若蚊呐。

      “死人。”青梧没有开口,直接用传音至她识海中,“将死人封存在山峰之颠,寒冰不化,尸身不腐。”

      “山高路险,没几个人用得起这种规格的丧葬吧。”唐梨道。

      “只有历代白虎族君后才配享有。很久以前,有一位玄武君追求不死成狂,也葬在此地,以期不死的灵魂回归时有可居之处。为此,玄武族付出了近一半国库的酬劳。”

      悬挂在头顶的太阳比在地面上看时亮了不少。朝阳渐渐升高,炽烈的光芒经棱角分明的雪峰散射,绽出绚丽的七彩。

      路途中,下方的山渐次矮下去,峰顶慢慢地降到云层下;再后来,山顶没了雪,嶙峋的棕黑色山岩裸露在外,锋利的山脊傲然迎接呼啸的山间狂风。

      当太阳升至正当空时,青梧落在了一座荒山上。唐梨脚刚着地,就急不可耐地挣开他的手。没想到,分开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气从全身上下每个毛孔灌入,使她打了好几个寒噤。

      “怎……怎么回事!”唐梨口齿不清地说道。

      青梧笑着再次握住她的手:“不然以你十几天里积攒的那点修为,在天上怎么没冻僵?”

      他并未给她传送灵力,但掌心相触时,她周身的寒意立即神奇地消退了。

      青梧牵着唐梨迈步走了一段,眉头紧皱道:“奇怪,按理说,都走到这儿了,不该一棵草都没有。”

      唐梨蹭蹭脚下质地细腻的土,拿出短刀向下挖了挖,刀刃还没完全入土,就碰到了坚硬的岩石。
      土表有很多小凹陷,周围却不见任何植物的根茎。

      “如果你说的没错,那就是有人把全山的草木挖走了。”

      青梧脸色渐沉:“若是那样,可不妙啊……”
      他又一次腾空而起,继续往东而去。山峦逐渐矮成了起伏平缓的小土包,然而一路上不见丁点绿色,满眼都是光秃秃的荒山。

      青梧紧抿着嘴,神情愈发严峻。

      一刻钟左右,他们前方忽然出现一条醒目的分界线,南北走向,其西边的山岭寸草不生,而东边的山岭绿意葱茏,蔚然深秀。

      这条线附近,一道狭隘的山谷旁,赫然聚集了数千人。

      她和青梧从半空中徐徐降落时,这些衣着朴素的人抬起头,满是风尘的脸上先是疑惑,而后现出惶恐与敬畏之色。一只只麻木呆滞的眼睛忽然亮起,像迷路之人见到了黑夜中的一盏明灯。

      不知是谁首先喊了句:“大人,救救我们吧!”
      人群纷纷向二人跪倒,叩拜不止,喧嚷的哭喊和哀求声不绝。

      隔着这群人,在峡谷口边有两列士兵,执长矛,披犀甲,两颊及额头用黑和白色的涂料画了几条杠。见唐梨向他们望过来,士兵们警惕地绷直了身子,目露凶光。

      唐梨悄悄释放一缕神识,想探探峡谷,不料被另一道神识强行截断。
      她惊讶地转头看青梧。

      他说:“别试了,这等规模的禁制……”
      他看了眼那些憔悴而绝望的百姓们:“防的自然不是他们。”

      那是谁?

      仿佛作为回答,他们所站的这处低洼之地四周,合围的群山间适时传来一阵悠长的低吼,像是饿兽捕猎前的冲锋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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