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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 契约 ...

  •   唐梨诧异道:“怎会?他们是木君,我又算什么?”

      青梧道:“他们都不算真正的木君。昔者,元洲众民感念椿君恩德,约定四方草木皆奉其为主,可不是口头的空谈,而是昭告天下立下契约,铭刻于灵魂中。前两任木君传位,最重要的便是授这契约,有了它,才有权号令四方草木。但宛央……那时,没来得及。”

      “这么说,我这残魂捡了好大一个便宜。”唐梨觉得可笑:“幽南反而名不正言不顺?”

      青梧摇头:“认真说起来,幽南比宛央更有资格承袭木君之位,因为她是椿君与扶桑君之女。”

      “什么!”唐梨瞠目结舌。她努力回忆,脑海中闪过当日与玄武君平章对峙时他说的一句话——“……那是前两代木君的遗泽,而他们是幽南的父母!”
      “呵,原来如此。”她笑道,“扶桑君举贤不举亲,无怪乎幽南对她师姐抱有如此大的成见——或者说,恶意。”

      却见青梧皱皱眉,似是不赞同她的话,不过他没再继续谈论幽南,岔开话题道:“你既然得此机缘,不妨试着恢复修为,否则没有自保之力,徒为他人累赘。”
      话说得难听,但也说的在理。唐梨丝毫不恼,笑答:“多谢。”

      青梧转身,在小船的另一头盘膝坐下后,小船前后颠簸几次,缓缓上浮。

      唐梨正闭目惬意地感受着微凉的海水抚过耳际,忽然,她的前胸后背仿佛贴上了两堵不断靠近的石墙,缓缓增大的压力使她呼吸困难,胸腔里的空气似乎快被压榨干净。

      她浑身一激灵,本能地调起才积聚不多的灵力护住身体。这时,从青梧那得到的水下呼吸的能力骤然消失,她措手不及,呛了一大口水,又必须忍着不能咳嗽,憋得脸颊通红,眼泪都出来了。

      青梧的声音响起,明明隔着几尺,却像环绕在耳畔:“剩下这一段路,想来你自己可以应付。”

      唐梨抬眼望去,顶上昏黑一片,貌似离水面尚远。她怀疑他是故意为难。
      无奈,她只好运起灵力,使自己得以长时间屏息,但灵力到底不如以往充沛,不到半刻,她就感觉胸闷头疼,咬牙苦苦支撑,鼻间仍逸出一丝痛哼。

      她有些心慌,赶紧抱心凝神,神识对着渐渐远离的庭院中的小草呼唤,希望它们能再借点力量给她。可传出的讯息如泥牛入海,一去杳无回音。

      “教你修行的是哪个?怎么教出个不懂变通的小古板来?”青梧突然开口笑话她,“一株草的灵力有限,总不能全给了你。海的两岸,尤其是东岸多得是树木,你得换地方借力啊。”

      海岸?说什么笑话?大海何其茫茫,即使没遇上这等破事,以她的能力也不一定能将神识传送到岸上吧!她越想越心急,气息流转更是乱了方寸,胸口钝痛得厉害;眼看就要憋不住时,小船终于“哗啦”一声出了水,她一下倒在船板上,侧躺着大口喘息,咳出一滩水来。

      湿透的身子忽地感到一阵温热,她掀开眼皮一瞧,青梧举着一把笨重古朴的大黑剑,剑尖向前,橙色的火舌在剑刃上放肆地跳跃,几乎要触到她的鼻尖。
      “起来烤火。”青梧道。

      唐梨坐起,避开剑锋,坐到剑身一侧,道:“这拿剑的姿势,还以为你想斩了我泄愤呢。”

      青梧笑了笑:“我肚量还行。”

      唐梨一边把手靠近剑火取暖,一边环顾四周:来时天光正亮,此时已暮色四合;海面风平浪静,无数天上星落入水中,被缓缓驶过的小舟搅散,复而重聚。

      “没想到一段故事说了这么长。”唐梨很是感慨,“咱们接下来要游哪个故地?”

      “一路向东。”青梧只说了四个字,唐梨再想追问,他把无争剑竖在船中间,回过身背对着她,不再言语。

      唐梨耸耸肩,借着剑火的热量和自身灵力的运转烤干了衣裳,然后仰躺在甲板上眺望星空,不知不觉中,她合上眼眸,陷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

      ***

      数个时辰后,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东方轻纱般的的薄云镀上一层金黄。
      静坐了一夜的青梧睁开眼,望着从海底跃出的灿烂朝阳,双眸里划过一道浅金色的光,倏然而逝。

      他转头,见唐梨半躺着,背靠一侧船舷,脚踝搁在另一边,两只脚伸到船外,一踢一踢地晃荡,显得十分悠闲。
      她手里捧着一张展开的画帛,聚精会神地看,然而并未流露出感伤或思念之情,时不时微蹙秀眉,似乎心事重重。

      “你在看什么?”青梧问。
      “我。”唐梨敷衍地回答,却听青梧“哦——”了一声,拖长的尾音里含了笑意,挠得人心痒。

      唐梨冷冷瞥他一眼,续道:“我见过一幅很相似的画,不仅画中人像我,而且看勾线、填色的手法,应是出自一家。”

      “哦?画的是谁?”

      “谁晓得呢?我的某个前世而已。”唐梨好似漫不经心地回答,将锦帕卷成一小细条,放回袖中,坐直了面对青梧,又旧话重提,问他:“向东走,究竟去往何地?”

      “不急,再过小半个月就到了。”

      唐梨板着脸道:“我不知你遮遮掩掩是何居心,不过我知道此路的尽头有很多草木,是东原与北泽所有草木总和的百倍不止。”

      青梧眼中掠过一丝惊诧,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掌握了木君之契,孺子可教。”

      “等我恢复了修为,有办法把这份契约还给幽南吗?”

      青梧闻言错愕,挑眉道:“你当真理解了它的意义吗?木君之契既是木君身份的象征,亦是木君权利与地位的保证。把这般紧要的东西拱手送人,你傻?”

      “我不是木君,而幽南名义上是。”唐梨道,“或者你有法子将宛央的残魂拼凑全了,到时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它。”

      青梧哈哈大笑,用手指点着她,连连摇头道:“你呀你呀……”
      待笑够了,他的神情慢慢转为严肃,认真道:“我说过,契约刻在灵魂中,只有结契者身死魂消时,契约才会消散或传于他人。”

      “那我不给了。”唐梨立刻接道,“多谢告知。”
      ——今后她还得留个心眼,以防幽南那个固执又偏激的女人强行夺走木君之契。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乘坐的小船就在茫茫无涯的大海里穿行。倒霉的是,这场旅途实在过于寂静,以至于无聊透顶:目之所及处除了水,就是与水相接的天;水无鱼跃,天无飞鸟。梭形小舟挑破没有褶皱的海面,但很快就合拢,留不下半点痕迹。

      千篇一律的景物,多看几眼就令人昏昏欲睡。若非太阳还照样东升西落,唐梨几乎以为他们困入了某种人为编织的幻境,一切都并非真实。

      然而,看过四五次日出后,原先蔚蓝的海水颜色渐渐变深,已近乎墨黑;正午的太阳不再悬于头顶,而是远远地挂在天之一隅,光芒也黯然,像个濒临熄灭的红灯笼,非但带不来暖意,反倒衬得灰蒙蒙的天穹愈发惨淡。

      唐梨从未见过这种奇景,刚开始未免坐立不安,却看青梧神色安然,还对她说:“害怕就闭上眼睛,一觉起来就到了。”

      唐梨嗤之以鼻,却真的依他所言闭眼静心,继续默默用神识与这片海东西两岸的草木沟通,然后以传回灵力的强弱判断着小船的速度、走向。
      迄今为止,从西边,即他们出发地东原传来的草木之息确实在慢慢变弱,证明他们离得越来越远;而东边,即他们未知的目的地,这种气息庞大而浓郁,说明那里定是绿荫蔚然。

      岂料,第七日,正在凝神修炼的唐梨忽然意识到周身萦绕的草木之息有异,惊骇地睁眼,猛地站起,小舟剧烈地震荡了好几下。
      算来此时是未时中,正应该是日照极盛时,但这儿远垂天边的太阳已经褪去了红色,成了一块苍白的玉盘,底部恰挨着海平线,仿佛要被海水吞噬。

      倚坐在船舷边的青梧转了转眼,没有出声。

      “东西来的草木气息都在变强,”唐梨喃喃道,“也就是说,船在同时靠近两岸。怎么可能?”
      她看向青梧:“你肯定知道。”

      青梧摆摆手,笑道:“你不是读过书的人吗?自己想。”

      想……唐梨望着一片深沉暗色的广袤天地,陷入沉思。
      她在神女千卷里读过一则“浮城”的传说,讲到有城建于巨龟之背,逐鱼潮而迁徙。难道元洲大地其实也是浮是海上,可以到处漂移的?

      次日一早,唐梨发现昨日白玉盘一般的太阳添了几分暖色,散发的光芒落在青梧俊逸的眉眼间,光影错落,也稍稍有了点碎金的味道。
      此后的每一天,太阳都比前一天更亮一些、更近一些。又七日,即他们在海上航行的的第十五天的清晨,她望见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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