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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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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驽不愿意去想侯泰强是什么时候联系了王夫人,可能在找到小白胖的时候,甚至是联系他之前,就联系了王夫人?又或者小白胖只是一个引子,王夫人不愿意花时间分别见两个人。
他能猜出来,小白胖的货不是从鹤广桥进的。侯泰强能把小白胖赶出去,就证明了他不给小白胖面子,也不给小白胖背后那个人面子。而任何人在绥吉都不能不给王夫人面子。小白胖大概是单干,或者他真的很需要钱。
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兄弟”并不关心。自从回绥吉,他就一直顾着自己,不关心兄弟,不关心妹子,甚至不关心侯泰强的指令。浑浑噩噩地度日,本是他去上海之前的日常,然而现在,路灯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的心里一片纷纭复杂。
前半生他似乎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无论是对谁。
“强叔。”刘志驽说。
一道车灯光从对面闪过,他的目光和侯泰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短暂地相遇了。片刻后,他移开目光,手指在方向盘上紧了紧,终究没有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掉头。
1号店坐落在城乡结合部,是刘老板最初建立基业的地方。路边连个像样的车位都没有,机动车、非机动车、改装三轮车,都在破旧的路上乱挤乱停。星海旁边特地为员工圈出来一块空地当做车位,总是有住在附近的老太太在车位上存放破烂。他们白天为了车位和周围的小商贩吵架,晚上又招待这些人,像邻里关系的床头吵架床尾和。然而这次刘志驽看到车位空得干干净净,侯泰强已经为他的到来提前打了招呼。
他停好车,为白晓妮拉开车门。四个人站在车子旁边,像很久以前,什么都没发生,一起抬头看着1号店。
星海这么多分店里,装修得金碧辉煌的也只有那么几个,1号店和8号店差不多,只是个二层楼高的临街小铺。两边分别是水果店和串串香。晚上了,一条商业街灯火灿烂,串串香的味道一阵阵飘进鼻腔里,路边停满了车,人们三三两两出来逛街吃饭,是平淡无奇又生机勃勃的日常。
刘志驽当先为三人推开星海的大门。小白胖站在门口不愿意进去,等他看清楚站在吧台后的女人,一瞬间爆发,转头就往外跑,而侯泰强早有准备,一伸手拦腰截住,往小小的大堂一推。
门在四人身后无声地关上。大堂里没有客人,也没有服务生,只有王夫人站在吧台后面,温柔地说:“两位。欢迎光临,我听小儿子提起很多次,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
白晓妮讥讽地笑了一声,咔哒咔哒地走到吧台边,刺啦一声,拉出高脚凳坐下,和王夫人对视片刻,回头招呼小白胖到她身边。
小白胖战战兢兢地靠近吧台,在高脚凳上坐了半个屁股,双手塞在大腿中间,肩膀前倾,强行笑着:“王姐,啊,居然是王姐……那个,没想到会在这地方见到你……年轻貌美啊王姐……”
王夫人一手扶着吧台,温柔地说:“我一般也不来这样地方。但是,儿子的好朋友,还是要来看看的。小白,小庞,来。”
她伸出双手,向两人面前各自推了一杯鸡尾酒。白晓妮不屑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啪地放回吧台,长长吐出一口酒气,沙哑地说“好喝”,而小白胖的笑脸比哭都难看,神情十分之惊恐,好像她推的不是一个浅口高脚杯,而是一个汽油炸弹。在王夫人的目光中,缓缓地捧起鸡尾酒,紧张地吞了一口,接下来怎么都喝不下去,拿着杯子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刘志驽看不下去,想出去抽根烟,侯泰强一把按住他,将他拖到一边的椅子上,要他坐好了在一边看。大堂里非常安静,只有小白胖牙齿敲击的声音。白晓妮忽然扶着吧台,站起来,以清醒状况下决不能有的音量大声说:“老王太太!你这样有意思吗?整治我们两个小孩,还需要这样,我也真是他吗服了你了。我这辈子没遇见一件好事,真是屮,你来啊!再给我倒上,我他吗还怕了你吗?”
王夫人温柔地看着她,一低头,几缕长发落在面前:“我知道你不怕。你能怕什么?这世界上有你害怕的事情吗?小庞,你怎么不喝?别和王姐客气啊。”
“王、王姐……”小白胖结结巴巴地说,“我,你说我啥也没干。你就放过我吧……”
“你还是挺能干的。”王夫人赞许地说。“什么生意都敢抢,我再没见过比你更能干的了。我也找人警告了你几次,你没听,是不是?”
“我……我……”小白胖嘿嘿嘿地干笑,“我不是不听,王姐,我……我要钱……”
“有命赚钱,就要有命花钱。”王夫人温柔地说,“来,喝光了这一杯酒,你和小白在这里坐一会儿,听我和干儿子聊会儿天,你们就可以走了。”
白晓妮回头看一眼刘志驽,瞪起眼睛问王夫人:“你零碎折磨人算什么意思呢?你来啊,就跟以前一样,抽出枪来把我俩毙了啊。利利索索的。在饮料里下药,有意思么?我告诉你,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我也是混场子出来的!”
“你既然知道会发生什么,那就最好了。”王夫人笑盈盈地说,“小庞,你还不快点?”
刘志驽立刻想站起来,侯泰强的手稳稳地按在他肩膀上。小白胖低下头。王夫人又等了片刻,不耐烦地朝侯泰强看了一眼。刘志驽只觉得肩膀上一紧,被侯泰强握着肩膀提起来,身不由己地走到吧台旁边。侯泰强指着杯子,说:“志驽,拿起来。”
刘志驽昏头昏脑地拿起杯子,瞧着侯泰强,又瞧着王夫人,侯泰强并没让他替小白胖把酒喝了。而是指着小白胖,说:“灌啊。”
刘志驽大吃一惊,不知道侯泰强是不是开玩笑,迟疑着不敢动手。王夫人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侯泰强等了一会儿,,又说:“你等什么呢?”
饶是刘志驽并不想知道,此刻也不得不问了。
“这酒放了什么?”
侯泰□□躁反问:“你说呢?”
这种事刘志驽倒真说不上来,他呆呆地瞧着酒杯,金黄色的酒液在灯光下美味无邪。小白胖满头都是汗,白晓妮不屑地说:“还能有什么呀刘哥,还能有什么,你不知道?不就是场子里那些药吗?”
“那些药……?”刘志驽喃喃地重复。白晓妮冷笑几声,说:“对,那些药。你看,老王太太多么下本啊,什么东西都能用在我们身上,我们光荣!”
刘志驽知道,这杯东西最好是不要喝,虽然小白胖和白晓妮现在这样,距离更深的泥潭只差一点,多喝一口,少喝一口,其实没有太大区别。但是这杯酒不应该让他亲手灌下去。侯泰强说了,他们只做干净生意,不再和鹤广桥掺和,如果灌下这杯东西,他们还怎么自圆其说?
看他呆呆地望着酒杯不说话,侯泰强稍微提高了声音。这反而促使他下了决定,刘志驽放下酒杯,说:“对不起,干妈,我做不到。”
王夫人微微一怔,说:“什么?”
刘志驽深吸一口气,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我做不到。我也不想再这么做了。老黄那边我去解释,让我帮忙灌兄弟和前女友,我也做不到。我先送小白去趟医院,等我回头给您请安。”
王夫人不笑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侯泰强深深叹了口气,揉揉眉心,说:“志驽,你这又是玩哪一出?”
“我不干了。”刘志驽说,“我不干了。星海也是,现在也是。干不下去了。你们让我干的这个,没意思。”
侯泰强瞧了一眼王夫人,朝门口打个手势,两个服务生从刘志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走出,这两个人他看着也面生,虽说星海的服务生流动性很大,但多多少少也能做一两个月,至少能和他混个面熟。刘志驽隐约觉得不对,白晓妮呼地一声站起来,又摔回椅子上。
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动作;另一个人抄起酒杯,捏开小白胖的嘴,把酒倒了进去,立刻放开了他。前后动作之一气呵成,刘志驽甚至没有机会阻止,等两个人散开,酒已落喉,小白胖的脸色如见鬼魅,而白晓妮脸色惨白得像粉刷过的白墙。
刘志驽忍不住问:“他们喝的是什么?”
“酒。”王夫人淡淡地回答,“志驽,你渴了吗?”
她转过身,从后面的酒柜取下一瓶野格,倒进雪克壶里,又往雪克壶里倒满碎冰,加金酒,草莓汁,有节奏地摇晃着,碎冰和酒水在壶中哗啦啦地响。王夫人摇好酒,从吧台下方熟练地抄出两个玛格丽特杯,将浅红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橙黄的灯光下,浅红的液体像稀释很多倍的血。没有任何人说话,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缓慢流淌的酒液上。
王夫人将两个杯子分别推向侯泰强和刘志驽,侯泰强急忙道谢,而刘志驽不肯接。他看着酒液上倒映出来的圆形灯光,小小杯中倒映着人造的月。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他也知道自己很幼稚,可是现在箭在弦上,大概他永远都找不到最合适的时机。
“我是真不干了,干妈,”刘志驽对着酒杯说,“干妈,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王夫人轻轻敲了两下吧台,示意他坐下。刘志驽随手拉出椅子坐下,头发上传来轻柔的触感,王夫人一手托着下巴,伸长另一只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志驽啊,世界上不存在自己不希望、就可以不去做的事。”
刘志驽抬起头,说:“我真的不想干了。没意思。强叔,今儿改成小酒会吧,我先送小白他们去医院检查,然后回来,咱们大家好好喝一顿,赶明儿我就出去找个活儿,这一天天的我干不明白。”
王夫人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侯泰强叹着气,浅浅地啜饮一口鸡尾酒,说:“你别在这起高调了。还成癔症了呢。送什么医院,咱们这出去的人有送医院的吗?你要去医院,等会儿他们俩自己会去,用不着你担心。”
刘志驽看一眼小白胖,又看一眼白晓妮,两个人坐在一边,出乎意料地安静,的外表并没有太糟,甚至可以说很不错,眼神恍惚,嘴角含笑,好像因刘志驽为他们出头而怀念起往昔的快乐时光。那眼神刘志驽看过太多次,他猛然间明白了鸡尾酒的真谛,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纹丝未动的红色酒。王夫人顺着他目光看去,忍不住笑了:“傻孩子,还能给你用啊?”
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滑下。刘志驽眨眨眼睛,忽然明白他内心的不安究竟在什么地方。
王夫人以前是鹤广桥派系的。
跟他分开之后,白晓妮就投奔了小白胖,现在住在鹤广桥下的旧厂房。如果对鹤广桥附近的地形不够熟悉,谁都想不到旧厂房里还能住。
短短的一个星期,从上海回来的白晓妮就在星海公然嗑药,而且嗑得很厉害。
他实在没有办法相信,这些事情之间没有联系,只是纯粹的巧合。
王夫人的动作打破了他的沉思,他转过头,恰好看到两个面生的服务生拉着小白胖和白晓妮的手臂,半是拖着半是扶着,离开了大堂。门在他们面前打开,又在他们背后合拢,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没有熟悉的背景音乐,他忽然觉得KTV的大堂像剧组的布景,只需要他站起来,将杯子里的酒泼向天花板,吊灯就能和墙壁一同融化,露出他真正所在的房间。可能刘适择就坐在房间的另一头,面前是他视若性命的MacBook,眼睛里反射着整齐的幽蓝光点,眉毛皱着,轻轻咬着右手的指甲,略带不耐地抬起眼睛。
“小可爱,带我回家。”刘志驽轻声说。
王夫人仿佛听到了他的话,优雅地站起来,拍拍裙子上不存在的尘土,朝侯泰强伸出一只手:“这么晚了,我也该走了。今天借了你的场地,麻烦你啦,一晚上都做不成生意。”
侯泰强赶快站起来,握住她的手,连声说:“哪能,哪能,这么说话就见外了。早就该把人给你带来,拖到现在。应该是我们不好意思,小孩家家的,不懂事。以后有事您再开口。”
王夫人噗嗤一笑,眼角的皱纹温柔地散开,向外走去。侯泰强朝刘志驽使个眼色,见他不为所动,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恨铁不成钢地暗自叹了口气,赶到门口给王夫人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