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生活玩家》鹌鹑崽

4、第 4 章（修）

　　好说歹说，许建国总算是在小河公社有了容身之地。

　　许素梅拉着许建国赌咒发誓狠狠表了一番决心，这才陪着笑脸将凑热闹的人群送走。

　　一番折腾下来，许素梅精疲力尽，一手揉着眉心，一手抱起苗苗往家走。

　　许建国恬着笑脸凑上来卖乖，被许素梅一巴掌拍开。

　　许建国心知道亲姐一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生气，笑眯眯拎起包袱巴巴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走进来。

　　抱着苗苗放在地上，许素梅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一口气灌进肚，许素梅这才注意到有个清清瘦瘦的小小少年正躺在堂屋的炕上。

　　小少年显然受了很严重的伤，忍着疼痛，挣扎着要爬起来。

　　“许奶奶，给你们添麻烦了，多谢你们救了我的命。”

　　许素梅回过神，连忙按住他，嗔道：“这孩子，刚包扎好的，可不要再乱动了。”

　　她想起石头的遭遇，这孩子也是一个苦命人。

　　“你小小年纪有什么过不下去的，未来日子还长着呢。”

　　她叹了口气，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父母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么想不开，会伤心的。”

　　小少年的脑袋一寸寸垂下去，眸色深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许奶奶，我知道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顿了顿，仔细听，声音轻颤，似乎有些哽咽。

　　垂落的发梢在脸上遮出一道隐蔽的影子。

　　傅抱石的眼垂的更低了。

　　将自己伪装成待宰的羔羊，佯装顺从地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和肚皮，以示无害。

　　待旁人生出怜悯和同情之心，再顺理成章的利用这点，为自己换取喘息的余地。

　　适当的利用人心。

　　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可耻的。

　　事实上，作为一个典型的生存主义者。

　　傅抱石非但没有什么傲骨，反更擅长揣摩和利用人心。

　　如果一个人从小习惯了饥饿、寒冷、白眼、疼痛。

　　那么他就该清楚的意识到，和生存相比，傲骨是十分不必要的东西。

　　因为这并不能改变他饥肠辘辘的现状、也并不能缓解他身上疼痛的万分之一。

　　比起伪装脆弱。

　　他更厌恶、憎恨自己这幅脆弱的、没有任何价值的蠢样子。

　　傅抱石比谁都清楚地认识到如今的他面临着怎样一种险境。

　　外面的话他都听到了。

　　在这样一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收养一个有可能不良于行的男孩子，哪怕仅仅是给他一口饭吃，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对于这户人家而言，他没有任何价值。

　　她们并不贪图他的权势，也不惦念他的财富。更没有想要从他这里获得些什么的想法。

　　这令傅抱石感受到了一种罕见的不安。

　　没有价值的人，连被利用都谈不上。

　　傅抱石看的很清楚。

　　对人心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往往是人生开始走下坡路的表现。

　　他没有什么优点。

　　从不过分高估人心，可能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即使她们现在不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但这并不是自己就此摆烂的理由。

　　像他这样的负担，如果不尽快展示出自己的价值，即使靠着善心，这户人家又能收留他多久呢？

　　傅抱石别无选择。

　　“以后有用的到我的地方，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他轻声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念诵什么誓言。

　　像自己计划中那样，倔强中带有一丝彬彬有礼的斯文。

　　即使没有人要求他报答，但善意能得到回报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许素梅红了眼。

　　“石头，你以后就和苗苗一样，叫我奶奶，我们家只要还有一口吃的，都不会饿着你。”

　　“你就好好的养好身体，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许建国不明前因后果，但他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他赶紧说：“对对对，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我这么大个人了，哪还用得着你个小毛孩子报答。”

　　许建国豪气万丈：“等明天，老舅去河里捞鱼给你们两个小豆苗补补身体！都好久没吃肉了吧。”

　　肚子却不争气的隆隆作响。

　　许建国的万丈豪情戛然而止。

　　他讪讪地揉揉后脑勺：“姐，我还没吃饭呢，咱家还有吃的不？”

　　许素梅瞪了他一眼，说：“你不吃饭不要紧，别饿着两个孩子。灶上有窝头有粥，我给你们热热去啊。”

　　说着，许素梅不客气地使唤许建国去烧火。

　　别想偷懒！

　　*

　　“石头，你刚才是哭了吗？”

　　话音刚落，傅抱石的眼前就出现一张放大了数倍的包子脸。

　　不知什么时候，苗苗悄悄顺着板凳爬了上来，凑到傅抱石跟前去看。

　　他几不可查地皱皱眉。

　　又是这根麻烦的小豆苗。

　　他用完好的那只右手推开小豆苗的脑门，给自己一点空间。

　　苗苗却惊讶地大叫起来：“石头，原来你刚才没有哭啊，我还以为你掉眼泪了呢。”

　　傅抱石：“……”

　　被一个小孩识破自己的虚伪，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傅抱石觉得自己的预感真没错，这果然是上天派来克他的小屁孩。

　　“你没有听说过，男人不能随便掉眼泪吗？”他显然不想承认自己的虚伪，随口打发小孩。

　　“可是你还是小孩啊，我之前明明有看到过你在教室后面抹眼泪的。鼻涕都糊在脸上，你都是用袖子抹掉的。”苗苗嘟起嘴，举例子反驳。

　　傅抱石：……

　　和一个小毛孩子争论自己的鼻涕有没有糊在脸上，无论是吵输了还是吵赢了，都不太让人高兴。

　　他决定换一个话题。

　　“老师没有留作业吗？你如果闲的没事干，可以去写作业。”

　　傅抱石虽然不擅长和小孩子这种生物打交道，但显然知道作业对小学生的杀伤力。

　　可惜他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学生而已。

　　苗苗眨巴眨巴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傅抱石。

　　……

　　又是这种京巴看肉骨头的表情。

　　傅抱石警铃大作，暗道不妙，他可能自找麻烦了。

　　下一秒，就见苗苗嗖地从炕上滑下去，一溜烟跑到隔壁的屋子。

　　又咚咚咚地跑回来。

　　她举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小心翼翼把灯放在桌上。

　　然后又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手里还拎了一个手工缝的布包。

　　样子虽然简单，但是洗的干干净净。

　　兔子蹦到炕上，蹦到傅抱石眼跟前。

　　神圣地从她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本书。

　　兔子把书捧到脸蛋边，瞪圆了黑葡萄一样的瞳仁，夜风吹过，脑袋上毛茸茸的小揪揪也随之摆动，像一根刚破土而出的小嫩芽儿。

　　“石头，你教我认字吧。”她咧嘴，露出漏风的大门牙。

　　苗苗非常兴奋。

　　奶奶没怎么念过书，仅仅认得几个简单的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苗苗早就学完奶奶教的字了。

　　她期待的不是没理由的。

　　石头的妈妈曾经是整个小河村最漂亮的人。

　　比苗苗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

　　她的头发永远梳得整整齐齐，身上总是香香甜甜的，说话温温柔柔，像在唱歌。

　　奶奶说因为石头的妈妈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虽然是下乡到小河村当知青的，但她是城里人。

　　所以长得漂亮。

　　苗苗不这么认为，小河村还有很多别的知青阿姨呢，可是没有人比石头妈妈更好看。

　　石头的妈妈上过学，会教石头认字，而且从来不骂小孩打小孩。

　　她曾经老远的看见过石头妈妈教石头念书，那样子温柔极了。她曾经还偷偷想过，要是自己也有一个像石头妈妈一样的妈妈就好了。

　　教小豆苗认字？

　　除非他疯了。

　　傅抱石冷冷道：“我不认字。”

　　“怎么可能哦！”苗苗鼓起腮帮子，“我之前明明看到你妈妈教你念书的。”

　　“你看错了。”老男人睁眼说瞎话。

　　“哼，小气。”苗苗撇嘴，她觉得石头这人真小气。

　　不过这并不影响苗苗的好心情。

　　她也没挪窝，翻开书，自己嘟嘟囔囔地念起来。

　　她先复习了一遍课上学的。这几个字她早就认识了，记得滚瓜烂熟的。此时也不过是翻来覆去地念几遍。

　　学过的很快就念完了，她只能往后面翻。

　　这个字没有拼音，她只能瞎猜，没头没尾，胡乱地念。

　　声音大的离谱。

　　傅抱石给她念得脑壳疼。

　　眉心的倦意掩都掩不住，课本就大喇喇摊开在炕上，都不用费劲看，他扫一眼就能尽收眼底。

　　傅抱石冷眼看着小学生念书。

　　看了一会，傅抱石绷不住了。

　　苗苗扯着嗓子胡说八道：“面对敌人的米衣包弓……”

　　他忍不住提醒：“那几个字念糖衣炮弹。”

　　“喔！”苗苗惊讶握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不可置信得看向傅抱石。

　　“石头，你懂的好多啊！”她发自内心地赞叹。

　　“什么是糖衣炮弹？”

　　“就是用糖纸包起来的炮弹，一种拉拢、腐蚀人的手段。”傅抱石觉得自己真的有够无聊才跟小孩讲这些。

　　苗苗好奇地发问：“别人送给我糖就是给我糖衣炮弹吗？”

　　她从兜兜里摸出几块糖，都是别人送她的。

　　苗苗很担心：“那我是不是被敌人腐蚀了。”

　　傅抱石：……

　　“想多了，你还没有什么可腐蚀的。”

　　苗苗摊开所有的糖，从里面掏出一块最漂亮的，剥开糖纸递给傅抱石。

　　讨好地说：“石头，你好厉害好有文化啊，可不可以教教我嘛。”

　　文盲夸半文盲有文化。

　　真是新鲜。

　　有生之年还能有人夸自己有文化。

　　傅抱石别开脸，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不吃。”

　　苗苗觉得他是不好意思。

　　小小凑在他耳边：“很好吃的，这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苗苗并排和他躺着，举起花花绿绿的糖纸在空中挥来挥去。

　　“是不是很漂亮？我的朋友送给我的。很好吃的，比村长送我的还好吃呢。我朋友说这是他最喜欢吃的糖。”

　　小豆苗的朋友，另一根小豆苗？

　　傅抱石想冷笑，但下一秒，看清糖纸上的包装，他笑不出来了。

　　只见四四方方的糖纸上镶着一圈黄边，上面整整齐齐印着“大白兔奶糖”的字样。

　　1976年……

　　就已经有这种包装的大白兔奶糖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苗苗【星星眼】石头好厉害，好有文化啊。
九漏鱼·傅抱石：……
苗苗念的课文出自《小英雄雨来》
欢迎大家收养可爱的作者鹌鹑崽~
小修了一下
还有一章晚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