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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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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近乎于绝望和祈求的声音从屋舍内传来,让在院落里的逐一一心头一震。
即便是在师尊的金坛小世界里,逐一一也从未听过这般绝望的声音,且屋内的画面也实在让她难以想象,竟然有人在里头居住。
即便是街头无家可归的乞儿,又或是灾年逃难的百姓,总归也有一身儿衣裳,也有一床铺盖。死囚牢狱里的罪人,也有狱卒日日送来餐食。
可此时逐一一借着由术法打开的空洞向内望去,屋内杂乱不堪,别说睡觉的床榻,连一把像样的椅子都瞧不见。更有甚者,屋内的地砖缝隙里,已然生出半人高的野草。
这人的手腕上戴着枷锁,脚腕上挂着铁链,整个人的活动范围也就只有铁链长度所能够到的地方。他的手腕和脚腕处全是泥污和血污,即便有伤疤,被这些脏污遮挡着也看不到了。
此间院落在柳家宅子里很是隐蔽,即便是逐一一他们费心去寻,也寻了好一阵子。院落的木门落着不知多少年未曾开启的锁,而院内的屋舍更是被封闭着,更不知多久不曾有人来过。
逐一一好奇,屋内的人到底吃什么。
凡人不吃饭的话,想必早就死了。
眼前此人,虽说头发全白,面上也多皱褶,胡须遮挡了大半的容颜,可双眸之中仍有光亮,全然不像活不长的样子。
破烂的衣衫下方能瞧见他体格健壮,被铁链和枷锁拉拽着,步伐虽有蹒跚,但仍旧有力的很。
“合着当年那个孩子,仍旧是孟佳期的。”
逐一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替她借居身体的柳家少夫人感慨,还是为这位被锁在这里的人所惋惜。
修士的孩子,总归同凡人有异。
要不然年过百岁,无有饮食,也无法在这小院里存活。
究竟犯下了什么滔天的罪过?
才会让生身母亲,狠下心肠,将亲生骨肉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见逐一一有些好奇,司空断上前一步,传音给她。
“要进去问询么?”
询问死人的法子不多,招魂卜卦入梦,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招数了。可若是想要撬开活人的嘴巴,几乎是毫不费力。
逐一一也晓得这个道理,但她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也不想对屋内的人做什么,已然够可怜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此人受的苦楚恐怕早就超过了他的罪行。
“我有让他自己开口的法子。”
逐一一胸有成竹,回头给了司空断一个‘瞧好吧你’的眼神。
在巨鹿山的时候,逐一一几乎隔三差五便要给千运尊者捅个篓子,挨罚那是家常便饭。每每被罚之后,千运尊者总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用极为冷漠的语气问。
“你可知自己为何跪着?”
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千运尊者确信逐一一晓得问题的答案。
故而逐一一打算用上师尊的法子,将其施展在眼前这位老者的身上。
因着曾借居在所谓娘亲的身上,须臾之前逐一一又听过如今已然成为柳家主母的老妇声音,学起来便惟妙惟肖,如同一人。
“你可知自己为何被关在这里。”
冷漠的声音,带着些许苍老,却又有力,和逐一一自己的判若两人。
屋内这人也不晓得多久不曾听见过所谓娘亲的声音,或许是不知多久没能听见过人的话语,骤然得到回应,一时反应不过来,摇了摇脑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片刻之后,等他反应过来后,情绪便立刻激动起来。整个人像是发怒的兽,眼神狠厉,张牙舞爪的将手腕上束缚着的枷锁,大力的砸到了遮挡着他视线的窗上。
“我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我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像极了野兽的吼叫,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狠狠的将手中的枷锁砸在木窗之上,震得年久的木窗弹出簌簌的呛人的木屑。
“你竟然问我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男人的手腕上,被枷锁撞出血色,鲜红色连缀成线,向下流淌。
如若不是脚腕上还有铁链拉拽着,他几乎就要冲撞出来了。当真不愧是修士的骨血,即便年岁这么大,仍然有把子好力气。
逐一一耸了耸肩,后退了一步,等着他继续。
“我有什么错!”
“我什么错都没有!”
“如若说有错的话,那错都在你!”
“是你自己不知检点,生下了我!”
男人的咒骂一句接着一句传来,逐一一和司空断挑了挑眉头,作为局外人不置可否。
双手被枷锁束缚,脚腕又有铁链拉拽,狂风暴雨一般的砸了一会儿后,男人喘着粗气,颓然的跌坐到了地上,肩头和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情绪虽然仍旧激动,但声音却冷静了下来。
“我有什么错!”
“我有什么错?”
也不知是在向谁询问,他抬头看着屋顶,大抵是在问询所谓公正不阿的天意。
“不过是后山那和尚的一句话罢了,我有什么错?”
颓丧着低下头,大半的面容和神色都被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遮挡,瞧不真切。
“他说我会是陈桥驿的祸端,说我会是陈桥驿百姓的噩梦,会血洗人间,会……”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连耳聪目明的修士也听不清。
“可我做过什么?”
男人忽的再次将声音抬高,反问了起来。
院内的人是逐一一和司空断,并非将其关在里头的所谓母亲,自然不晓得他做过或是没有做过。故而男人的反问,等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没有等到回答,反问也成设问,男人自己开口。
“我什么都没做过。”
“我大半的岁月都在这里度过,我都不曾见过陈桥驿的百姓,如何会成为陈桥驿的祸端呢?”
他双手颓然的垂在膝上,手腕上的血色落在本就破烂肮脏的衣衫上,更加不堪入目了。
“我连我的孩子,都不曾见过。”
提到柳汀州,男人的双眸之中恨意和悔意交织在一处。
这间小院他曾逃出过一次,有过短暂的一阵自由时光,遇上过一位女子。可陈桥驿这地方不大,柳家的势力又太强,母亲寻到他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
那孩子如若活着,如今也该有弱冠了吧?
不知道他的孩子,是和自己一样被关在这样的小院里,还是可以行走在阳光之下。
也不知道,那孩子长得像不像他。
即便从未见过,男人在想到自己的孩子时,也难得在心中升起几分柔情来。但为何他的母亲,对待他便要如此的狠心呢?
虎毒不食子,他想不到为何天下会有如此狠心的娘。
“就因为和尚的一句话?”
“就因为他和那些和尚用自尽来压住我的命格?”
“那禅院坏了名声没有香火,天晓得他们是自尽还是饿死的?”
“你有去挖开他们的棺材看过吗?”
质问一句接连一句,提到后山的禅院,以及禅院中的和尚,提到让他沦落至此的仇敌,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方才平缓下没多久的胸口,再次剧烈起伏。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以猛兽捕猎时的姿态和气势,朝着方才母亲声音传来的方向冲转过去。
即便是修士的骨血,从未修过术法,只是身体比凡人稍许强健,依旧是肉体凡胎。血肉之躯撞在了墙上,疼痛立刻便席卷而来。
男人这下撞得真疼了,蜷缩在地上,弓着身子发出痛呼,双唇虽然嗫嚅着,但半晌发不出有意义的话。
凡间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说法。总归是人家绝境之中,是没有心思去编纂谎话的。故而此刻男人的咒骂也好,痛诉也罢,里头恐怕有九成都是真的。
逐一一和司空断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双双定在了原处。
“我明明什么都不曾做过……”
听不清的呜咽和嘟囔逐渐明朗起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分辨。
“你为何要信那和尚的话?”
“难不成他是我爹吗?”
“你们在佛门净地行了苟且之事吗?”
委屈只存留了须臾,至多也就数息,待到疼痛稍稍退去,男人便再次咬着牙关,开始恶狠狠的咒骂。
肩头和臂膀上的疼痛,因他双手被枷锁束缚而无法去揉,只能任凭其在未来几日里发展成大片的淤青。
这与世隔绝的小院,这不见天日的小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送饭和送药的人更不会有,他到现在还活着,还没疯掉,已然是上天垂怜了。
故而心中所有的情绪,和所有残存的理智,在漫长的黑暗之中全都化成了怨恨。
男人猛地起身,再次发疯一般的用身体往墙上,窗上,门上去撞。窗户和门被撞的砰砰作响,木板上的铁钉都弯曲了一瞬。
全然不顾周身的疼痛,只想将一腔怒火发泄出来。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声声泣血,字字含恨。
因着逐一一和司空断能瞧见他的神色,此时男人的眼神里尽是狠厉和恶毒。
“我若有一日能出去……”
后头的话男人没有说完,可他眼底有血色,嘴角抽搐着,牙关紧紧咬着。
即便后头的话没能说出口,但似乎也不用继续说出来了,起码看到他面容和神色的逐一一与司空断,已然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如若能出去,他定会让陈桥驿像那和尚所说过的一样。
血流成河,浮尸百里。
让他那狠心的母亲,瞧瞧都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