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江同2013

2、川川大佬

　　陈襄的房间和外部空间是典型的二元对立。外面有多污七八糟，屋里就有多一尘不染。陈襄把包放下，拉开写字台前的木头椅子，就开始研究手机。
　　相册是绝对不能看的。通讯录里的人，按照正常成年人分析，机主的社交面并不算广。哦，陈襄注意到，还有个某某老师的电话，难道机主是学生？陈襄不敢打扰老师，又继续翻看。终于注意到一个奇怪的昵称——川川大佬。
　　到家也有十几分钟了，但是机主还没有电话打过来，也没有任何人找机主。陈襄点开手机的最近通话，发现前几位基本都是这位川川大佬，甚至就在他捡手机之前半个小时，两人还通过话。
　　这个川川大佬，应该是机主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吧。
　　陈襄不再犹豫，管他是谁，先打过去问问，总之不会平白交出手机，让不怀好意之徒捡了便宜。
　　可当他点开拨号键盘，发现时间已经接近11点了。陈襄不免多了个心，这么晚打电话实在打扰，不然明天吧。想来机主若是着急，肯定早就把电话拨过来了。陈襄放下手机，起身去洗澡。
　　疲劳的体力劳动给人的最大犒赏就是良好的睡眠。陈襄将一身从饭店沾染过来的油烟气洗得无影无踪，带着一身的皂香和无私的安心，沉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是个大睛天，阳光和暖。陈襄临出门，把捡到的手机放到了包里。
　　环保局的工作，在外人眼中，算是闲职。其实不然，二层机构中的监察大队相当忙，机关办公室还好，能准时上下班，但是工作特别琐碎。陈襄就是个坐办公室的。虽说不忙，但他年轻，又从正规大学的环境科学专业毕业，再加上个任劳任怨，活干得还真不少。
　　好在陈襄好学，很快把各部门业务摸得门清，平时撰写报告、赶报表、汇总材料、组织开会这些，并不让他为难。尽管工作繁杂，但是领导和同事也都认可，干得倒是并不累心。再加上他本人一看就不是那种处心积虑向上爬的年轻人，无公害还低调，大家说起他，慢慢就只有一个大大的赞字了。
　　这天陈襄忙完了工作，就急匆匆往家赶，毕竟包里还收着一部别人的手机。陈襄不想也知道，机主肯定是着急的。他中午的时候，也不是没尝试联系那个什么大佬，关键手机没电了，而充电器又放在了家里，再加上工作上一堆事，件件要亲力亲为，这联系的事就耽搁了。
　　后来，就是到饭店打工，忙得脚打后脑勺。等一路转车，好容易到了家，陈襄在床头捞起充电线就给那个陌生手机续上了命，他自己用的是苹果5，倒还通用。
　　没用多一会，手机屏亮了。陈襄也不管几点钟，直接拨了过去。
　　江乃川坐在茶几前拿着本子算账，他今年刚满30岁，身材高大，一头浓密的头发，剑眉深眸，鼻梁挺拔，嘴唇尤其轮廓分明。但即便五官长得端正，却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看就很不好惹。
　　此刻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电视并没有打开，周遭静悄悄的。江乃川弓着腰，弯着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趿拉着拖鞋，正皱着眉头跟纸上的一串数字较劲。
　　做点生意真他奶奶的不容易，一堆欠账的租客。穷就穷了，连诚信都不要，也就这点出息。
　　他心里烦乱着，眯着眼吸了一口烟，又随手弹掉烟头上的灰。这时，手机万年一个调地响了。
　　江乃川把烟放在烟灰缸边上，大手抓起面前的手机。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两个大字：小山。居然是臭小子？可他人明明坐在家里。江乃川才刚舒展的眉头，这会又皱了起来。
　　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划破了深夜的静寂。江乃川不动声色地接起手机。
　　“喂？”声音短促，充满磁性，还掺杂着几许质疑。
　　“你好，请问你的家人或朋友有没有人丢了部手机？”
　　话筒里传来完全陌生的声音，而且听起来，还不像是本地口音。江乃川眼珠迅速移动，无意识抿紧了嘴，但脸色已经和缓下来，“哦哦，你等一下。”
　　他站起身，腰背笔直地朝向阳的一个房间走去。
　　推开江乃山房门，江乃川看到弟弟埋头在做题，少年单薄的背影和忙碌的状态让他不由得压低了声调，“手机丢了？”
　　正在写作业的江乃山一下子转过头来，眼睛放光，表情极其意外和愉快，“谁捡着了？”
　　江乃川明白了，用手势示意他继续学习，然后轻轻把房门带了起来，又踱回了客厅。
　　“你好，在听吧？手机是我弟弟的，苹果7，黑色手机壳。”
　　“哦，那你现在方便过来取一下吗？手机在我手里。”
　　陈襄的话说得颇犹豫，毕竟时间有点晚了。
　　“好的，你的地址是？”
　　“风华里3街区，你到了小区大门口就打这个电话，我下楼给你送过来。”
　　江乃川挂断电话，心里颇有几分不平静。臭小子丢了手机居然不告诉自己，而且还有人捡了手机要还回来？全都在他意料之外。
　　这时，他才记起江乃山从昨天回家，就一直蔫在屋里，虽然他平时话就少，但这次显然安静过了头。他当时没有细想，还以为是学习压力太大。
　　想到这里，江乃川又打开弟弟房门，意欲问个详细。
　　“你什么时候丢的手机？”
　　江乃山正沉浸到手机失而复得的兴奋之中，笔握在手里，根本没心思做题。哥哥这一推门，把他吓了一跳，连回头都有点失魂落魄。
　　“我……昨晚放学，在路上丢的手机。”
　　“昨晚？”江乃川心里又犯了嘀咕，昨晚丢的，怎么今天才要还回来？而且江乃山居然隔了一整天，也没把这件事告诉他这个当哥的。江乃川这才想起来，他忙了一天的事，也是很晚才回家，当天竟没有给弟弟打电话，不然他肯定能发现手机已经丢了。
　　其实江乃山晚自习下课倒是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只是当时他没留神，江乃山用的是陌生的手机。
　　年纪不大，已经学会用障眼法对付自己亲哥了，真行啊。
　　江乃川斜眼瞅瞅弟弟，不禁抓了把浓密的头发，左手拇指在食指上掰出了一个响。
　　他不敢过多打扰高二男生江乃山，浪费他宝贵的学习时间，就从鞋柜上径直拎起车钥匙，带着几重喟叹出了门。
　　顺着电梯一路下坠，江乃川忽然觉得有点晕眩。客户、弟弟两线失守，自己这个老大当的，有点不服众啊。
　　深夜，路上车不多，江乃川把车开得飞快。行至半路，他忽然又放慢了车速，“如果真是好心人捡了手机要归还，自己这样空着手去岂不是很失礼？”转念又一想，“这社会哪有那么多好人，犹豫了一天才说要还，指不定还打算要个几百的好处费呢。”
　　想到这里，江乃川唇边现出一抹讥讽的微笑。
　　江乃川轻踩油门，没做停留，很快就到了陈襄家的小区门口。
　　车窗摇下，他给“小山”打了个电话，对方并没有接。几分钟光景，江乃川看见一个男人远远朝自己走来。
　　就着路灯和有利位置，江乃川好好打量了他一番。只见来人身材匀称，走起路来不徐不急。走近一点，发现他皮肤白晳，五官英俊，一身合体却并不时尚的简约风休闲装，衬得此人年轻又有活力。周身上下，可说无一处不透着稳健随和、有修养的气质。
　　“不是什么难缠之人，长得还……挺顺眼。”江乃川用他老辣的行走江湖的眼睛，给陈襄下了定义，随即整个人卸下了一身的戒备，现出几许柔和来。
　　“你好！给你手机。”陈襄走近车旁，看了一眼江乃川，径直从车窗把手机递了过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往回走。
　　江乃川先是被陈襄淡然磊落的神采“震”住了，既而又察觉到他靠近车门的喘息带有几分诱人的急促，他恍惚间接过手机，没承想好心人已经潇洒地走远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声“谢谢”都没说，甚至，都没有下车。
　　江乃川这辈子没做过这么失礼的事，他急忙拉开车门，快跑了几步。
　　“你等等。”江乃川行走如风，随身的卡其色风衣在夜风中翻卷起底边，男中音似的嗓音在空旷的小区里，掷地有声。
　　陈襄转过身来，望着比自己足足高了小半头的江乃川，没有说话。
　　江乃川盯着陈襄，倒了两口气，才算稳住架，他掏出钱包，还没等表示，陈襄就已经丢下他，继续朝前走了。江乃川连忙疾走两步，拉住陈襄的胳膊，后又觉得不妥，急急又松开，“我去给你买些水果，你等我。”
　　说完就觉得自己发挥得都是什么玩意，几点了，上哪去买水果？
　　“你太客气了，不用不用。”陈襄望着眼前的大个子，婉拒了他的好意。
　　“那我请你吃个饭吧。”江乃川态度真诚，眼睛一直没从陈襄脸上移开。
　　“我吃过了。”陈襄朝他笑笑，边走边挥手，“谢谢了。”
　　江乃川看着陈襄一路朝前走，在叉路口左转了一个弯，就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他站在小区路中间，好一阵没动。几分钟后才原路慢慢返回到大门口，心里产生了些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