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书缃

21、贰拾

　　沐瑶昕虽然任性，但人情世故还是明白的，虽然当时她心情极度糟糕，但还是留了下来，直到宴会结束才和李络瑛一起回静王府。

　　“瑶昕，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络瑛喜欢静王，对他的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也爱屋及乌，再说沐瑶昕性格单纯，姑嫂相处的倒也愉快。

　　“没什么，就是忽然身体不舒服，可能小日子快到了。”

　　“还想骗我？”李络瑛低头看向她的眼睛，“当时眼圈都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看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吧？”

　　“哇——”沐瑶昕憋了半场宴会，现在听到这种窝心的话再也装不下去，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五嫂，他有喜欢的人，他一定是喜欢她……”

　　“瑶昕，这……他是谁呀……”李络瑛听懵了，“瑶昕有喜欢的人了吗？”李络瑛回想起沐瑶昕情绪低落的时候……“是那个穿紫衣的公子，他叫……玄珂……玄珂？”李络瑛念了两遍他的名字，突然福至心灵，“原来是他呀，之前你偷跑出宫也是遇到了他？”

　　沐瑶昕抽噎着点点头，“冷姑娘生得那么漂亮，要是我是男人我也会喜欢上她的，可是……可是……”宴会上那么多装扮亮丽的贵族女子，他眼中却独独盛了冷初月一人，甚至都没有和她打一个招呼，明明他们也见过两次面，就算……就算他不喜欢她也算是朋友了吧。

　　李络瑛对沐瑶昕这种喜欢的心情感同身受，想一想若是当初她刚喜欢上沐琼宇的时候亲眼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想必不会比沐瑶昕理智到哪里去，她心疼地揽着沐瑶昕的肩膀安慰：“瑶昕，玄公子看衣饰话音不似我们昭越人，你也只是见过他一面，并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只是因为他救了你，所以你对他产生了感激之情呢。”

　　沐瑶昕摇头：“不是的，”她虽然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但是感动和心动的感觉她还是分得清的，“我喜欢他，喜欢他的眉眼，喜欢他的性格，虽然我们没见过几次，但我觉得他一定是很温柔很有趣的人，”沐瑶昕说着忽然抓起李络瑛的手，“五嫂，你可要帮我！”

　　“这……我怎么帮你？”李络瑛虽贵为静王妃，但也不便去打探一个陌生的男人吧。

　　“五嫂不是说挺喜欢冷姑娘的吗，那以后多邀请她来王府好不好？我要看一看她到底比我好在哪里,容貌上可能比不过她，但是其他的我一定做得比她好！”

　　“你这又是……”李络瑛想责备她，但是又想到自己也曾这般卑微，顿时只剩心疼，“好吧。”

　　“谢谢五嫂，还是五嫂对我好！”沐瑶昕满足了，冲着李络瑛撒娇。

　　姑嫂两人聊得开心，不觉已经到了静王府，李络瑛下车吩咐送沐瑶昕回宫，沐瑶昕执意要住在静王府，扒住李络瑛的胳膊不愿撒手，李络瑛被她闹得没了脾气，好笑地点着她的额头：“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样，就会撒娇来闹我。”

　　沐瑶昕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五嫂求收留呀！”

　　李络瑛只得吩咐丫鬟：“你去宫里一趟，告诉苏嬷嬷公主今晚暂住在静王府，明天一早便回，请她不要担心。”

　　“哈哈，五嫂最好了，最爱五嫂啦！”

　　“你这丫头，又缠着络瑛给你解决麻烦了？”温纯的声音入耳，李络瑛的脸色不觉微红，幸好此刻天色已暗也看不出来，她看向他，眼中脉脉温情：“王爷。”

　　沐琼宇上前挽着李络瑛的胳膊，温声问道：“今天宴会怎么样？会不会累？”

　　李络瑛摇头：“还好，冷庄主是个会做事的……”

　　“五哥五嫂，你们先聊，我就不打扰你们啦！”沐瑶昕羡慕地看着他们，琴瑟和鸣，岁月静好，什么时候她也能找到一个她喜欢的也喜欢她的好男人呢？

　　李络瑛目送她出了院门，正要和沐琼宇回房，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吵闹声。

　　沐琼宇皱眉：“何人喧哗？”

　　一个穿着戎服的长脸黑面的青年男子闯了进来，腰上还配着一把长剑，看到沐琼宇也在便敷衍的行了个礼，对李络瑛道：“大小姐……”

　　此刻王府的护院追来，见到王爷行了大礼道：“王爷，这人好生无礼，仆说要秉告王爷一声，他竟不管不顾闯了进来，仆武力不及未能拦下，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作为开国将军李君修的护卫，童守本就看不上静王懦弱的模样，觉得大小姐嫁给他真是低嫁了，讲究还这么多，顿时有些不耐烦：“人命关天的事哪容得片刻耽误，我们老将军卧病在床，想要见大小姐最后一面，照你这般磨磨唧唧，只怕是明天大小姐也回不了相府！”

　　“你！”

　　“爷爷怎么了？！”李络瑛顿时也顾不上追究什么了，“月前回门的时候爷爷的身体还是无恙的，怎么就……快，带我回相府！”

　　“络瑛，别慌！”沐琼宇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定会没事的，我和你一块回去看看吧。”

　　“不用了，我想快点见到爷爷！王爷又不会骑马，让童护卫骑马带我回去吧！”

　　沐琼宇愣了一下，随即垂了眼眸，放开她的手，笑道：“本王的确不会。那就让这位护卫先护送王妃回去，本王随后就到。”

　　李络瑛匆匆点了一下头，便跟在童守后面快步走了出去。

　　护院弯着腰等待王爷的吩咐，谁知王爷迟迟不说话，他只好试探道：“王爷，要不要仆去备马车？”

　　“不用，去备马。”沐琼宇静静站立在偌大的庭院中央，显得格外孤寂，以至于他的声音也格外空旷寂寥，“本王还有事，不急。”

　　“是。”

　　原来，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她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母妃是罪人之女，因了几分好颜色，被皇上封为美人，生下皇子后，便依照惯例封了嫔。母妃的性子说好听点是随和，说难听点就是懦弱。小的时候他身子弱，老是被大哥和四哥欺负，甚至他们身边的太监见他逆来顺受也踩上两脚，每次回去哭诉的时候母妃总会告诉他他要忍要让，可是他忍了让了却只换来更痛苦的羞辱，谁来告诉他哪里是个头儿呢？

　　那个时候三哥好风光，大哥二哥对他敬而远之，四哥也只敢背地里对大哥抱怨，是啊，有那样一位得宠的母妃，有那样强大的外戚，谁人敢得罪呢？他呢，什么都没有，受人欺负也是理所应当。

　　八岁那年，隆冬时节。御花园的池塘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他看到大哥蹲在池塘边满脸坏笑，他有点害怕，正想装作没看见悄悄溜走，不想还是被他发现了。

　　“哎，那个小五……你过来。”

　　“母妃……母妃嘱咐我让我早些回去，大哥我先走了！”

　　“哎，”大哥那时候已经有十五岁，又长的人高马大，单手就能把他提起来，他领着他的后领，将他提到池塘边上，笑道：“大哥我想吃烤鱼，你下去给我捉两条上来。”

　　他腿肚打颤，既是吓的，也是冻的：“大哥，我……我不会游泳。”

　　“哦，是吗？”大哥挑了挑眉，坏笑道：“那我可管不着。”说着便要松了他的衣领，他死死抓住他的胳膊，腿脚乱踢，求生欲让他忘了母妃平常嘱咐的话。

　　什么忍什么让，他不想死，他只想活下来。

　　挣扎中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或许是他强大的求生欲让他发了狠，竟将比他高了一头不止的大哥推到了池塘中。

　　“救命……救命……”天色昏暗，零星的雪花飘下来，落到龟裂了的池塘冰层上片刻便没了踪影。

　　“五弟……快去叫人救我……”大哥看着他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无助这种诉求。

　　他看了看周围，许是天气真的太冷了，此刻又将要入夜，宫女太监们早就准备休息去了，池塘边视线内除了他们竟一个人影也没有。

　　“五弟……你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

　　为什么要救你，如果你死了不就少一个欺负我的人了吗？

　　第一个出现的念头竟是这个，沐琼宇吓了一跳，但是他慢慢又平静下来。

　　他这是自保，他没有错。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溺毙在冬日的池塘中，他凶狠的眼睛再也不能瞪着他，他粗壮的手掌再也不能桎梏他，他满脑袋的坏主意再也无法在他身上实实施。

　　他静静漂浮在池塘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以他为圆心池塘又结了一层透明的冰晶，温柔纯净的雪花落在他身畔脸颊，一片一片，一层一层。天地之间静默无声，只余纯白。

　　那是他八年来见过的最惊心动魄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