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王侯》华泱

7、命格

　　同泰寺是皇家寺院，萧允曾在此四度出家侍奉佛祖，而德皇后也曾带着年幼的怀明太子也曾在此听经。郗茂是皇亲国戚，又位高权重，待帝王长成，出家断了红尘念想，确实是最识趣的选择。

　　原来他对自己的处境也是有警戒之心的，知晓自己现下对他有多倚重，来日对他就有多忌惮，索性自己退了那一步。想及此，萧荣心中既不舍，又微有暖意，只觉有郗茂在身边真是最幸运不过的事，他想他做臣子，却更想他做哥哥。

　　他一日日长大，身量渐长、容貌亦开，可郗茂似乎永远都是初见时珠玉般的模样，繁重国事的辛劳也未让他容貌有分毫变化。他开始放权，命朝臣先向他禀报政事，只军中事务他还未松手，台城宫室也来得渐少了，他问哥哥在做些什么，都道临川王近日常常出入同泰寺，同高僧终日诵经、参悟禅道，俨然已是不恋红尘的样子。

　　当年他说来日要至同泰寺出家果然不是玩笑话，而那日已经渐近了。

　　元德七年春，郗茂去江淮演兵，来回至少数月。一日天色好，他早早处理完政事，便命人摆驾去踏青。他贴身内侍服侍他穿衣，殷殷道：“陛下要踏青，不若便去鸡鸣埭罢。听闻近来花事正盛，慧光大师今日也在寺中讲经，多少贵人都慕名而去了呢。”

　　鸡鸣埭位于钟山，相传是前朝武帝在此游玩时闻鸡鸣声，故而得名。先帝登基后营造、方圆数十里的同泰寺也建于此，而慧光大师是曾为先帝剃度的高僧，近年来云游南境，鲜少有回建康时候。他无心花事，更不在意什么达官贵人，只是想到那是郗茂常去的，心中便有了兴致。

　　那就去同泰寺罢，也让他看看郗茂来日要长居的地方是何布置，而他也未大张旗鼓，只命人备了一顶小轿。寺中人乍见陛下亲临，忙起身行礼，他一一看过去，都是建康城中喜好交游的几个，而他略略意外的是，华阳长公主竟也在。

　　华阳长公主是先帝长女，郗后所出，怀明太子的同胞姐姐，嫁的又是名门王氏，乃如今大梁宗室女中最尊贵者，他刚即位时，华阳也曾倚夫家之势帮衬他和郗茂。这等身份权势，又于社稷有功，他纵贵为帝王也当敬重三分，但这位皇姐近年愈发深居简出，向来只能在年节上见到，倒不想今日也来听佛了。

　　华阳向他行礼，他自不好受全了她的礼，立即便扶了起来，而后又是问候几句。听萧荣问及她为何来了同泰寺，却见华阳长公主轻叹，拈花道：“往年都是阿茂来，今年他不在，便教我来替他拜谒故人。”

　　“故人？”萧荣一怔：倒未曾听闻郗茂有故人在同泰寺中，还是这一年一会的。他正疑虑时，华阳长公主已以禅宗礼节见礼，而她行礼的方向，正是慧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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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光大师已年过六旬，却仍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而神色更泰然，在帝王与长公主前也未曾有半分拘谨，想来见惯了贵人，登惯了天子堂，连萧允在他面前都礼让三分，见他自然更不卑不亢了。他这一寻思的工夫，已见华阳自怀中拿出一卷经书，喟叹道：“难得大师回建康，阿茂一直心心念念着，却不想因兵事抽不开身来。这是他抄的经书，大师便替他诵过，来日奉在太庙吧。”

　　“自是。”慧光澹然一笑，伸手接过经书，“二位随我来。”

　　萧荣不解，但仍随二人去，只见二人竟是往钟山深处去，到山下一小院中。那院落不过两进，筑以青石，同金碧辉煌、恢弘庄严的同泰寺相较实太过素净冷寂，倒是院中一株桃树，高大繁茂，虽未到花季，但想来再过一月，必然是灼灼芳菲的盛景，倒算是有些景致了。

　　院中虽无人，却打扫得干净，禅房中隐隐有檀香瓜果的清香。慧光推开门，忽问道：“殿下近年常来罢？”

　　“他近年是常来，待陛下亲政，只怕便待这里再不出来了。”华阳答道。

　　原来这就是郗茂来同泰寺住的地方。萧荣来了兴致，愈发好奇地打量四周：郗茂喜素净，但一应用度无不精，这禅房外头看着平平无奇，里边却别有洞天，陈设皆古雅贵重，看着也像是精心养护的，倒确像是郗茂会住的地方，不算辱没了他。

　　他一一审视周遭，倒一时没留意慧光和华阳动向，直至倏忽听见慧光一声感叹：“殿下还奉着这灯吗？”

　　从正门进去，室中便奉一神像，而神像前确有孤零零一盏小灯，灯油却是添满的。他好奇上前，只见那灯呈莲花状，灯下还压着一纸经文，落着一个名字，迦叶。

　　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实在想不起是谁。而华阳长公主亦幽幽叹道，伸手抚了抚自己眼角：“他心心念念期冀来世，如何肯舍了这灯？大师看着阿茂长大，自是知晓他性子。”

　　“他今生命格如此，没有办法的事。”慧光又叹道，朝二人欠身道，“二位先去罢，贫僧先诵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