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之后》卞九欢

2、酒醒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呛得几乎能把人鼻子腌制。

　　拥挤的人群就像是密闭的罐头。

　　秦越手上拿着缴费单，站在声音嘈杂的医院里，一边排队缴费一边夹着手机打电话。

　　“柔姐，是我，秦越。”

　　自打哥哥和嫂子离婚之后，他就再也没叫过林柔嫂子。

　　当然了，一叫就生气，不敢再叫了。

　　“是，是，好久不见了，也不是特别来麻烦你，就是想跟你聊聊。”

　　“很吵吗？抱歉啊，我在医院里，这事儿有点紧，所以赶时间给你打电话。”

　　“不是，不是小音生病了，是……”

　　秦越看了一眼靠在一边座椅上仰头睡得极香还打呼噜的邻居，无奈地说道：“是我开车不小心擦着人了。”

　　秦越低头看着手里的账单，这货挨了一下擦也没事儿，检查完睡得比检查前还香，就是各项检查费花了林林总总七百来块。

　　这个月的积蓄剩下来的不多了。

　　然而，他拿着缴费单和身份证，肩膀夹着手机站在医院人挤人的大厅里的时候，还是说道：

　　“我们都挺好的，小音上学不缺钱，你不用担心了。”

　　“我没有担心。”林柔说得斩钉截铁：“秦超毕竟死了，小音要是缺钱上学，我还是会出的，你明白吗？”

　　秦越说道：“没，现在都九年义务教育了，孩子上学不花钱的。”

　　但是衣食住行病，无一不要钱，不是吗。

　　秦越低头看着手里的单子，过了好久才说道：“是这样，姐，小音的老师说让开家长会。你知道的，平时这种场合都是我去，小音也习惯了，但是这次不是他要过十岁生日了吗，他就问我，能不能让你来开一次家长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

　　秦越打电话的时候本身就没有抱太多的希望。

　　但是想起那小子求自己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秦越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争取一下。

　　可是，电话的那一头，始终沉默着。

　　秦越咬了咬牙，打开手机电子银行的账户，看了一眼工资卡的余额。

　　他又说道：“姐，你看你不也是很久没回国了吗，要不趁着这个机会，回国玩几天吧？这样，我给你出机票和酒店，你就当是回国旅行了，行不行？”

　　电话那头笑出来了。

　　林柔说道：“小越，我也不是打击你。但是我和秦超结婚的时候，我家什么条件，你家什么条件，你自己不清楚吗？”

　　秦越正要回答，前面最后的一个人走了，轮到他缴费了。

　　为了不吵到林柔，他就把自己这边的声音给关了。

　　整个电话里全是林柔的声音了。

　　“我俩结婚的时候，照顾着他家里穷，父母是种地的，我彩礼就没要过，对吧？后来他做消防，每天忙，我也理解。我父母出车祸办葬礼，他帮过一次忙吗？没有。我生病了要去医院开刀动手术，他帮过忙吗？没有。他家爸妈生病了做手术，我请了假去给他孝顺爹娘，他报答过我吗？也没有。还记不记得离婚的时候你家怎么说的？说小音是孙子，是传宗接代的种，不要我养，是不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秦越这边可算是交完费了。

　　他走到仰头睡得流口水的邻居旁边坐下，这才把声音按开了，说道：“姐，你说这些干什么，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他愣是没敢说，人都死了，还说这些过去的事情干什么？

　　林柔说道：“我就是想说，这么多年了，我不欠你家的。”

　　秦越知道她心里怨气多，只是说道：“你看这小音不是还是孩子么。”

　　他这句话说出去，那边终于安静了。

　　良久，林柔问道：“秦越啊，我听说你快结婚了，是不是？”

　　秦越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次算是没戏了。

　　但是，他还是说道：“是，快结婚了。姐，你回来喝喜酒吧，也来看看小音。你再恨我哥，毕竟小音还是个孩子，他也不懂。”

　　林柔说道：“你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包个红包。实在是谢谢你，辞了那么好的工作去照顾小音。要不是为了他，你当初那么优秀的条件，又是那么大的企业，现在应该工资也很高了。”

　　身边的邻居仰在椅子上雷鸣一般地打呼噜。

　　林柔问道：“你那边是不是有人在睡觉啊？”

　　秦越捂了对方的嘴，对林柔说道：“姐，你别那么说。我们是一家人，这些事情都是应该的。”

　　两边都沉默了。

　　不再是家人的林柔，用温柔的声音说道：“小越，等你结婚的时候，姐给你包个大红包。就当补偿你了，好吗？”

　　得，这个意思是今年还是不会回来了。

　　挂了电话，秦越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看了好久好久。

　　屏幕上是他和秦音两个人在雪地里打雪仗的合影。

　　他扛着秦音站在雪地里，一大一小笑得跟开了花似的。

　　他身后很远很远，他哥哥就是一个点，揣着手站在最那边，也不知道笑了没，在照片上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那应该是他们最后的合影了。

　　秦越看着壁纸，看着屏幕上小音的笑容，有点不忍心告诉他这个现实。

　　秦音总觉得他小叔叔很厉害。

　　那小兔崽子还特别小的时候，秦越带着他打游戏，每次都能赢，带着他远超一众小学生，可把秦音牛逼坏了，跟他所有的朋友炫耀他小叔，那语气跟他炫耀超级英雄勋章似的。

　　可是这次，他的超级英雄小叔叔，还是没把他想要的生日礼物带回来。

　　他正发呆，身边的人忽然一个打挺睡醒了，醉眼迷离地看着他，说道：：“我们在哪儿啊？”

　　秦越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新换的工作，只请了迟到的假，怕是上司还在端着咖啡等着骂他。”

　　他匆匆忙忙站起来，把那醉货也从椅子上拉起来，说道：“在医院。你今天早上下楼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你了，带你来医院检查身体。”

　　那家伙——那名字也不知道的邻居，一步一个踉跄，摇摇晃晃地跟着秦越从医院往外头走，迷迷糊糊地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

　　秦越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未接电话。

　　那货又把手机装口袋里去了。

　　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拍着秦越的肩膀，说道：“你……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我没有伤心。”秦越斩钉截铁地说道：“而且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那货还在打酒嗝儿。

　　秦越生怕他在医院一口闷不住给吐了，连忙拎着他的袖子，匆匆地走出了医院，开车门把他灌了进去，说道：“我没有伤心，听到了吗？我好得很。”

　　坐在后车厢里的陌生人喷着酒气咕哝道：“伤心的人都说自己好得很。”

　　秦越自己也上了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怎么看着你很眼熟？我们之前见过吗？”

　　喝醉的那货嘿嘿一笑，露出整齐的一排牙齿：“咱俩是邻居嘛，哈哈。”

　　真是醉了。

　　哪儿有问一个喝醉的人这些事情的。

　　秦越发动车子，说道：“我现在先送你回家。你有没有可以联系到的朋友？你醉得太厉害了，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喝醉了有什么不放心的。”醉鬼坐在后车厢咕哝：“你平时不喝酒吧？喝醉的人是全世界最安全的人。地震了他都醒不过来。”

　　？

　　这到底哪里安全了？

　　但是他有一件事说的没错。

　　秦越确实从来不喝酒。

　　从小到大他是个听话的孩子，烟酒不沾，除了特别情况下去应酬。

　　他开车回家，后车厢的人还在问道：“你平时是个妻管严吧？天天看你送娃上学，怎么没见过你媳妇啊？”

　　秦越不想跟这个人有太多的牵连。

　　他没有回答邻居的问题，只是把车开到了居民楼前。

　　他对后面那货说道：“你酒醒了对吧？可以下去了，再见。”

　　说着，他又把医疗检车单丢给邻居，说道：“这个是你的检查报告，这次检查说你没事。后续要是还有问题，你就去我家找我，行吗？”

　　这个处理方式，明摆着就是不想留联系方式。

　　然而，坐在后头那家伙忽然一个大嗝儿，喷了好多酒气出来，哇的一声就吐了。

　　全吐在秦越车里，那味道那叫一个难闻。

　　秦越：……

　　对方拿着医疗缴费单，把自己的嘴一抹，全扔在呕吐物里了。

　　秦越：……

　　那看来还是得留联系方式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从口袋里摸摸，掏出一张卡来，地给他说道：“不用洗车了。”

　　“我赔你辆新的。”

　　秦越：？？

　　醉鬼邻居：“你随便买什么都行，刷这张卡就行。对了，别买定制的那种，那玩意开着其实挺麻烦的，容易暴露行踪。”

　　秦越：？？？

　　这人到底什么来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