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计划》喜欢做梦的冷小姐

10、源计划·六 死戏（下）

　　瓦罗兰政府，会议室，下午，暴风雨。
　　会议室里充斥着雨点撞击在窗户上的啪啪声，光线很昏暗。天空阴沉，窗边的树枝疯狂地舞蹈着，不见阳光的屋子让人不想久留。
　　雨很大。
　　窗外炸出一道雷，苍白色的闪电在一瞬间爬满整个屋子。白光镀在两人的脸上，副总统的脸上带着谦逊而礼貌的笑，坐在椅子里的康维斯面无表情。电光褪去，屋内重归为黑暗。
　　“我是不是应该起身把作为让给您？”康维斯的声音没有温度，他换了另一条腿翘。
　　“岂敢岂敢！”琼斯慌张地摆手，“一个求教于老师的学生怎么可以让老师站着呢！”
　　康维斯哼了一声。
　　笑得真恶心，他在心里冷笑。
　　这种表情是世界上最难捉摸的脸。开心、难过、真诚、虚伪，种种情感都可以在上扬的嘴角里体现出来，需要调整的不过是弧度与眼神。
　　笑可以起到让你意想不到的奇效，尤其是当你想要掩饰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好比如果别人看到你哭就会来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但即使你笑得再灿烂，也鲜有人愿意挤时间来听你分享心中的甜。
　　所谓人性，有时很奇怪。当你善意地想要向别人分享快乐时，所有人都没时间看你的笑容；当你想要一个人静静时，人们却又会像一群发现花朵的蜜蜂一样涌过来，好像发现了大新闻的前台记者急切地想要表达他们对世界的关心。
　　可笑。
　　在暴雷撕裂天空时，康维斯仿佛透过灰白的闪电看到了他僵硬的皮下组织，和善的笑容包着一块丑陋的脸骨。
　　一个假笑的骷髅头。
　　“没事的话我走了，副总统大人好好休息。”康维斯起身。
　　“请等一下！康维斯博士！”琼斯赶忙挽留，“我有话跟您说。”
　　康维斯没有停下，继续向门口走去。
　　“或者……”詹姆斯突然语气一转，笑着说，“也许您也有话想问我。”
　　康维斯站住了。
　　轰！
　　闪电又一次狰狞地鞭笞黑暗的穹顶，留下了几十万道亮色的裂痕。
　　“什么意思？”康维斯淡淡地问。
　　“又下雨了。”詹姆斯看着窗外，悠悠地说。
　　雨还是很大，一时半会不会停的样子。
　　雨点子弹一样向窗户冲去，如同用尽了一生的力量，在接触到玻璃的一瞬间又被迫停止。后面接踵而来的雨水将前者推了下去，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周而复始。
　　康维斯没有说话。

　　“人们都说良臣择君而侍，康维斯博士这等天骄屈尊在瓦罗兰政府，竟然只是作了一个小小的科研部主席，琼斯暗自为先生感到不平啊。”詹姆斯站在窗边，略略皱眉叹气。
　　“我跟您没什么好谈的。”康维斯没有回头。
　　“若是真的不想与在下说话，康维斯博士应该早就无视我的挽留走出这间令人狂躁的房间了吧？”詹姆斯笑着说，言语中透露着自信。“连总统的问话都不放在眼里的您若不是对我感兴趣又怎么会停下离开的脚步呢？”
　　“真恶心。”康维斯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厉，“我警告你，如果再敢拿那种‘我懂你’的语气跟我说话，三日之内本皇必将让你万劫不复。”
　　副总统一愣，旋即陪笑道：“好，好，是在下不恭。”
　　“要是想谈，那就来试试。”康维斯转过身，坐回了椅子里。副总统不知是不是屋子里光线太暗自己看错了，刚才康维斯的衣着还是实验服白大褂，现在却突然变成了一套青黑色的西装，似乎还诡异地升着缕缕青蓝的烟气。他的脸上仍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詹姆斯却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残忍。
　　那是一种埋在井底的的莹绿色，如同巫婆瓶中咕嘟咕嘟冒泡的毒药。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詹姆斯看到这一点后更加自信，“我可以坐下吗？”
　　康维斯点点头，不喜不怒，淡淡的脸上没有表情。詹姆斯搬了一张椅子，在他面前两米处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
　　暴雷在耳边炸开，屋内的黑暗被闪电暴戾地撕下，瞬间又重新爬到二人的脸上。雨哗哗下着，不知是否下得更大。
　　他们的脸由此显得苍白。
　　“你谦卑地像是一只拜见真龙的老鼠。”康维斯丝毫没有面对副总统应有的恭敬，“真是虚伪。”
　　“先生为什么这么说？”詹姆斯仍然在笑，“对值得尊敬的人难道不该抱有敬意吗？”
　　“‘又下雨了’。”
　　“嗯？”詹姆斯没听明白。
　　“‘又下雨了’，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康维斯的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却让人有些不舒服。
　　“有什么问题吗？”詹姆斯摸摸下巴。
　　“现在是旱季，已经连续五个月没有降雨，甚至农业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你却说‘又下雨了’。”康维斯说，“而且你刚才还说‘一个求教于老师的学生怎么可以让老师站着呢’——你的记忆力很好——比总统聪明多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詹姆斯笑了，说了一遍说过的话。
　　康维斯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詹姆斯指的，当然不是最近的雨季。
　　“一个求教于老师的学生怎么可以让老师站着呢！”，这句话是四年前康维斯对总统说的。
　　詹姆斯说的是四年前的那场雨。
　　在那场倾盆的暴雨中，“源计划”的感念正式诞生。总统的焦虑，康维斯的冷漠，科研人员们的不知所措，四年前都在这个会议室里，同样的地点。
　　四年后，会议室里只有两个人。
　　副总统在影射着什么，康维斯明白。
　　“你和别人不一样，虽然虚伪，但是个强者——甚至比总统还要强。”康维斯不再扑克脸，脸上出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康维斯歪歪头。
　　“谢谢——这正是我想听到的话。”詹姆斯似乎很开心。
　　“听到自己比他强这么开心？”康维斯挑挑眉，“‘不管我变成什么人，他永远是我心目中的老大’，这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吗？”
　　“人总是会变的啊，不管是成长还是老去，都会让你与曾经的自己越来越远。”詹姆斯笑笑，“时间就像一种固定性很强的油漆，它不停地在你脸上涂上不同的色彩，固定住了你原来的脸无法改变，那是你的‘曾经’；又在其上叠上其他的元素，你脸上的油漆就会越来越厚，离你原本的脸越来越远，那是你的‘未来’。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成为一种摘不掉的面具，连你自己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嗤——”康维斯突然笑了。
　　“哪里不对吗？”副总统笑着问。
　　“我本以为你是个强者。”康维斯的笑容又突然消失，如同戛然而止的小提琴声，他手指卷着垂下的金发。
　　“我不懂。”
　　“你是想说你变成了自己说不清的东西还是想说总统偏离了他原来的运行轨道？”康维斯淡淡地说。
　　“话不能挑明。”詹姆斯笑得更深了。
　　“西瓜只需要一把刀。”康维斯说。
　　“什么？”詹姆斯没听清。
　　“没事。”康维斯轻轻摇头。
　　“那我就开始说正事了。”詹姆斯说，“先生对瓦罗兰的现状怎么看？”
　　“你也会关心瓦罗兰？”康维斯又“嗤——”地笑了。
　　“什么话，我可是副总统啊。”詹姆斯笑。
　　“很难说。”
　　“您是指？”
　　“你猜。”康维斯似乎懒得和他解释。
　　“天骄，不愧是天骄。”沉默片刻，詹姆斯继续笑。
　　康维斯没有说话。窗外混沌的树影在视线里狂舞。
　　这是一场天才之间的对话。康维斯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副总统不是像其他人一样的傻瓜。他很聪明——甚至是精明。
　　有点意思，康维斯扶了扶眼镜。
　　“瓦罗兰现在可以说是岌岌可危，政府内部腐败，厄沃尔的压力巨大，恕瑞玛又不愿对我们施以支援，整个世界似乎都抛弃了我们——听说就连暗影岛最近似乎也不是很安静。”詹姆斯继续说。
　　康维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法察觉的波动。
　　“我的总统老大似乎很努力地想要挽回局面，但已经有无力回天的趋势了，毕竟大势所趋，一人之力想要与世界抗衡终究不是个容易的事。”詹姆斯耸耸肩，“我曾经读过一本书，它里面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这么写的：‘有些事你发狠就能牛逼,大部分事你怀着希望堵上命都没用.’……”
　　“嗤——”康维斯又笑了。
　　“这次又是？”詹姆斯一点也不恼，即使这笑声中的讥讽明显得像是白墙上的苍蝇。
　　“巧了，这本书我也读过，还很喜欢。”康维斯歪头。
　　“我的荣幸。”詹姆斯笑，“我也很喜欢这部书，还反复读了好多遍。”
　　“你最喜欢的就是这句？”
　　詹姆斯点点头。
　　“Worm.”康维斯低下头。
　　“什么？”副总统没听清。
　　“没事。”康维斯又轻轻摇头。
　　真是可笑。
　　我本以为再也遇不见这种人了。
　　自以为读懂世界的小孩儿真是可悲。
　　风在狂啸——也许狂笑。
　　“总之瓦罗兰的现状不容乐观，我心里也十分焦急。”詹姆斯话锋一转，语调突然变得奇怪，“但不像先生已经作出了努力。”
　　“什么意思？”康维斯抬头。
　　“您心里清楚。”詹姆斯笑着说，他的用词很奇怪。
　　“你是指‘源计划’项目的研发？”康维斯的情绪没什么特别的波动。
　　“不只是‘研发’。”副总统笑得更深了。
　　“我听不懂。”康维斯翘起另一条腿，右手拄着脸。
　　“虽然不太恭敬，但我觉得您现在是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詹姆斯开了个玩笑。
　　“‘话不能挑明’。”他淡淡地说。
　　“好，那就不挑明。反正你我心里都清楚我说的是什么。”詹姆斯的笑容有些变味。
　　康维斯仍旧拄着脑袋，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窗外还是很黑，雨一直在下。
　　“先生对古东方的神话了解吗？”詹姆斯突然问。
　　康维斯换了另外一条腿翘。
　　“您听说过刘知远吗？”
　　“说的好像你做的功课很少一样。”康维斯又卷起了耳边的头发。
　　“其实都一样啊，我也是为了整个政府考虑。”詹姆斯欢快地说，“腐朽的王朝终究是要改变的。就像明代的朱元璋，也是被迫起义。乱世将至，瓦罗兰有没有未来都是个未知数，大家为自己着想也是无可厚非。外人就罢了，我们都是政府的内部人员，到底能不能打赢厄沃尔我们心里都清楚。比起无谓地死磕，我有一个更好的选择提供给您……”
　　詹姆斯站了起来，脸上充满兴奋与狂热：“现在的瓦罗兰政府已经可以用风烛残年来形容，不出五年，它就会被那个所谓的‘厄沃尔’消灭掉。在这里继续坚持所谓的爱国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他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话题，丝毫不介意这是明显的谋反，“我的老大已经无力回天了，总统大人光是处理军务都疲于奔命，哪还有闲心去思考民生呢？那些可悲的平民也被蒙在鼓里，以为正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以驱走浩劫……”
　　“您也很讨厌这种无知的人类吧！自以为懂得世界其实不过是一群傻呵呵的小孩子，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些什么，到最后不过是死气白咧地向世界乞讨所谓的幸福！”詹姆斯越说越兴奋，“我能从您的眼神中看出来，您绝不是那种凡夫俗子！您懂得世界的真理，而且拥有足够的力量。您等待的是一个机会，一个站在世界顶端的机会！”
　　他激动地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各种厌恶的表情如同幻灯片一般在他脸上呈现，“我最讨厌那些中二的小屁孩，胡扯八扯！什么正义，什么希望，都是一堆无稽之谈！如果这种虚伪的词汇真的能给人带来力量的话，我也用不着痛苦这么多年了！那些丑陋的鲜血也根本不会洒在我高贵的西装上！我……”
　　“真巧，我也喜欢穿西装。”沉默了许久的康维斯说，声音淡淡的。
　　詹姆斯听到这句话，觉得时机成熟了。加上刚才久久的沉默，他以为康维斯认同了他的演说。詹姆斯拿出了杀手锏：“加入我的阵营吧康维斯博士，我们一起去战胜这个不可一世的世界！有我的领导与您绝世无双的才华，我们将是不可战胜的！我们会去讨伐这个世界！然后……”
　　“我最讨厌别人拿走属于我的东西了。”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康维斯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刺客的血刃突然斩死了詹姆斯的长篇大论。
　　苍白的电光又一次照亮会议室，耳边却迟迟没有传来雷声。
　　死寂的会议室静的让人胆寒。
　　“尤其是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康维斯悠悠地把话说完。“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
　　詹姆斯的动作僵在空中。
　　是的，他的确知道。
　　康维斯合金。
　　“我很抱歉没有经过您的允许……”詹姆斯有些局促，但旋即话语回归到了原先的激情，“但这都是为了您未来更好的作为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又怎么会只计较着一点点的细节而放弃如此珍贵的机会呢？”
　　詹姆斯觉得要适当地施加些压力，便似乎有意无意地说，“而且源计划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不论是研发还是‘执行’，这些东西要是被总统知道了……”
　　他话锋一转，“当然，只要您屈尊加入我的阵营，别说总统没法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没法对您怎么样……”他弯下腰向康维斯伸出了手，“怎么样？先生您是否愿意……”
　　康维斯突然大笑起来，詹姆斯愣住了。
　　他笑得那么歇斯底里，如同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詹姆斯有些不知所措，伸出的手僵在空中，不知道是伸出还是该收回。
　　康维斯笑得越来越狠，他用手捂着额头，靠回椅子里大笑，他甚至是耗尽肺中的每一丝气在笑，嘴角极度上扬，夸张得让人有些害怕。
　　刺耳的笑声夹杂在雨声里在詹姆斯的耳边冲撞，副总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能在一旁呆呆地站着。
　　“你是在威胁我？”康维斯突然不笑了，他猛地起身，脸贴在詹姆斯的眼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的笑声只是一个虚幻的噩梦。
　　詹姆斯被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康维斯近得鼻息都能刺到他的脸上。明明是呼出的气流，詹姆斯却感觉冷得像是无情的冰雪。他有些慌张地看着面前的康维斯，一时语塞，“我……”
　　“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可悲的蠢货。我二十四分钟前就警告过你，不要用那种‘我懂你’的语气和本皇说话。”康维斯眯起了眼睛，缝中的白瞳极尽恶毒与残忍，“你以为你是谁？竟然敢命令我？”
　　“我只是……”詹姆斯磕磕巴巴。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嗯？”康维斯死死盯着詹姆斯的眼睛，白瞳中透露出来的威压如同一位傲视天下的君王。
　　“你算个什么东西？”康维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一字一顿，每个字咬得死紧。
　　“你不过是一只在松土中蠕动的白虫，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了解世界的阴暗，腔中其实只是个可悲的灵魂。”他仍然在笑，表情变得甚至病态，“一个小小的瓦罗兰副总统，只不过用什么不为人知的途径拿到了我的技术的冰山一角，拙劣地模仿出了几个机器人，居然妄图指使我，还让我‘加入你的阵营’？自以为懂我？以为你跟我是一类人？”
　　詹姆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身上的威压压得有些颤抖，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君何德何能，敢于某同等高贵？”康维斯把头凑到詹姆斯的耳边，嘶声吐出了这几个字。
　　窗外炸出了最强的一道天雷，闪电将屋内的黑暗彻底绞杀殆尽，副总统看到了康维斯极度狰狞与残忍的脸，他青黑色的西装冒着缕缕青烟，整个人像是至高无上的降世帝皇，又如同无间地狱中的森罗恶鬼。
　　死灰色的电光在会议室里停留了很长时间，久久没有离去。时间仿佛定格在康维斯说完话的一瞬间，整个屋子充斥着渗人的雨声，耳边却是一片死寂。
　　副总统跌坐在地，脸上满是不可理喻与惊恐。
　　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个家伙简直不是人类，是龙！一只永远无法被驯服的龙皇！
　　没有人可以“驾驭”他，绝对没有！
　　詹姆斯的眼神一晃，他仿佛看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阴沉如铁的穹顶下，一座剑似的断崖矗立在荒芜的大地上。暗黑军团在天地交界处黑云般涌来，带着凶猛的咆哮与怒吼。一尊漆黑的巨龙傲立在崖顶，它的眼里没有恐惧与慌乱，有的只是无尽的威严与古奥。龙仰天嘶啸，巨大的双翼在黑暗中猛地震开，卷起的飓风甚至掠走了所有的阳光。它的眼中掀过一丝对蝼蚁的蔑视，龙翼再次在世界上绽放，它冲向了远处的黑云，口中发出狰狞的嘶吼。
　　詹姆斯猛地回过神，颤抖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康维斯的眼神没有任何情感，冰冷地像是一把可以斩断世界的刀。
　　“我讨厌虚伪的人，这场戏您不用演了。”康维斯突然收回了眼中的冷酷，转身走出了会议室。“副总统大人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门轻轻关上，几秒钟后身后传来玻璃被狠狠摔碎的声音，康维斯没有回头。

　　这样就代表正式决裂了吧？
　　真没意思。
　　康维斯把西装脱了下来，哼了一声。
　　“少爷，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杀了那个家伙呢。”幽幽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黑暗的走廊里。
　　“让你出来了吗？”康维斯没有回头，语气淡淡的。
　　青白色的幽烟诡异地从西装上和康维斯的后背升起，缕缕青烟曲折盘绕，竟然逐渐汇出了形体。那是一个巨大的身影，足有三米高。他的上身是一位没有血肉的骷髅骑士，下身的骨骼构造却像是一匹四足战马。人马的手里提着一把巨大的长柄偃月刀，全身冒着青色的冥火，空洞的眼孔里散发着让人无法直视的血腥与杀戮气息。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有两个破烂的机器人就敢在我家少爷面前撒野。”人马手一挥，凭空用冥火做出了一根牙签，悠闲地剔牙，“弱者的无知真是令人悲哀。”
　　“我说了，让你出来了吗？”康维斯把西装递给人马，后者恭敬地接过。
　　“哎呀呀，好久没出来，透透气嘛。”人马的语调很轻松，仿佛在讨论怡人的天气，“本来想顺便沾点血来着……”
　　“收敛点，这里不是家。”康维斯淡淡地说，他低下头，垂下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表情。
　　“哼，我也就是说说。杀那个家伙脏了我的刀。”人马哼哼，递给了康维斯另一件白西服，“腔中肮脏的灵魂真令人作呕。”
　　“西瓜是最神奇的东西，明明外表绿油油，切开却是血红。”康维斯穿上西装。“不说这个了。他刚才说有些动静是怎么回事？”
　　“啊呀呀，这个啊，您也知道老爷的事让那帮老家伙们一直很头疼嘛。”人马的语调仍然很轻快，边说边帮康维斯拍掉衣服上的褶皱，“不过有我和死歌在，少爷您放心好啦。”
　　“嗯，你俩办事我放心。”康维斯整了整领子，“告诉卡尔萨斯准备准备，我要听他的演唱会。”
　　“得嘞。”人马应答，“不过少爷，刚才那事您就真不生气？”
　　“愤怒归愤怒，意气用事是大忌。”康维斯淡淡地说。
　　“又是大道理……”人马捂着耳朵摇头。
　　“怎么？不愿意听？”康维斯挑眉。
　　“哎哟哟，还大忌呢，瞅瞅您刚才气得，青筋都出来了。”人影弯下腰，扭过身用铁青的手指轻戳康维斯的额头。“瞧瞧您现在的样子，杀个人都那么费劲，堂堂暗影岛第七十八代……”
　　“够了！”康维斯猛地回头，目光如灼金刚怒目。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行了吧？”人影无奈地缩回了手，身影逐渐模糊，“哎呀呀……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缕缕青烟重新钻回了康维斯的身体里，世界重归为宁静，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康维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洁白的手指漂亮纤长。
　　孤独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周围静得像是沉淀了几百年岁月的井底。
　　一点也不。
　　康维斯握紧手，向前方的黑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