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邸江海

1、龙王塘

　　那年暑假，我受一个学生家长的雇佣，到一个叫龙王塘的镇去教他的孩子学英语。由于离学校比较远，我吃住在那里，时间长达一个月之久。

　　这里的景色非常美，除了清澈湛蓝的海水、蓬勃的日出、旖旎的日落、海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之外，还有遍布海面的海带养殖场。一个个足球般大小的空心球被粗壮的麻绳连接着漂浮在海面，随着波涛的起伏而起伏，一排排、一片片的，如同一块块农田，海带便被种植在那里。

　　我对这里是终生难忘的，不仅仅是因为景色美丽，更在于生活情趣。

　　中午吃完饭，我会游到一条小船上，午休时光便在小船上度过了。在波涛的起伏中，惬意地享受着海风的吹拂。

　　下午天热，我和我的学生会出来游泳。那年我二十岁，我的学生山，读高二，十七岁，年龄差距不大，是能玩到一起的。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孩子也会在海里尽兴玩耍，尽情地享受着暑假的快乐时光。

　　这里的海岸分为几类，有一类与河道相连，海岸便是河岸；有一类是由鹅卵石构成，此种海岸的海水是最为清澈的，没有泥沙；还有一类由于离山较近，由巨石构成。不同的海岸有不同的玩耍方式。

　　在与河道相连的海岸玩耍时，孩子们喜欢做的一件事是用脚趾夹贝壳，人在水里站着，脚在下面摸索，踩到贝壳，便会用脚趾夹起。

　　在鹅卵石构成的海岸玩耍时，孩子们喜欢戴着水镜到水里摸海参。有个别倒霉的海参不知怎么地就来到了这里，一旦被孩子逮到，便会成为他们的美食。孩子们会用手直接把海参的肚子剖开，把内脏扔到海里，然后用海水涮一涮，海参便被直接塞进了嘴里。

　　我喜欢在鹅卵石海滩游泳，虽然没有本事抓到海参，但戴着水镜在明媚的阳光下欣赏水下的美景却是一件心旷神怡的事。水草在快活地摆弄着身姿，小鱼、小蟹在水草旁伴舞，生机盎然。

　　由巨石构成的海岸是不能戴着水镜去游泳的，因为那里是海参养殖区，有人看守。一旦看到有人戴着水镜去那里，看守便会大声吆喝，将人撵开。

　　海水是与一条河相连的，海水退潮，便会有很多人到宽阔的河道里赶海，除了各种贝类，大家还愿意钓虾。

　　所谓的钓虾，不是用鱼钩掉，而是用类似于毛笔样的东西。

　　寻找虾窝对于经验丰富的赶海人来说不是难事。海水涨潮时，大量的虾游到了这里，在泥沼中挖洞，建造自己的家。海水退去，这些洞便暴露出来，人们把钓虾用具伸进洞里，对于里面的虾来说，这个突如其来的家伙便是要侵占自己家园的外敌了，于是，“保家卫国”的战役开始了，“虾战士”伸“手”抓住外敌，要与之拼个你死我活，不想，却被顺势拎出了洞外，被赶海人扔进筐篓里，很快也会成为赶海人的美食。

　　晚上，这片海也是很有情趣的。

　　为了保护鱼类的繁殖，夏天，有关部门设了禁令，不许打渔。所以，整个夏天，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在海边“休假”。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能出去打渔，又怎么能吃到鱼呢？当然有办法。

　　晚上，明月高悬，山的姨夫把我和山带到一条船上，他划着船把我们带到了海带养殖区。他从船里拿出一个捕鱼的笼子。笼子很长，如同一节节连在一起灯笼，洞口朝里，很大，鱼进到里面很方便，但要想出来便难了。当然，笼子里是少不了一些引诱鱼虾的肉。山的姨夫把笼子挂在粗壮的种植海带的大麻绳上，然后返回。第二天天刚亮，他便驾着小船去把海里的笼子提上来，里面便会有一些大黄鱼、大黑鱼和贝类海鲜，甚至还有拳头大小的海螺，这便是我们的美食了。做法很简单，山的母亲把它们统统倒进大锅里，放些作料，煮熟后倒进一个大盆里，大家围着这个大盆便开吃起来，不但高蛋白，而且新鲜美味。

　　对于下笼子抓鱼的行为，有关部门也是禁止的，甚至会派人巡海。有一晚，我们差点被抓。

　　那晚，天上的月亮很圆，月光洒在海面上，时而散碎，时而聚拢，别有一番情致。但跟白天的感觉不同，夜晚的海面会让我心生一丝恐惧，黑漆漆的，让我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从海里冒出来？我是唯物主义者，自然不会相信有什么妖魔鬼怪，但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是从原始社会的老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有什么办法呢？

　　一阵急促的马达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山的姨夫急忙让我们趴在船底，我们尽可能把身体压得很低。马达声越来越近，那艘正在进行海面稽查工作的快艇从我们船的不远处冲了过去，向更远处开去，原来，他们的目标是另有其人。我们虚惊一场，急忙放好笼子往回赶。

　　龙王塘的海水大多数时候都是有波浪的，但偶尔也会非常平静，平静得像个湖面，浪是极其微小的。

　　一天傍晚，我吃完晚饭，出去散步，便遇到了这种难得的平静海面。

　　平静的海面在夕阳的照耀下实在是太美了。我居然身不由己地向海里走去，向远处游去。山知道我的游泳技术很差，在身后紧紧跟随。他真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小男子汉，赞一个！

　　我越游越远，从来没游过这么远，一直游到海带养殖区。我坐在了粗壮的麻绳上，尽情欣赏着海天一色的美景。

　　以前，在有波浪的时候，我也在这里坐过，那是随着船过来的。随着波浪的起伏，麻绳会上下起伏，我也会跟着麻绳上下起伏。麻绳与麻绳之间有几米的距离，我会从一根麻绳游到下一根麻绳，不担心有什么危险。今天，我不愿动了，就在一根麻绳上坐着，因为眼前的美景实在是令我不忍错过分秒。

　　不知过了多久，我和学生开始往回游。游回岸上时，我惊呆了，我被海水覆盖过的那部分身体居然变成了黑色，不知是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把我大部分身体都给覆盖了。学生说，这是虾米的幼崽。他的身上没有，我的身上有，看来，我是有幸坐到了虾米窝上了。我急忙用海水冲洗，反反复复地在海里折腾，但虾米的幼崽很顽强，就是不愿下来，即便我用手使劲扒拉它们，也依然效果不佳，它们还是牢牢地抓住我不放。我只得用手指一个个往下摘，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它们驱赶殆尽。

　　虾米幼崽是我见到过的最小的海洋生物，那么，我见过的最大的海洋生物是什么呢？是大鲨鱼。没错，就是大鲨鱼。居然是大鲨鱼？难道是我在海里游泳的时候与它们巧遇了？当然不是，我可不希望巧遇它们，也不可能巧遇它们，因为那片海域是没有鲨鱼的。那么，我是在哪里见到的大鲨鱼呢？是在一辆卡车上。那天中午，我吃晚饭后照例到海边去消化食儿，看到岸边停着一辆卡车，卡车上居然有一条大鲨鱼，鲨鱼比车还大，整个尾巴几乎要拖地了。

　　很多人都在围观。我好奇地询问，要把鲨鱼送到哪里呢？有人告诉我，要送到食品厂。它是从哪里来的呢？有人告诉我，捞上来它就是死的，可能是被轮船撞死的，也可能是被其他鲨鱼咬死的。它的身体上，有很大一部分都已经露出了白白的肉。鲨鱼的皮是黑颜色的，肉居然那么白。想来一定是松松软软的，我要去摸一摸……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真是至理名言啊！当我的手触摸到白白的鲨鱼肉时，我不由得感慨起来，没有实践真的就没有发言权！原来，那个我想象中的松松软软、白白嫩嫩的鲨鱼肉，并不软也并不嫩，而是非常的坚硬，手摸上去非常粗糙，如同摸砂纸的感觉。鲨鱼真是一个强悍的物种，健美运动员的肌肉再强健，也不及鲨鱼的十分之一。

　　有时，我也会在清晨登上山丘看美丽的日出。山丘离居民住宅区很近，顺着蜿蜒小路蹬上去，便可以远眺一望无垠的大海，观日出与红霞。与此同时，深深地吸上几口气，天地的精华仿佛也被吸入心肺。

　　开学的前一天清晨，我顺着蜿蜒小路沿山而上。环境是幽静的。有两只小狗不甘寂寞，在路边欢快地嬉戏打闹。当我走到山上，不想，有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脖颈上系着鲜艳红丝巾的少女正立在悬崖上。悬崖下面的海水在不停地涌动着，而她的盈盈秋波在望着远方。

　　鲜花吐芳、碧波卷涌、青山如屏，在淡淡的薄雾中，朝阳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大自然是一个神奇的画匠，把这里绘制成了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卷。如果非要在这幅近乎完美的画卷上挑一些瑕疵的话，那么，它唯一的缺憾，就是少了一点点灵性。而这个红丝巾少女的出现，恰是点睛之笔，使整个画面灵动起来——朝阳无限美，人比朝阳艳……

　　她是谁？是山脚下平房人家的渔民之女？还是山坡上气派的小洋楼里渔业公司某老板之女？不，都不是，她是钟灵毓秀的海的女儿……

　　两只海鸥从她的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双鸥浮水，落影碧波……

　　盎然山醉，袅袅海醉，多年以后，此情此景，在我，依然迤逦如水……

　　突然，“海的女儿”从我眼前消失了，她应该是从山那边的小路离开的。我来到她刚才所在的位置往下望，却不见她的身影。

　　回到山的家，我发现从对门山的姨夫的家里走出一个脖上系着红丝巾的女孩，就是她——海的女儿。呆愣了片刻，我急忙追出去。她已经走出院子，院外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她的身影。

　　山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边，问：“老师，您在看什么？”

　　“刚才那个女孩是谁？”我问。

　　山说：“她是我的表姐，叫樱，樱花的樱。”

　　“樱？她去了哪里？”

　　“她回学校了，她在大外读书，学习越南语。”

　　我一脸的不解，作为大连外国语大学的一名学生，我很清楚大外的专业设置。在大外，可以学英语、日语、俄语、德语、法语、韩国语，从来没听说过有越南语专业。

　　我飞奔到汽车站，以最快速度坐车返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