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十千禾

24、第 24 章

　　“如果这个世界不真实的话……”木雪阳机械地重复了一次许秋平的话，“那你……或者是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许秋平。这个人在阳光下的侧脸无比真实，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全身上下都看不出半点“虚假”的成分，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甚至是自己只是由一串代码组成。
　　“真实。”许秋平回答得斩钉截铁，看到木雪阳张嘴，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继续说了下去，“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都是真的。姜锋也是，包括上周在爆炸事件发生之后就消失了的那个赵图南，事务所的所有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木雪阳耳朵轻轻一抽动：“‘事务所的所有人’？那除了事务所的人之外的其他人呢？”
　　许秋平并不回答木雪阳的问题。
　　“‘真实梦境’，这个计划的名字。”他并不看向木雪阳，“我们计划打造一个高度仿真的虚拟世界，作为新型的休闲娱乐方式提供给玩家。当前正在进行的是稳定性测试。我们选取了一个在现实中存在的区作为蓝本场景重构，对志愿者进行信息采集进行建模，尽可能地构筑一个大容量高仿真世界之后测试系统的崩溃时间。这个世界中的时间流速是正常世界的五百倍，所以在这里看起来像是经过了三年多的时间，在现实世界中仅仅经过了两三天而已。”
　　真实梦境。大梦三生，醒来却不过是一枕黄粱。
　　木雪阳彻底放松了下来。既然一切都只是一场虚拟的梦境，眼前这位“上司”看起来倒也不是很吓人了。
　　“那这么说，我的身体应该是已经在真实的世界中做了一场为期三天的梦？”
　　许秋平摇了摇头：“其实只有几分钟而已。你只存在于从我让你面试徐紫檀那天开始到现在为止的这几天之中。”
　　一时间木雪阳甚至有些搞不清对方说了什么。虽然她对于自己究竟是如何加入事务所一事毫无印象，但在隔离区的这三年所发生的事情却都历历在目。无论是她与石潜的相遇还是相处的点点滴滴，所有的记忆都清晰……
　　……记忆？
　　许秋平观察着木雪阳的面部变化，适时地开口：“所以你也意识到了问题出现在什么地方了。我们既然有能力让一个人的痕迹从这个世界完美消失，也就能让一个人完美融入到这个世界中，不引起任何怀疑。所有的D级成员都是作为这个世界的测试员参与其中，230189是你‘事务所’的员工编号，也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次序。”
　　木雪阳站起身，二话不说就要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就在现在她正在闲聊的时候，她的同伴们正在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斗争。
　　“我是在打一场必输无疑的仗”，石潜曾经这样说过，想不到竟然一语成谶。
　　“你要干嘛。”许秋平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尽管语气依旧平和，可那平和中隐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要去告诉我的同伴们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是无意义的！”
　　木雪阳没忍住喊出了声。
　　许秋平缓缓站起身，双手自然垂下，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
　　“你的同伴们？他们只是一串代码。”他说得慢条斯理，“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本轮测试结束之后一样会消失。我们只是尽可能地消除一些会加速系统崩溃的不安定……”
　　“这不是你们玩弄他们人生的理由！你们不是神，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们的生死！”木雪阳彻底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喊出了声。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如此生气。或许是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或许是真的为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同伴们不值，或许只是通过立场表达一下自己“是个正直的人”……
　　亦或许是觉得自己与石潜之间所有的记忆瞬间都变成了虚构物，难以接受罢了。
　　“也许他们想研究的只是我的大脑，你们都是NPC”，她曾经这样对石潜说过，想不到竟然也一语成谶。
　　“他们没有‘人生’。”许秋平平静地说，“他们只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代码，按照设计好的方式运行，最后以我们期待的方式消失。至于所有的测试员，他们都是签署了协议，自愿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
　　“可就算他们只是代码……”
　　“他们当然只是代码！”许秋平也提高了音量，“可你，你们是真实存在意识的人类。这三天里我每隔几分钟就要迎接一名新的测试员，送走一些登出系统的测试员，还要假装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我的工作只是为了保证你们在这一过程中不会受到伤害。”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快到让木雪阳觉得刚刚的叹气声只是自己的幻觉。
　　“原本我们在每个测试员思维中加入了暗示，确保你们不会同这个世界的NPC产生过多联系。可你从出现在这个世界开始就是不正确的状态。NPC会通过学习完成自洽。这就是你和你的‘同伴们’之间关系的真相。”
　　木雪阳轻轻咬了咬下嘴唇。
　　“还是想‘告诉他们真相’？”许秋平又叹了一口气。他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这个世界还将维持很长时间，他们将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中正常地生活。你觉得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存在，只是一串代码会比较好？”
　　木雪阳松开下嘴唇，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许秋平：“商三是什么，这个世界的bug？字面意思上的？”
　　许秋平抿了一下嘴唇：“对。”
　　“他也只是代码？”
　　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出，然后又像是突然脱力一般松开。
　　“对。”他说。
　　木雪阳的目光没有错过许秋平的双手：“我明白了。”
　　这里距离隔离墙并不算远。木雪阳走向墙边，转身面对跟过来的许秋平。她本想张口说几句场面话，一抬眼睛却看到了不远处的石潜。
　　“商三告诉我……”
　　石潜一边向这个方向跑来，一边喊了这样一句开场白。木雪阳举高了胳膊挥了挥手，指了指许秋平，把双手拢在唇边：“这个人不会为难你们！回去吧！”
　　她看见石潜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木雪阳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向后退了一步。
　　“等我几分钟。这就去找你。”
　　她整个人凭空消失了，像是与墙融为了一体。
　　石潜慢了一步，伸手抓了个空，险些跌到，所幸被许秋平捞了回来。他先是道了一声谢，然后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不好意思，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困惑地问。
　　“没什么。”
　　许秋平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在她回到现实世界的三天后，木雪阳坐在“夏浓咖啡”靠窗的卡座里，忐忑不安地把面前杯子里心形的拉花搅成一片混沌。她要来了几名志愿者的真实信息，以采访的名义同他们进行了接触。现实中的徐紫檀是一个同“真实梦境”系统中一样优雅而温和的人，而洛书在快餐店的工作只是课余时间的兼职。那名精力充沛的小姑娘柳夜阑在现实中还有个弟弟，说是也作为志愿者提供了信息，但这个叫柳辰星的男孩并不存在于木雪阳知道的系统中，大概是更早一点的时间就已经作为异常的NPC遭到了清除。周岚在现实生活中说是曾经有过战地记者的经历，难怪她会有那样独特的气场。
　　无论“隔离区”中发生过什么，都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些人的生活。
　　一声铃响。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茫然四顾了一圈。木雪阳急忙举了一下手，看着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
　　“您好，我叫石潜。”
　　男人友好地伸出一只右手。木雪阳站起身，握住那只手。
　　“我叫木雪阳。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