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庄稼会说话》槐荫里

22、第 22 章

　　一个男人带着怨气的声音传来，“你说我姐打算什么时候接我进城，她总不能一直让我在乡下受苦吧！”

　　林凡的脚步一顿，不禁屏息细听。

　　一道声音劝道：“爷您消消气，肯定再过不久就能回去了。”

　　“再过不久是多久！我都来这破地方快一年了！你说说，我不就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至于吗至于吗？啊？”

　　林凡听着，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抬起手，叩响了门。

　　院内安静了一瞬，随即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四十岁左右身材瘦小的男人出现在门边，本皱着眉似乎要发作，瞧见林凡的模样又生生憋了回去。

　　“你，你是？”李管事的语气小心翼翼，面上的不耐神色还没来得及收敛，看起来十分古怪滑稽。

　　林凡笑笑，“在下林凡。你们庄主可在？我有事与他商量。”

　　李管事侧身请林凡进门，一边道：“我们庄主一般不在庄内，您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们赵仁赵总管商量。”他说着，打量着林凡。方才他以为是庄里哪个不长眼的农工，谁知一开门竟是个公子哥，他们这青和庄除了赵爷，可从没来过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

　　李管事将林凡带到院中石桌处，赵仁正坐在景观山水旁喂那池子里的鱼。他一脚蹬在那垫着软垫的躺椅上，随手抓起一把东西砸进水里。

　　“爷，这位……林公子找。”李管事道。

　　赵仁不耐烦地转过眼珠：“谁啊。”

　　李管事又道：“您二位坐，我去沏茶来。”说着便转身离去。

　　赵仁一双眼睛直盯着他，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说实话，比起李管事那样的人，林凡更善于和赵仁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从前在陵城的时候，身边这种纨绔子弟不少，当然，他自己也勉强算其中一员。

　　林凡行了个同辈礼，“赵兄。”自顾自坐在石桌旁。

　　“你哪位，找我什么事儿？”赵仁开口。

　　林凡说出自己的姓名，又道：“听说青和庄的花生一向很好，我们家想购入一些，趁今日天色好，我便想来看看。”

　　赵仁却皱了眉，“这种事怎还要你亲自来，你府上没人了？”

　　他这话说得不好听，但林凡却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惭愧道：“我已近弱冠之年，读书上没什么功名，也没有其他的本事。家父想让我历练历练，便交与我一些琐事……”

　　赵仁闻言嗤笑一声，一副“我都懂”的表情，“都这样。你想要多少，我这儿都有。”

　　林凡没回答，转而问道：“我偶然听说去年青和庄产量和质量都出了些问题，青和庄今年也还是都种花生吗？”

　　“那不然还种什么。去年那纯粹是意外，那群种地的拿了钱不好好干活，今年我们盯得紧，我就不信他们还敢！”赵仁说着，抓起一把鱼食砸在假山上，数不清的小颗粒从假山上落进水里，下雨似的。

　　“不过，”赵仁道，“去年的花生应该都卖完了，你要买得等今年……花生几月收来着？”

　　林凡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

　　二人大眼瞪小眼，这时，正好李管事端着茶壶走来，赵仁便高声问他：“今年花生几月熟？”

　　李管事回道：“六七月便差不多了。”

　　林凡表示知道了，等到时候来看。临走前，他还要了袋花生，那李管事知道他是想看青和庄花生的品质如何，便去粮仓里拿了品质最好的一些让他带走。

　　这一行可以算是十分顺利，林凡出了宅子走到青和庄入口时，还未到正午。

　　远远的，林凡看到那和他一起来的租户正坐在田边，和田里那几个男子说着什么。

　　见林凡从庄里出来，租户忙站起身迎上来，二人一同往庄外走去。

　　路上，林凡想着青和庄的事，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他便问身旁的租户，“我今日听那青和庄管事的说农工，那和我们新桃庄不一样吗？”

　　租户回道：“是，公子。他们是给青和庄种地的，拿工钱。新桃庄则是自家给自家种地，上交租粮即可。”

　　林凡点头，怪不得田里那几个壮年男子看着也不像一家人，却一同劳作。

　　“青和庄去年出的什么问题问出来了吗？”

　　“似乎是虫害。听他们说，现在那个总管是去年才来的，以前的总管本不打算再种花生，新总管来了后觉得花生赚钱便该种花生，老总管就被调走了。结果去年花生便一病传两株，两株传一片……”

　　新总管应该就是赵仁，倒挺符合他的作风。

　　这样看来，似乎那位老总管早知道会出问题。

　　-

　　回了新桃庄，林凡找来吴冬。新桃庄曾有人种过花生，庄内人对花生如何种植倒还算了解。

　　依着吴冬说的办法，林凡把从青和庄带回来的花生浸入水中。袋子里的花生都是静心挑选的，颗颗大颗饱满。

　　林凡拨弄着水里的花生粒儿，吴冬在一旁奇怪道：“公子，你先种这些花生做什么？”

　　林凡拨水的手顿了顿，随口道：“看它们适不适合新桃庄的土地。”

　　“可我之前说花生在我们庄能亩产两石啊……”

　　林凡：“……”

　　他起身甩掉手上的水珠，把吴冬推出门去，“好了，下午学堂还有课呢，你上午有事去不了，下午还是要尽量去的。”

　　吴冬到底年纪不大，听他这么说，早把刚才的事儿抛到脑后，赶着上学去了。

　　接下来几天，林凡仔细地照着吴冬说的流程侍弄花生。他规划了一块地种下，某一天清晨，绿芽齐齐冒出，映着春光，嫩绿欲滴。

　　林凡轻手轻脚地来到它们面前，蹲下，左右看了看确定只有他一人。

　　好久没干这事儿了，居然有点紧张。他伸手点了点一棵绿芽，悄声道：“有人吗？”

　　“啊，春天。”一道陌生且稚嫩的声音响起。

　　林凡心里一动，“对，是春天。你——”

　　“啊！春天会说话，那只虫子又在咬我！”

　　另一道声音响起：“是我在咬你！桀！”

　　“你为什么咬我！噗啊噗啊噗！”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叽叽喳喳吵成一团。

　　林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字他都听清了，却完全理解不了含义。

　　林凡无力道：“你们先等等……”

　　又一道声音响起，在一团吵闹中格外突出，“别费功夫了，它们听不懂的。”

　　林凡下意识道：“为什么？”

　　那道声音淡淡道：“你这批花生大多是弱智。”

　　“？？？”

　　林凡凝固了，“什、什么？”

　　“都是病傻的。”

　　林凡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也是一株小幼苗。他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字眼，“什么病？怎么会得病？”

　　“我们在原本的土地连着种了好几年，满三年后，运气不好的话，就会生重病。”

　　“为什么？”

　　就和问林凡他为什么会长大为什么会老去一样，这种问题花生自己也没什么答案。它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在同一个地方三年以上，结果就会开始减少，生病的概率也会增加。也许是土地里的营养越来越少，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问不出具体的为什么，林凡也没再刨根究底。也许是某种规律吧，青和庄的老总管知道那种规律，所以才觉得不应该再种花生。而今年，赵仁找不出什么问题，依然打算继续种植。按那种规律来说，出问题是必然的了。

　　当天，林凡召集了一些租户来宅中商议。来的人不少，甚至隋烬也站在角落里。

　　来新桃庄几个月，林凡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上一回还是刚来新桃庄，十几个租户闹着要解租。虽然当时他也在场，但不用像今天这样坐在主位，承受来自四方的目光。

　　林凡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

　　室内安静极了，林凡不禁开口，“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今天他们被召集到这儿，说是林凡找他们商议更好的种植计划。

　　林凡刚说出建议大家今年种花生的话时，大家都还附和了一番，谁知他的意思竟是让庄内大家伙不要种水稻，全拿去种花生。

　　这可怎么成！

　　不种水稻，他们吃什么卖什么啊？林公子不管怎么样都饿不死，但他们要是出了差错可就面临着没饭吃的境地。但大家谁都不好意思开口，只是默默地，没明确反对，也没有任何回应。

　　林凡放下茶杯，心里猜到他们在顾虑什么，刚要说话，却被一人打断。

　　“公子为何突然想种花生？花生已有青和庄种了，而且各方面都很好，就算去年出了一些意外，今年也许就好了。到时候我们种出来商人肯定会要青和庄的。而且那青和庄是有靠山的……”

　　王四坐在不远处，提出了他的问题。

　　林凡松了口气，有人提问题就好，总比他干巴巴地抛出一堆好处来的效果好。其他人虽然沉默着，但眼神都活了起来，在王四和林凡之间转，比起刚才躲开目光拒绝交流要好多了。

　　林凡没有直接回答王四的问题，而是先算了个账。庄里的租户大多淳朴，从来都是自给自足，自家够吃就从没有买过粮食。水稻是每个农户最根本的庄稼，不仅供日常口粮而且不愁销路，只要有就都卖得出，其他庄稼在这方面都比不过它。

　　久而久之水稻便成了不能不种的东西。在林凡看来，解除掉这种认知才是最紧要的。

　　他算了一个账，水稻一升约十文，一石则是一两。新桃庄水稻最好的产量也就是一石每亩地，算下来也就一两银子。而花生因为青和庄去年出事带来的巨大缺口，价格上涨许多，一升十五文，亩产最低两石，算下来便是三两银子，后者收益起码是前者三倍。且花生可种两季，水稻却只有一季，一年下来收益的增长是相当大的。

　　多赚得的收益便可以去市场买稻米，虽然的确是让别人赚了几文钱，这也是完全值得的。

　　林凡将这笔账算给租户们听，他们听到那三两银子，眼睛不约而同地亮了。

　　林凡说得嘴干，却没有喝水，他趁热打铁，在调动起大家的兴趣后他需得迅速解决掉其中存在的问题。

　　王四问的关于青和庄今年是否会好起来的问题，林凡当然可以说青和庄必出问题不可。就算今年不再爆发去年那样严重的虫害，但减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他也不贪心，新桃庄这么小，占上青和庄减产的空缺也能过的滋润了。他不指望能一口夺了人家的肉，小小的新桃有肉汤喝就绰绰有余。

　　他没法告诉大众确定青和庄会出问题的理由，只能用另一种方法来保证——如果今年花生获利不如种水稻时的，缺的那部分可以找他补上。

　　这话一出，大伙儿的顾虑顿时消散，这意味着他们不用承担风险。而庄稼人最害怕的便是风险，如今林凡能给出这样的承诺，便是让他们连往年的风险都不必承担了。而且看他那信誓旦旦的样子，也许真的能成功，从此以后不用再小心翼翼伺候那贫瘠的水稻田……

　　众人的思路在林凡的引领下渐渐明晰起来，但依然沉默着，没有人先说些什么。

　　林凡的声音停下后，室内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了。他不禁握紧了茶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我今年便种两亩花生！”

　　沉默中，不只是谁先说了这么一句话，兴奋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大家被带动纷纷应和起来。

　　林凡坐在位置上，心如擂鼓。先前的紧张仿佛都随着身体上的热气飘走了。

　　之后，众人渐渐散去。

　　林凡最后一个跟出门，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就这么自信，不怕到时候赔得倾家荡产？”

　　林凡转头望向靠在墙边的隋烬，他双手抱臂，嘴角带笑的看过来。

　　林凡如他所说自信无比，“我说不会赔就不会赔。”说着，他又深深看他一眼，“你不是也觉得我不会赔吗？”

　　隋烬蹙眉，“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要是觉得我会赔那你嚎那一嗓子干嘛，你哪儿来的两亩地？上哪儿种花生去。”

　　林凡轻轻白他一眼，隋烬是以为他听不出来吗，当时那样安静，他突然来那么一嗓子，把他吓了一跳。不过也正是那么一嗓子，让他当时僵硬的脊柱一下子放松下来，把他解救出来。

　　傍晚，天边挂起了夕阳。一阵凉凉的晚风吹过，林凡的发丝被风撩起，恰有一缕挂在了隋烬臂弯。林凡斜睨过去，微微偏头，那缕发丝便依依不舍地划过隋烬的小臂，轻飘飘落下。

　　隋烬只是笑，没有说话。

　　-

　　确认新桃庄今年种花生后，林凡心里总算是落下一颗石头。

　　此时刚出正月，距离花生播种的时期还早，近几个月庄内各家会先各自种一些别的作物，临近三月才会开始播种。

　　双英花还要过段时间才收获，在此之前，林凡都会处于极其清闲的状态。

　　如果一切不出意外的话。

　　这天，林凡正在自己的院子里侍弄先前种下的那些花生苗。过了这些日子，小芽长得飞快，已有一拃长，顶着圆圆的小叶片。在初春的阳光中安静而明媚。

　　却听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凡疑惑地转头，一眼看见了正停下来气喘吁吁的刘宏。

　　刘宏喘了几下，扬起跑得通红的脸，“不好啦公子！学堂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