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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故土 ...

  •   Devin说,感到亲人衰老的那一刻,会唤回人类身体里残留的神性。

      此刻我的感受验证了他的话。

      孟一一老了,我不忍继续同她对抗。我甚至悄悄叮嘱自己,以后我要做个乖孩子,不让她操心伤神。

      如她所愿,我妥协了。

      可我终究意不能平,我撅起嘴:“为什么非要让我和你一起去?我一点不想。”

      她一对瞳孔灿若三更时分巡夜人手里的电筒,光亮刺得我只能皱眉。

      “你快满十八岁了。”语气沉甸甸的。

      “嗯。怎样?”我不以为意。

      “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你觉得你够得上成年人的标准了吗?”

      我被问住了。我还真没想过成年人需要具备怎样一套标准,不过,目前我还只是个大一新生。我对自己的定位,和小美人鱼差不多,一个美丽忧愁的小公主。

      她微微眯起眼:“成年人,苦乐自担,盈亏自负。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一定是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比如,你明年大二九月开学,你的生日是十一月,那九月份的学费我还会替你缴清。可大三大四的学费、生活费你打算怎么办?是从现在开始想办法挣钱,还是做申请助学金的准备?就跟之前我问你,你进娱乐圈到底想做什么,一个道理。”

      我登时心惊肉跳,两年学费三万已经不是小数目,然而我现在的衣食住行也和学费不相上下,那些名牌衣服、包包、护肤品,一切我早习惯的生活水准,我根本没能力供养。

      我养不活自己,这真特么是个残酷现实。

      此时临近下午三点,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半小时。

      安检进站后我一度静坐发呆,一直到办理登机手续。等坐进头等舱,空姐替我盖上薄毯,我猛然灵机一动。

      “能不能这样,以后我的生活水准降级,省下的钱等我满十八岁后给我。”我侧头饥渴地盯着孟一一。

      她眼皮忽地掀起。我暗喜不已,有门儿。

      我接着方才的话茬继续说:“从明天到我十八岁这一年内,我不坐头等舱,您帮我通知希姨,以后衣服化妆品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统统不用买;还有吃饭,饭卡里别充那么多钱,留之前的一半就够了。”

      我细细一算,按照这办法执行的话,一个月差不多能省下一两千,那一年就是两万,到我搬出“悠然天地”,学费基本不用愁了。

      算着算着,我想起孟溪镇还有一套房子。

      我刻意压低嗓子,以免有逼问之嫌。“您之前不是说老房子给我的吗?”

      我打算房子一拿到手就卖掉,反正我从没打算回去。

      孟一一不咸不淡看了我一眼,“那里正在拆迁,还建房明年未必能下来。”

      “哦。”我无精打采嗡了一声,“那还是照刚才的办法来吧,回去后省钱过日子。”

      孟一一嘴角露出一丝赞许,开始闭目养神。

      事情说定,我也懒得再废话,后边全程我们几乎是互不理睬。

      飞机六点一刻准时停在孟溪机场。我解开安全带,睡意仍浓,才45分钟飞行时长,看来孟溪离少女山并不算特别远。

      出站口的司机是提早预约的。司机开一辆黑色宝马,他先带我们去餐厅吃了顿饭。

      专车接送、吃饭喝水这些费用肯定不会从我头上扣,我没压力,但这种生活质量即将离我远去。所以,这顿饭我基本是按照死刑犯最后一顿的吃法往嘴里塞。

      司机看着我饕餮的样子无比错愕,他又试图掩饰,目光在光可鉴人的大厅里东躲西藏,偏偏又被满店镶嵌的玻璃镜泄露,真是好笑。

      吃完饭,司机送我们去酒店。

      一切安排妥当,我才后知后觉想起,老房子拆迁了,那孟一一过来干什么,总不可能去那破烂地方瞻仰遗容吧。

      她对此缄口不言。

      次日一早,刚过五点孟一一就叫我起床,吃完早餐司机来接我们。我们安然坐进车厢后座时,
      天已经蒙蒙亮了。

      黑色宝马在宽敞的马路上低速前行,路上只有清洁工身穿黄制服的身影。我倚着窗,轻蔑看着外头。从乡村变为重镇的孟溪早就面目全非,就和女大十八变一样,不过,变得再美再好,我也不不会为之激动半分。

      司机随手一触,车厢里飘出一首轻音乐,孟一一让换,最后差不多换了七八首歌,她才肯消停。
      司机估计有点小情绪了,车速明显快了,他说不定在心里骂这女人事儿妈呢。

      我暗地偷笑,可我并没有放松警惕。

      孟一一不对劲。她虽然对生活细节诸多挑剔,但她很少挑剔人,尤其是陌生人。而且,她貌似,只是不想听那些节奏舒缓的音乐而已。

      正放着的这首像是德语歌,鼓点声非常重,歌者的声音冷峻有力。

      她这会只想听冷调子,我由此推测,她有心事。

      我犹豫下问司机:“我们是要去哪?”

      “哦,去北河那边。”司机答话慢了半拍。

      我琢磨半天,也没想清楚孟一一去北河干嘛。孟家亲戚穷的还在孟溪,富的一般都往大城市安家了。

      “你是去看朋友吗?”我问孟一一。

      她貌似不太想说话,直接顶了我一句:“多做事少说话。”

      我知道她是精分犯了,周期性情绪低落,也别过头不再看她。远远一个大宣传牌进入视野,上头写着:北河欢迎您。

      这是出孟溪了。

      北河比孟溪发展更早,两旁的高楼没有孟溪新潮,但密度大,连排建筑物鳞次栉比,有点大都会的意思。

      我察觉孟一一坐直身体,往左一看,外头正经过一幢占地甚广的宏伟大楼,“伊特罗地产”。
      伊特罗,瀛洲也有个伊特罗。我这才恍然大悟。

      这里才是顾彼真正的家乡,北河,顾彼发迹的地方。顾彼是孟市北河人,孟一一是孟市孟溪人,平日粉丝们总说他们青梅竹马,以致于我习惯性将孟市当作两人共同的来处。

      弄清孟一一的来意,我舒心不少,干脆将这趟旅程当作观光。于是,我再看街道上任何人与物,都觉柔情蜜意。

      随着城市不断扩张,北河和孟溪镇一样,也划入到城区范围。

      什么叫城市人?没有田可种的都是城市人。现在,收纳我们血肉身体的是钢筋森林,收纳我们累累骨灰的是四平公墓。

      我听奶奶说过,以前坟墓都在田里,现在人死再也不能尘归尘土归土了。

      不过,我对自己死亡的设计是骨灰随便一洒,连墓地都省了。

      司机减速拐弯,将车开进“北河金源小区”。不管孟一一找的人是谁,反正跟顾彼有关就是了。下了车,我静默跟在孟一一身后。

      此时,天亮透了,小区平整的菱形青砖路面上几乎没人。我们走进一座单元楼,爬上六楼已气喘吁吁。

      这座小区应该是最早的一批还建房,没有电梯不说楼梯还陡峭。

      孟一一深吸一口气,敲上602的房门。酱色木门上贴着一个倒“福”红字,右边童男拱手作揖,左边童女却彻底掉了下来,挂在一片透明胶布上苟延残喘。

      孟一一敲了三下门,有人应。她又拍打三下,还是没人。她只好握拳连续捶打,脚在上、头在下的童女画摇摇欲坠,笑容诡异。

      我莫名打了个冷颤。

      这房子有种似曾相识的阴森感。从前,老有人上门找孟晓催债,每次一有人敲门,奶奶就抱着我躲在厨房瑟瑟发抖。

      后来,孟晓在门边捅死一个放高利贷的,过失杀人判了五年。那是他第一次入狱。在他出狱前,爷爷死了,猝死在牌桌上。

      第二次,他绑架了本家同姓孟的一个大老板,那人跟我们家还是远亲,这次判了十年。

      就是这一次之后,我的人生彻底跌入深渊。生母跑了,剩下我跟奶奶相依为命。从前同情我的人全部当我是毒蛇,那些夸过我漂亮的亲戚统统躲着我们,再也没人同我们往来。

      记得六岁那年,从除夕到十五,家里只有我和奶奶两人。没有客人,主人死的死逃的逃、坐牢的坐牢,还有一个不肯回来。

      冷清,那座两层毛坯小楼实在太冷清。我和奶奶睡的卧室里,天花板绽开两道裂缝,四面白墙滚涂料时不够均匀,墙面留下一道道波浪状的滚筒印子。

      那座老房子就是地狱,关着我们一老一小。墙上的波浪白天看着像笑容,到了夜里就变成魔鬼的血盆大口。

      冷清也要过年。不需要准备年夜饭,奶奶煮了一锅萝卜炖牛肉,我们整整吃了一个星期都没吃完。

      只有两个人,牛肉汤怎么吃也吃不完,奶奶不肯倒掉,于是我们下一顿继续吃,最后吃到生不如死。

      所以,这么多年我从来不吃萝卜和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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