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接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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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您竟然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与我相认。”
白发的阴阳师呷了一口清酒，慢悠悠地、毫无敬畏之意地念出了一个让京中人士闻之色变的名字：“玉藻前大人哟。”
“我倒是想早些与你相认，替葛叶看看她的孩子。但是，”玉藻前以扇面掩住口，轻笑了一声，“你连我的一个分灵都召唤不出来啊，晴明。”
晴明的笑脸僵了僵，执着酒盏的手有点痒。
啊这个讨厌的拿腔作势的老狐狸，好想拔一把狐狸毛下来啊。
在口头上找回了场子，玉藻前满意地收起了扇子，端起了面前的酒盏。
“那孩子走错了地方，归家之前，就要托你照顾了。”
这话让晴明轻轻叹口气。
“我会安排好的。但是她啊，需要的根本不是我这一点照顾。”他说，“应该这样说，若是您真的能将她视作女儿，便是最好的照顾了。”
“我当然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玉藻前悠然道，“我教给她狐妖的术法，培养她的妖力，甚至为了让她找回爱花的记忆而——”
“可‘狸目’终究不是‘爱花’啊，我亲爱的舅舅。”晴明打断了他的话，随后说出的话也让玉藻前的脸色变了几番，“就如我与黑晴明一般，从分离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已经成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您得明白，爱花已经于这世间消逝，留下来的狸目，是一个和爱花全然不同的个体。”
“尽管她……曾经是她的眼睛。”
确认过眼神，遇见对的人。
坐在本丸待客的客厅里，立木接过这个本丸的刀帐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立木伤了那位审神者是无可辩解的事实，但是审神者首先对她图谋不轨、其后她才进行反抗也是被证实的事。另外，根据一本丸十几振刀剑一致的证词与多年来时之政府对于这座本丸的了解，那位审神者的严重失职也十分确切了。
总得来说，那位审神者不仅受了重伤，还要承担对立木和这座本丸付丧神们的赔偿。并且由于被权威人士认定资质不合格，他再也不能继续担当审神者一职了。
“——嗯，我没什么意见。”立木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如此回答。
至于让她担任审神者这个要求则是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亲戚提出的——他表示，如果时之政府愿意破格接受立木成为审神者，他愿意做主将赔偿的金额与惩罚剥夺自由的年限向下降一些。
如此一来，还能免去了时之政府为这个本丸再调派一名新审神者的麻烦——很少有实力强大的审神者愿意接手濒临暗堕的二手本丸，实力不足的审神者虽然相对乐意接受指派，但又没法彻底解决二手本丸里更加尖锐的矛盾。
总得来说，算是互利双赢的建议。
在那位时之政府专员殷切目光的注视之下，立木勉为其难地对那位闻所未闻的亲戚表露了一些远程的关心。
“……表兄近来可好？”
见鬼的表兄、见鬼的审神者！难道是那狐狸妖怪又在搞什么鬼？！
也不知那专员都脑补了些什么家长里短，总之听到立木这句话后，他露出了一个关爱失足少女一般的慈爱笑容，对她谆谆道：“大人近日有些忙碌，想来正是需要亲人关爱的时候。与其在这里问我，不如亲自找大人表达一下关心沟通一下感情嘛！”
立木用力地闭了闭眼，将那只狐狸浮华又高傲的模样从脑海中驱赶了出去。
需要关怀？
不可能的。
她想，关怀之类的言论一定是假的。那狐狸的本意定然是警告她乖乖替他做事，不要生出二心来。
逃跑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做，但每次都会被那大妖怪抓回去，冷嘲热讽一番，再丢到更加恶劣的地方去替它做更加艰难的事……果然，还是逃不掉的吧。
于是她只能是自嘲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应下了。
——殊不知，这样的表现落在专员眼里，更是印证了他对于“叛逆妹妹逃家不回、妹控哥哥远程保护”的猜测。
他想了想，最后说：“您的眼睛和那位大人很像呢。”
立木愣了一下，因不敢置信而睁大了眼。
——自己的眼睛和狐狸的眼睛像？难道是神隐的副作用……？！
失去了过往的人类，如果日日与妖怪生活在一起，最后也会忘记自己本是人类的事，堕落为妖怪的。
专员不知道她心中的惶恐，只是继续道：“都是很漂亮的桃花眼……也许这就是亲人之间的缘分吧。”
他继续道：“家人啊，只要愿意交流，没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
立木垂下了眸子，缓缓用手指摸上了眼角。
——桃花眼啊，狐狸的眼睛。
她嘴角挂着笑，心底却是冰凉一片。
专员快要带着昏迷的旧审神者离开的时候，拍了一下脑门，从袖中摸了一个竹管出来，放在立木的手里。
“大人要我将这个竹管转交给您，说他想要转告的话都在这里。”他说，“这个竹管真是没有什么存在感啊……不知道大人在上面施展了什么术法。”
立木如临大敌，双手捧起那个竹管来，郑重地点点头。
“我收下了。”
——狐狸妖怪的法术！千万不能叫那狐狸看出什么破绽来。
于是目送那专员传过传送门，直至传送门在他身后关闭，立木转头便想把那竹管束之高阁——却被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一期一振拉住了。
一期一振的表情，可以说是极为复杂。
“乱——不，你不是乱。”他喃喃了一句，“现在已经是审神者大人了。”
立木看着他的表情，倒抽了一口气，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一期哥！我……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装成乱藤四郎的，只是不想看到你失去希望而已。
“说什么呢，你们两个？”
立木感觉肩上一沉，接着一张笑眯眯的脸凑到了她和一期一振的中间。
鹤丸国永神态自若地将两人分开，在立木的肩上轻轻推了一把。
“小小的主人呀，既然成了审神者，就要做审神者该做的事情嘛。喏，拿着这只狐狸。”他说着，将狐之助塞进了立木的怀里，然后摸了摸她的头顶，“从紧急的事情开始，先把这个本丸的灵力循环唤醒再聊天吧。”
立木左手一根很可能是狐狸转交给她的竹管，右手一只狐狸，眼角抽了抽。她手腕一转，想把狐之助从怀里扔下去，吓得狐之助伸出两只爪子紧紧地扒住了她的手臂。
“大人！大人您别嫌弃我嘛——”它试图撒娇，“只要您按照在下的引导工作，在下就能……就能协助您把粟田口家的短刀们都召唤出来！在您的庇护之下他们就再也不会被坏人伤害了！”
大概是求生欲过强，这些话狐之助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只是在旁边，听清了它所说的内容后，一期一振猛地睁大了眼。
立木的动作停了下来，顿了顿，又僵硬地把狐之助放回了怀里。
她讨厌有人——或者妖怪——拿她重视的东西来牵制她。
起先是一只狐狸大妖怪拿走了她的“名”，现在又有一只狐狸小式神，妄图用她新积攒下的记忆之中仅存的一点温暖来威胁她？
立木缓缓地抚摸着怀里这只瑟瑟发抖的狐狸的后背，顺着它的话开口：
“说吧，我该怎么做？”
狐之助咽了咽唾沫。
它几乎从立木身上感觉到了有如实质的杀气——果然不愧是妖力缠身、甚至能那么果断地反抗前任审神者的人，果然是暴躁到只能顺毛撸的存在啊！
狐之助还以为立木对前任审神者下手是为了拿下这个本丸。
以付丧神的身份暗潜入本丸之中，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刃竞争对手；对于粟田口刀派表露了毫不掩饰的偏爱，甚至不惜将此变为自己的弱点，但当有人触及此处时表现出来的却非软弱而是更为强硬甚至杀气腾腾——
这这这，完全就是反派的标配啊！
狐之助自认看穿了立木所有的计划。
明明是个温暖的怀抱，狐之助身在其中却觉得如入冰窖。它哆嗦了一会儿，终于做好了心里建设，准备再开口做一次新手指导的时候，却突然看到立木手中的竹管跳了一下，挣了出来。
立木也被惊到了——她下意识地后撤一步，短刀出鞘，提腕准备横在面前。但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一期一振——他长臂一揽将立木带进了怀里，太刀自上而下，对着那竹管斩了下去。
立木不得不回撤手臂，这才没有误将他割伤。
利刃划开空气，直向着飘在空中的竹管劈落。就在这时，竹管里响起来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
“来得好！”
竹管上妖力暴起，竟然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刀。
接着它在空中旋转着变大，一只狐狸从里面钻了出来，面对着立木的方向耸了耸鼻子。
“看起来就是你了，小姑娘。”它说，“闻起来和阴阳师大人的气息很像呢！”
“要一名式神的话，不如让我来吧！”
——管狐，一种栖身于竹管之中的狐妖。它们淘气却忠诚，危机时甚至会舍身救主人性命，因此是一类十分受阴阳师们欢迎的式神。
立木对于狐类的厌恶，在面对这只管狐的时候也弱了些许。
“……托你传话的人，真的是一位阴阳师吗？”她迟疑地问，“不会其实是……大妖怪吧？”
取走了她的“名”的狐狸妖怪对于阴阳师深恶痛绝，连带着她对阴阳师也多了一点莫名的好感。那狐狸妖怪哪怕是想要迷惑她，也绝对不会选择一个“阴阳师”的假身份——对此她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小姑娘，你绝对是想岔了什么。”管狐甩着竹管拨开了一期一振的刀尖，凑到立木身边，不着痕迹地挤走了她怀里的狐之助，“我说的阴阳师——晴明大人在京都颇具盛名，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立木有些尴尬地抿了一下嘴唇，不知该怎么接话。
也许她“应该”知道，但她的记忆……已经随着她的名字一起，完全被隐去了。
“大人挑选了我来，其实是想让我成为你的式神的。”管狐坐在她的肩上，“晴明大人还有别的管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缔结契约。”
立木有点惊奇地看着它，怀疑这只是来自它主人指使下的试探。却见管狐一脸坦然，甩了甩尾巴。
“这样看着老夫吗？不论是实力还是个性，我可都比那只叫狐之助的家伙强出百倍哦！”它说，“虽然才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感觉你不会是个太糟糕的主人。恰巧我又有信心做个出色的式神，试试也不亏。”
立木笑了。
她有点喜欢这只管狐。如果真的如它所说，它是由那位“晴明大人”挑选出来托付给自己的式神的话，看来那位大人也是个精明却温柔的人。
摆在明面上的小心机，总好过背后耍的滑头——立木又想起了那只夺走了她“名”的狐狸，笑容暗了些。
“但我是个被神隐了的人。”她说，垂下眼，避免与任何落在她身上或惊奇或探寻的视线相交，“连自己的名字都回想不起，”她紧了紧手中的刀帐，“又如何能……承担得起别人的契约呢。”
当人类创造“神隐”这个词的时候，他们脑海中勾勒的是一幅逃离尘世喧嚣、远离繁琐日常、暂避沉重责任的山水田园画卷——但妖怪们不是。
当它们提到“神隐”的时候，它们做的事情是抢走一个人类的“名”，剥夺他于这世间的“存在”、让他被迫成为承受契约中受压迫剥削的一方，甚至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取走他们的性命。
立木因为一个“名”的缘故而和那个大妖怪的命运纠缠难解，用着现在这个被大妖怪赐下的名，才勉强维持了自己的存在。
她恨这大妖怪，甚至能将这恨意烙在灵魂上面、入了魔障了。
尽管她并不知道，寄于那个被夺走的“名”之下的，应当是些什么样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接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