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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援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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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2年(元龟三年)12月14日。
距离立木所扮演的“近忠”武士死亡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药研藤四郎出阵也有一个多月了。
武田军目前的进攻重点放在了德川家下辖的二俣城上。这座城池易守难攻,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们花了些日子才找到下嘴的地方——武田军断了二俣城的水源,虽然确实做出了些牺牲,但是此番计谋成功后二俣城被攻陷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一切都在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
这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立木带着药研藤四郎在三方原附近游荡了些日子,清理了几波时间溯行军的先遣部队。
大概是运气不错,或者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近期的行动并没有触动检非违使出没。
刀剑初化作人形的时候确实有些难以适应。药研藤四郎坦言,他有时候半夜醒来,都会恍惚觉得自己还是一振躺在刀鞘里的短刀,忘了人类的四肢应该怎样活动。更不要说以人类之姿上战场、与时间溯行军战斗,任何行动都会伴着一丝生涩之感。
但一个多月过去,药研藤四郎的实力飞涨,让立木都有些惊叹了。
“你会很快超过我啊。”说这话的时候,立木的语气竟然有点欣慰。
尤其是夜战——立木的夜战能力已经算是出类拔萃,却仍然觉得自己能发挥出的力量不如这振短刀。
而且,大约是因为曾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缘故,药研藤四郎对于这个时代的一切都颇为熟悉。
“我的话,……在这个时代,曾经是织田信长的佩刀。”闲聊提及此事的时候,药研藤四郎说,“那个人——怎么说呢,是个很复杂的人啊。但对我的影响也不浅。”
“原来如此。……织田信长也是这个时代的S级历史人物,各个历史事件都和他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立木看向地图,用笔在上面勾出痕迹。
“德川家康现在与织田信长是半盟友半下属的关系。二俣城陷落前德川家康曾经向织田信长求援,但那时织田信长应当是在……忙于近江、畿内和东美浓的战斗,分身乏术。”她说,“他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约三千人的兵力,于此地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说着,突然停了笔。
药研藤四郎凑过来看她面前的地图,发现她在滨松城的位置画了一个红圈。
“援军应该于12月中旬到达滨松附近,”立木说,“但我们至今未看到任何千人以上的部队赶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想要改变历史,直接接近核心人物是下下策。
其实这种方法是最为直接有效的——例如立木曾经做的,以假身份接近本多忠胜、亲自治疗他的伤势,确保他能在合适的时间恢复健康并上战场。但是后果也同样严重——那段时间,检非违使简直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如影随形。
如果不到迫不得已,时间溯行军也不会去冒这个险。它们也会迂回行事,借历史本就存在的人物之手,扰乱历史进程。
比如这一次。
当织田信长派出的援军到达附近时,时间溯行军故意造成骚乱,引来了武田军的兵士。
两军提前交战,不过三千人的信长援军自然落入下风。当立木和药研藤四郎赶到的时候,两人之力已于大局无助了。
“……也不是毫无办法。”立木面无表情地举起了短刀,妖气四溢,“在这里把对战双方全部杀掉一个不留的话,未来的战局中双方兵力差距较之历史上也不会太过悬殊。”她很肯定地道,“一把妖火就可以解决了。”妖火有吞噬生命力的特性,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无可抵挡。
药研藤四郎:“……”
药研藤四郎:“大、大将,你是开玩笑的吧?!”
立木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缓缓地把刀收了回去。
“那就……当是开玩笑吧。”她说。
这么认真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像玩笑啊……!
药研藤四郎非常担忧,尽力岔开了话题。
“我们也许应该设法干扰这场战斗。”他说,“如果不行,接着需要考虑的便是怎样弥补接下来的三方原合战中双方兵力之差。……”
“没必要的。”立木垂着眸子,语气有点兴致缺缺,“只要德川家康能够吃点苦头活下来,这段历史就算是保住了。适当的牺牲,只要还在历史可以自愈的范畴之内,就——”
“……大将。”
立木因这一声严肃的呼唤而停了口,有点疑惑地看向药研藤四郎。
“大将,您对于‘拯救历史’,难道只满足于此吗?”他问。
“您难道不想拯救这些无辜的平民吗?看着那些本不该此时赴死的人,因为时间溯行军的原因死于非命,您难道……不会觉得内心难安吗?”
立木有点茫然——她生活的时代并无“人权”可言,将她从失忆后的一张白纸养大的妖怪也绝无“善良”之心。付丧神们忧虑而怜悯的人,在她的心里只是一串简单的数字而已。
只要符合了历史,构成这串数字的是近忠或是近勇,还是忠勇或者别的什么,对她来说并不在考虑范畴内。
更何况连她自己,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被神隐了的人,也不过是条挣扎着活下去却随时可能被牺牲掉的不值钱的命罢了。
立木直觉药研藤四郎说的是对的,但又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于是她撇过脸,语气有些生硬地反问:“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你还希望我怎样?”
“……大将,请交给我来吧。”药研藤四郎诚恳地说。
同样是火,药研藤四郎的这一把火放在了两军的后方。
他烧掉了武田军营中几座没什么大用的房子,火势也不大,很快便被控制住了,也没有造成伤亡。
但“起火”的消息却迅速传到了与信长援军交战的武田军前线,甚至夹带了些神鬼的传言。打仗最忌讳“不详”,一时间兵士们无心恋战,这一仗便迅速地散了。
援军损伤不重,虽有周折,但还是顺利地将大部人马送到了滨松附近。
——六日后。
如历史之中,德川家康率领滨松城中全部的万余兵士出城应战武田军的近三万人。
德川军以鹤翼阵展开、全力进击,但此计却被武田军派出的哨探识破。于是本收缩阵容前进的武田军迅速变阵,改为中央突破式的“鱼鳞阵”,以克制德川军的阵型。
药研藤四郎和立木两人一直隐藏身形,跟随交战双方左右,暗中处理掉一些试图暗杀掉德川家康或其他历史人物的时间溯行军小队。
两人一直尽力维护战局走向,直到德川家康败走逃回了滨松城中,战局稳定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立木差狐之助联系了时之政府,确认了此次任务顺利完成。
“——在本丸时观测到的击破时间壁垒的杂音,与现在统计击败的时间溯行军数量也吻合,可以算作是完全胜利了吧。”立木正在擦拭佩刀,突然感到自己的裤脚被扯了扯,“……狐之助?”
白面狐之助示意她,希望和她单独聊一聊。
立木看了看不远处正为自己做简单包扎的药研藤四郎,顺着狐之助的力道走开了几步。
“审神者大人,在下有些话想对您说。”
白面狐之助的表情很严肃,引得立木也跟着收敛起了得胜后放松的心情。
狐之助向药研藤四郎的方向看了看。
“审神者大人,您觉得,付丧神的战斗力如何?”
立木愣了一下。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谋略与武艺皆是上乘。”接着她说,“不愧是随着历史名将在战场上长大的……在战斗这方面他们远远胜过我。”
“确是如此,在下很高兴您能给出如此高的评价。”狐之助说,“可您现在是他们的‘大将’。”
“您是大将、是主公,因此您要做到的,远远不止是承认他们的能力而已。”
又像先前一样,白面狐之助无意识地用脚爪刨了刨地面。
“对于之前,您尝试召唤付丧神却……失败的事情,您打算怎样处理?”
这话说出来,立木突然明白了它这样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找自己谈话的用意。
她想到了药研藤四郎提及织田信长时所说的话。
“您是主君,而付丧神们更像是您的家臣。”狐之助说,“您可以赏罚分明,也可以怀柔以待,但绝对不可以……将他们视作所有物。”
它小心地看了看立木的神色,却发现她似乎在沉思着,并未用心听它说话。
“时之政府将我派给您时,着重强调了,希望我能为您解释清楚审神者与付丧神之间的契约和阴阳师与式神之间契约的差别。”见立木没有任何反应,狐之助继续说,“付丧神们是武士。您来自平安时代,也许对武士道并无深刻理解。武士的忠诚并非无条件的无限忠诚,他们并非无条件地承认等级的优越。您是审神者、持有契约,但这并不意味着付丧神们对您就应该像式神对阴阳师一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立木突然回过神来,打断了它的话,“我会注意这些的。”
她向药研藤四郎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对白面狐之助道:“谢谢你。”
这一刻,狐之助颇有些受宠若惊了。
本丸的传送阵再一次亮了起来。
两个人影和三只狐狸出现在了传送阵上——传送的光芒一暗下来,两只狐之助便跳下了传送阵,在出口处一左一右站定。
立木正眯着眼适应着四周突然改变的亮度,管狐提着竹管一个跳跃,在她的肩上落下。
药研藤四郎轻轻地咳了一声。
“大将……”
“……我有分寸。”
早就被狐之助提点过的立木应了一声,面色平静,走下了传送阵。一抬头便看到了围在旁边的一群付丧神,眼巴巴地看着她,皆是神色欲言又止。
这个瞬间,立木突然都觉得有些尴尬了。
若是想到之后要说的、已经打好了腹稿的话……不知为何更加尴尬了。
一期一振向前走了一步,眼神带着担忧在立木和药研藤四郎两人身上游离。但三日月宗近接着走上前,又将他挡在了身后。
三日月宗近笑眯眯的,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样子。但他刚张了张嘴,却听到立木先开了口。
“我……是第一次和付丧神合作,……战斗或者谋略之类的。”她说,“第一次作为审神者出阵,感觉很……很有意思。”
两句废话。她在心里自责地想。
“药研藤四郎在战斗方面很有天赋,尤其是夜战。还有谋略这方面,他提出的战术是我从未考虑过的。……他让我对付丧神的实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也有了全新的期待。”
被点名表扬的药研藤四郎愣了一下。
“我本来以为你们会需要我带领你们战斗,但现在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我想错了。”
这下子所有的付丧神都倒吸了一口气——他们几乎以为立木觉得他们不需要她,因此想辞退审神者一职。其中有人想开口反驳,但立木继续说了下去。
“我现在……开始期待和你们并肩战斗了。”她说。
“……也希望你们能认可我。下次出阵的时候,希望我们可以并肩战斗。错过的这一次,我感觉……很遗憾。”
她说完这些话,突然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着冲了出去,留给了付丧神们一个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而她肩上的管狐,很高兴似的,左右摇了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