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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锻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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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木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逆着光的、嘴角咧到了颊侧的笑脸。
那双眸子昏暗而无神采,瞳仁却生着邪光。
立木手按在腰侧,紧了紧挂在腰间的短刀。
她尝试着送出妖力与那狐狸大妖怪沟通,却发现自己发出的讯息如石沉大海,许久不闻回复。眼前这男人身上的气息似妖力一般黑暗且浑浊不堪,让她忍不住戒备着,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她尚且沉得住气,那男人却先不耐烦了。
“花了那么多资源,就锻出来了这么一把短刀?”他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立木,最后视线落在了她手中的短刀上,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垃圾。”
立木眯了眯眼。
那男人看到了她的眼神,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尖叫着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眼神?!……明明是刀剑男士却要穿女人才会穿的裙子,这是乱藤四郎吧!”他对着身后喊,“一期一振!你们粟田口的短刀已经不知道最基本的尊重主人了吗?!”
立木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一个有着浅蓝色短发的青年因为男人的呵斥垂下了头,迅速地道着歉。
“抱歉,主人。弟弟刚刚来到本丸还不适应,如果冒犯了您,请让我代为受罚。”
“代为受罚?你欠的惩罚还少吗?”男人肆无忌惮地嘲讽着,“粟田口一家都是这副德行——”
立木握着刀的手都在颤抖,几乎抑制不住拔刀刺过去的冲动。
她记忆里那个温和又优雅华贵、连挥刀时都从容优美的青年,现在正跪在这个被他称为“主人”的男人面前,任他以手杖一下下抽在自己的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翻涌的情绪,那个蓝发的青年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一种连绝望都不复存在的极致的空洞,眸光黯淡,却又因为其中几分警告的意味而有了些生机。
立木僵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按了下去。
她不知道这一次遇到的剧情是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遇到在别的时间别的地点曾有一面之缘的人,但她不想让这位在她的记忆中仿佛有阳光加身一般温暖的青年因为自己的原因向别人卑躬屈膝。
于是立木深吸一口气,几步走上前,贴近了那男人,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脸。
“主人,是我惹您不开心了吗?”
女孩清澈的声音中有丝丝阴晦的蛊惑。
立木跟在一期一振身后,两人穿过房廊。
从他口中立木了解到,那男人是他们的主人,被称为“审神者”。他们自己,包括这位原本被她当作是人类的一期一振,都是被审神者召唤出来的刀剑付丧神。
立木十分确定自己不是器物化成的妖怪,但显然这次大妖怪给她设定的身份便是如此,让见到她的人没有任何怀疑。她手中的这柄曾是狐狸大妖怪佩刀的短刀,应该就是用来充当她的“本体”的。
在心里埋怨了一句不知那取走了她名字的狐狸精又想搞什么幺蛾子,立木面上带着笑,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期一振。
“一期哥,”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审……主人他,对我们好吗?”
她总觉得那人身上带着让人不安的邪气。
一期一振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侧过脸来,以一种极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
他没有回答立木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是乱吗?”
这问题让立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她对关于“名字”的问题有些敏感——被那大妖怪取走的不只是她的名字,还有在那名字之下的全部记忆。“立木”这个名字是那妖怪作为交换赐给她的,也是它能指挥她做事情的依凭。
“名”是拥有契约力的。不能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任何人,也不能应下别人试图给自己的任何新名字。
于是下意识地,她露出了一副带些惶恐无措的表情:“一期哥?”
一期一振又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移开了视线。
“走吧。”他说。
一期一振觉得眼前的这个“乱藤四郎”有些奇怪。
产生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因为“他”完全没有身为付丧神应具备的知识、比起付丧神更像是个无关的人。
本丸里不是没有出过乱藤四郎,他当然也很清楚自己的弟弟应该长什么样子——虽然同是橙发蓝眼,但这个孩子,比起乱,样貌要更多些女气。
“他”穿着与记忆中那个乱相似的裙子,但胸前微微的起伏和颈上平滑的喉部又让“他”看起来完全像是个女孩。
就连声音也……
一期一振面上不显,缓缓移开了视线。
本丸里的灵力纷乱而秽浊,两个付丧神面对面站着都不一定能辨别得了对方的气息。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希望这是乱。
本丸的审神者很糟糕。短刀们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后又被碎刀、胁差和打刀们又受了怎样的凌侮后被丢进了刀解池,这些记忆他一点都不想再去回想。活着的只剩一些耐得住折磨的大型刀,还有极个别心性坚韧的刀。
粟田口一大家人,最后只剩下了他和药研藤四郎。
而药研,现在也停在了重伤的状态。久久无法得到手入,已经连化出形态的力量都没有了,意识无法被唤醒,与碎刀无异。
粟田口是这样,堀川、三条或者左文字也是同样。他和其他幸存的刀们像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任审神者摆布,无力反抗。
但现在,可能有一柄新生的、纯白的乱藤四郎到来的消息,火苗一般点燃了他死寂的内心。
哪怕连让自己体面地活下去的力量都没有——现在的一期一振,也想拼尽全力地保护住自己的弟弟。
“他”是他的希望。
哪怕要为了这微薄而虚幻的希望暗堕,也在所不惜。
立木随一期一振来到了据说是他们粟田口一家居住的房间。拉开门,浓烈到让她窒息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立木下意识地拉住了一期一振的袖子。
“一期哥,这……”她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期一振反握住了她的手,面色平静,拉着她走进了房间。立木咬着牙按捺下了挣扎的动作,看到一期一振关上门的时候心肝都跟着颤了颤。
她的视线从屋里扫过,最后停在了角落里一张桌上摆着的短刀上面,缓缓瞪大了眼。
“……这气息!”
她记得这份气息——在她有限的记忆里,拥有相似气息的少年与一期一振曾出现在她于大妖怪的胁迫之下进入过的另一个世界里。那时的他们和他们的同伴生机勃勃,与因被妖怪神隐而消沉的她天差地别。
立木曾以为,他们是出现在她记忆中的一缕阳光。
但现在,阳光枯萎了,破碎了,衰败了。
“为什么——?!”她挣开一期一振的手,扑到桌前,颤抖着双手,甚至不敢去触碰那柄支离破碎的短刀,“为什么……他明明不应该是这样……”
死亡的气息从刀身上弥漫出来。立木凝神,将自己的生机一点点逼出来,想渡到这柄刀上,却被一期一振按住了双手。
“药研他已经……”一期一振嗓子因悲伤的情绪而堵着,哽咽一下,缓缓地说,“乱,小心审神者。”
立木抬起头来看他。
“那其他人……”那些记忆中活泼可爱的孩子们,难道都……
一期一振垂下了眼。
“是的。”
立木心中终于起了杀意。
因为契约的缘故,付丧神无条件地服从将他们召唤出来的审神者。若想摆脱这位审神者,除了伤害自己的方式如刀解或碎刀,就只剩下杀掉审神者、最终暗堕这一条路。
但立木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有来自那名审神者任何的契约或束缚——也许是因为拿走了她的“名”的大妖怪实在是太过强大,区区一个人类之身的审神者,根本无法取代它留在自己身上的印记。
大概是已经下定了某些决心,一期一振缓慢而又平静地将那些被他深深埋藏的痛苦回忆讲了出来。立木攥紧了裙角,试图绷紧肌肉,掩饰自己难以抑制的颤抖。
“……把这些东西说出来,很自私吧。”一期一振停下来,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在真正暗堕之前,我还是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这样做是值得的、我们真的已经走到了难以挽回的那一步。”
“我希望有人能安慰我,即使真的因为杀掉这个审神者而暗堕了,我也不会……后悔。”
“我去杀掉他。”立木说着,站起身来,按住一期一振的肩膀,“一期哥,我可以来做这件事。”
一期一振说,请不要害怕暗堕之后的他,哪怕他会杀掉审神者,也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弟弟。
但是说着这样的话的他,眼神中仍然没有希望。
“请不要暗堕,一期哥。”立木祈求着。
一期一振木然看着她,从那双眼里立木只能看到最后的一点火花。他并非为了自由或别的什么精神而奋起反抗,只是因为想要保护唯一的弟弟而决定杀掉审神者——这念头已经成了他眼中全部的生机。“眼前的短刀付丧神是乱藤四郎”这样的可能已经成了支撑他信念的唯一支柱,立木不敢动摇他,生怕连这最后的生机都会熄灭。
“乱,”一期一振慢慢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能杀掉他,又被他碎掉了的话……”
“你就去远征,再也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