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梦幻》斯言

13、一心两瓣

　　朝曦窜上树，高高的枝桠俯视着一切，门可罗雀的大门紧闭，她瞧了一天，也只看到他出门过一次，晌午就回来了，看着他推开大门，看着他关闭大门，好像她的心，开了，又关了。
　　她拿出锦囊，摸索着，虽然早已经看过，明白了，却更糊涂了，难过了，也坦然了。里面是一张纸条和一粒药丸，以前，师傅从来不会让她吃的，只有那些不听话的弟子才必须吃那些限日药丸，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任务，不然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师父也不相信她了，她问自己，我相信我吗？我也不相信自己了。师父是最了解她的人，没有人有如此透彻的观察力看透人心，若非三师兄几乎废了，朝曦真能逃过上次那一劫吗？只怕也难说。纸条上清楚的写着：郡王府王妃。
　　她实在想不到谁会和一个弱女子为敌，而且专门找到朝曦来做，她几乎要怀疑是师父的诡计，以此来试探她的。若是如此，师父会让她先去杀大师兄再试探的，不会颠倒了顺序，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她真的要杀王妃，一个被贬黜的弱女子？那么她首先要过了百幻那一关，她越墙而入，踏着月色，树影影影绰绰，居然是许多夹竹桃，那大概是她唯一认得的花卉了，小道尽头，是个小小凉亭，青衣长衫的百幻，躺在凉亭的顶上，一个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朝曦悄悄的靠近，越近越觉得紧张，而没有以前接近猎物的兴奋和刺激，剑柄握的汗淋淋的，她很担心它会滑出去，敲响了清脆的瓦片，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一步两步三步，只有三步之遥了，她几乎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这让她精神一阵恍惚，该死的酒，师父从来不让他们喝酒，他最痛恨的就是酒，可是，越是禁止，越难禁止人的好奇心。
　　该出手了，无论以前有过什么瓜葛，现在，在生命的面前，不是他死，就是她亡，月光冷冷的瞅着朝曦，好像师父冷若冰霜的眼睛，她额头冒汗，甚至能感觉到汗珠顺着粘在脸上的发丝滑下，她几乎都能听见汗珠落在瓦片上的滴答声，不会的，他听不到的，不然，他怎么还是动也不动，好像沉睡了一般，和她以前看到的一样，那样的天真，抱着膝盖，酒坛子就夹在中间。
　　朝曦狠心的一闭眼睛，像狼一样窜了上去，剑尖在月色下寒光闪闪，刺向幽暗之处，嘶的一声，长条的竹叶青被挑了出去，落入湖水之中，惊起了休憩的倦鸟，乌拉拉的飞向天际。
　　一回头，就看见百幻神秘的微笑，笑的那么开心，那么坦然，伸开的手像魔鬼的诱惑，让人不由自主的接受他的蛊惑。
　　朝曦搭上了他的手，紧紧握着，好像不想再分开：“怎么在这里喝闷酒？”
　　百幻的手包裹着她的手：“这里是这园子最高的地方，我老想着，若是你来，定是先来这里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若是再不来，我就要把棉被都搬上来了。”
　　“每天都等着？”朝曦不信。
　　“嗯，从天牢出来后，好像就一天没有等，那天小叫天叫魂一样把我喊了去，好像死了爹娘，没想到是比死了爹娘还严重，教主找到他了，还派了他的师弟去暗杀他，没想到那小子居然有心魔，明明打的赢的，却偏偏不在状态，居然没把这么多年疏于练武的小叫天给杀了，太可惜了，人间又留一祸害，祸害遗千年啊。”百幻摇晃着脑袋，好像说书一样。
　　朝曦的脑袋炸开了，没想到小叫天就是她的大师兄，是逃跑了十年的大师兄，是武艺最为高强，独一无二的大师兄，是三师兄最崇拜的人，而每日尾随三师兄的朝曦更是把他敬若神明，居然是个戏子：“他？”朝曦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他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清楚，他老是神神秘秘的，说话讲半截，最喜欢让人猜，我没那么多心思去猜他的谜底，不然他下次定然变本加厉。”百幻躺下，拍拍身边，示意她也躺下：“我们都很喜欢这样，躺着，看看天，看看星星。”
　　“小叫天也喜欢看天？”朝曦还没从刚才的事情回过味来。
　　百幻笑着敲了她一个栗子：“傻丫头，是我们，你和我，关戏子什么事。”
　　朝曦揉揉被敲的地方，发出冷然的声音：“不许碰我脑袋，不许说我傻，我最讨厌别人碰我脑袋，最讨厌别人说我傻。”
　　百幻的眼睛晶亮晶亮的：“最讨厌，最讨厌，你最讨厌的还挺多的啊，最讨厌白色衣服，最讨厌别人骗你，最讨厌碰你脑袋，最讨厌说你傻，最讨厌睡在低的地方，告诉我，还有什么是你最讨厌的。”
　　朝曦没想到他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内心莫名的感动：“最讨厌看书，最讨厌酸溜溜的读书人，最讨厌睡觉被打扰，最讨厌做不喜欢做的事情，最最最讨厌的，就是看到你笑我却笑不出来。”
　　百幻不笑了，他抚摸着她光洁的脸：“为什么笑不出来？”
　　朝曦不自然的别开脸：“因为没什么可以笑的，到处都是无奈和痛苦，怎么笑的出来？”
　　百幻的手冰凉的，拿是她的温度：“人世本来如此，是你期望太高了，若是人人幸福快乐，只怕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笑了。人世，因为苦难，才知道珍惜幸福，才明白许多不容易，既然哭也哭过了，就笑一笑吧，怎么也比大家一起哭的好。”
　　朝曦想了想：“你倒是看的明白，怎么没真做了和尚？”
　　百幻望向茫茫天际，那里是做梦者的天堂：“师父说我缘分未到，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朝曦的心害怕起来，好像他真个现在就要做了和尚去：“缘分未到？那是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妖精也算不出来，说是变数太大，总是麻烦事不断，你大概不知道，坊间传闻我会星象卜卦，其实并不是我，我是替妖精担的荣誉，什么时候，我带你去见见他。”百幻侧着身子，俯身看着朝曦，娇憨的朝曦不知道是被酒气给熏醉了，还是被他的眼睛看的羞红，不禁闭了眼：“看什么？”
　　“你是怎么拿到仙草救我的？”百幻非常想知道实情。
　　朝曦想到了那冰冷的雪山，倾倒的雪崩，冷漠的合葬墓地，峨眉神尼和和尚，一幕一幕，历历在目，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冷不住打了个寒战：“怎么拿的？就这么拔出来的呗，我还能怎么拿？”
　　百幻又挨近了一点，让朝曦感觉很压抑，呼吸都不畅了，皱着眉头想推开他。
　　“我看到了南风大侠和花茗的墓碑，女师父的珠串，告诉我吧，朝曦，让我知道你是如何艰险的救出我，让我明白你受了多少委屈和痛苦。”百幻呢喃着，声音好像催眠的咒语，让人不知不觉的屈服。
　　朝曦忘了该推开他，那时候无助和绝望的感情霍住了她，不自觉的挨近了百幻：“我不知道，他们死了，是我害死的，我当时只想到你，绝对不能让你出事，我把他丢在危险中，她定是恨我了，我该怎么办？”
　　百幻搂住孤独，缩小的朝曦，吻着她的发丝，感受着她内心的惶恐和焦躁：“该是我承担的责任的，你不用自己承担的，放心，我已经办好了一切，我回来后就通知了他们两大世家，他们的族长以先辈的名义，替他们办了冥婚，同穴而葬，重新记入族谱，我想，他们若是在天有灵，会明白我们做的一切的。”
　　朝曦感觉到了他的温软的声调：“为什么你的心那么宽大？大的可以装下辽阔的大海？我的心却是那么小，小的只能装下一个你。”
　　百幻醉人的笑容缓缓展开：“我心里的大海有一个你，你心里的我有一个大海，你说是你的心大，还是我的心大？”
　　朝曦想自己定是醉了，被浓厚的酒香熏醉了，不然，怎么会软化在他的温言软语里，全身轻飘飘的，不知明日是何夕。

　　见过王妃，才知道世上居然有如此温柔端庄的女人，富贵而不逼人，雍容而不俗气，典雅而不清淡，浓妆淡抹总相宜。可是总是不习惯她的亲热，在冷淡的朝曦眼里，她似乎太过于热情了，好像真个把自己当成儿媳了，而她却是被派来杀她的杀手，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早早退开，不愿意扯入过多的感情，一个百幻已经让她很难把握住自己了，她不知道在爱情和亲情的强烈攻势下，她还能守护好自己的堡垒吗？
　　那些姐姐妹妹更是热情的不得了，简直恨不得每个人都说上话，朝曦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真是头疼不已，好在一个穿鹅黄色衣服的女子拦开了大家，拉着她的手道：“真是个标致的女孩，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待百幻啊，不许欺负他的。”
　　朝曦愣了神，人家的亲人不都是要安慰未来媳妇，不让男人欺负女人的吗？怎么到他家就成她会欺负他了？难道她长的很母老虎或者母夜叉？还是百幻最拿手的就是扮猪吃老虎？
　　原来她是百幻最小的姐姐：“百幻是后来才回来的，那时候我最小，心高气傲，认为就是因为他，父亲才抛弃了我们姐妹，可恨他了，可是他很讨姐姐们的喜欢，大伯和伯母也很喜欢他，我就更讨厌他了，可是他一直很想讨我的欢喜，有一年，我很迷戏曲，可是家风严厉，不让看那些东西，他一个人大热天跑出去，上了第一藏书楼，点名要看《牡丹亭》，楼主不让，便出了难题考他，要他在一炷香之内把一本他从未看过的书倒背出来，你常听说倒背如流，不过是夸张罢了，拿楼主却是真真要弟弟倒背出来，莫说是倒背，就是顺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是极难的，偏偏百幻不信，硬是接了这挑战，居然真让他倒背出来了，反让那楼主连书都翻不齐了，拿楼主连连叹服，就把书给了弟弟，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且下了大雨，因为他一向住在王府，这里的门房早就关了大门，去安歇了，他一个人待在外面，进不来，只好凭着点三脚猫的功夫爬墙进来，淋了一身的泥水，到我房间，我还道哪里来的小泥人，他却抹了满脸的雨水，从怀中掏出油纸包裹的好好的书递给我，说是给我庆生的礼物，那晚上，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抱着弟弟，哭了个够，你说，这般好的孩子，岂容他人欺负了去？所以啊，我们这些姐姐，定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听了她说了那么多，再加上各位姐姐七嘴八舌的教导，朝曦明白了，这些姐姐可是一个劲的护着百幻，就怕他吃亏，可真是王府的少公子，连平辈都宠爱着他，朝曦却只能连连点头，欺负？哼，总是要欺负回来的。那些姐姐是不知道，她是如何如何的欺负百幻，要是知道了，朝曦只怕连门都出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