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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之蔓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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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怎么样?起来跟我抢个球吧!”流川看着仙道带球从自己面前掠过刹那间遮挡住夕阳的光彩,眼波不由一阵闪动。“后天,我就快好了。”冷冷地回过去一句,流川略略昂起头,脸庞暖暖的有光,这个家伙总是那么的目中无人,不过他的动作却是越来越逼近完美,那些流动的步伐就像是踏着自己心中的节奏一般明快,也总会引发心的某种震颤。“这一段真棒!”旁边长椅上的史云捧着流川的笔记本电脑正在看篮球比赛的片断,那都是nba明星们的华丽表现,一段一段连贯起来足以让人感觉要飞,她只能一边看着一边不住嘴地发出赞叹。又一个飞身灌篮的神来之笔,那篮球仿佛灌注了全世界的重量贯穿篮筐,高大黝黑的飞人则在空中悬挂,良久才在场边观众几乎暴烈的欢呼声中缓缓落地,如同天神降落。史云的心也一下揪紧,不过却是因为流川也侧过头来看着电脑屏幕。他仔细地凝注着那个行走的飞人,神情清峻目光灼热,让史云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种酒:清蓝澄透的液体里一点红骤然爆开,缓缓在自己周围伸延出无数光芒,据说这种酒喝一口之后过五分钟,你就会痴然猛然地陷入沉睡。听到耳边沉着带点节制的呼吸声一丝丝前进,史云隐隐感觉自己所坐的位置慢慢下陷,渐渐时间、空间都在她这一点上仁慈地拐了个小弯,而她就躲在那小小凹陷里,贪婪而又略带惶恐的看着流川将外面的所有一一充塞,他凝白的面孔好像一条乳白宽广的河流,他幽黑却又星光闪烁的眼眸就是河中心遥远迷人的岛屿。“你喜欢这个吗?”竟然是流川在向自己发问了,一瞬间无数颗星星在史云的耳朵里喧哗起来,她怔怔的扭过头看着流川,他确实正注目着自己,眼珠竟褪去了史云想象中的缭绕雾气,宛若纯净的黑宝石,映着点淡淡的阳光,有几丝闪亮。
宛若天神的飞人一次又一次的在空中纵跃将篮筐征服,电脑散发的热量让史云的腿也越来越烫,不过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开始沉浸在与流川简短却又回味无穷的谈话里。他说他喜欢飞人完成灌篮时的微笑,他说他希望也能在nba的赛场上用尽全力的去比赛……第一次史云发现,流川事实上根本不是个过分冷僻的人,他只是没有过多的废话,在他的话里完全是真诚没有做作的实在,并且十分类似他打球时动作的精炼与富有弹性。也许他表面上的冷并不是刻意紧绷的产物,只是映照了他天生天性的某种紧张与结实。一会儿披着阳光的仙道又带着挑衅的笑容掠过来了,“接着我要灌飞人的篮。”他果然就去了,大幅的奔跑,全身心跃动的上升,“砰!”他扶着篮球架一起微微喘息,有汗水从额上滑下,却落入了他微笑的嘴角之中。而流川望着他似乎又是望着远处,渐渐又陷入了沉默,他的眼睛全部反射着夕阳的光彩,在侧面望去简直仿佛古代最精美的石像。
史云远远望到仙道送过来一个大大笑容,便也咧嘴还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在耳边的滔滔絮语了,现在的他,没有了流川做对手却似乎更加的有劲头,一招招美妙的上篮灌篮让所有人目不暇接。也许他是在激发流川的斗志?也许……他总在落地的刹那把眼睛望过来,远远的只能看到两点模糊的闪亮。不过已有数次,史云一想到仙道对流川展露的微笑,便会觉得心烦意乱,总是就滑过去,绕过去,不再触碰。她无法解释自己的这种想法,只是偶尔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来牵引自己靠近它,或者远离它。看到流川不再言语,史云便推开电脑屏幕继续观看那些辉煌的瞬间。突然她发现一个文件叫做“dream”,而不像其他的录像只有数字的编号,并且它异常的巨大是某种没有经过压制的格式,好像就是原始的dv没有经过编辑。她近乎直觉地在心底感到一些惶恐,却只是克制不住的点开了它:果然是相当粗糙的画面,镜头还有轻微的晃动,应该是在观众席上拍的就要开场的一次篮球比赛。场地上还是空的球员都没有出现,旁边有许多嘈杂的声响,包括一些零散的加油声。“流川枫加油!”耳机里突然传出这个名字让史云一惊,那是非常近的一个男孩子的呐喊,声音稍显稚嫩,充满了向往与小小的疯狂。原来这是流川所参加过的一场球赛,dream,让他难忘的吧。但这是谁拍的?还有那个声音是谁?史云来不及让这些念头都在脑子里展开,接着球员便上场了,11号的流川,像一株高贵绝伦的白色的树,他目光坚定的走上场来,丝毫没有理会场边暴涨起来的加油声,只是看向球场的另一个方向。那是另一支球队上场的入口,陆陆续续的有高大的人们走出来,但流川还在看着,是在等着某人的出现吧。他用一只手扶住另一只手的臂弯,身体暗暗的仿佛在蓄积着力量,脸上有些隐隐的表情但让人辨不清那究竟是盼望还是战斗的欲望。蓦的他极其迅速的转身走开,史云的目光刚跟着他移出画面,突然觉得又有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其中,长而尖耸的发稍,微黑俊朗的面庞,还有嘴边若有若无的一抹笑意。仙道彰?
“仙道君,史云小姐,还有小枫,大家都休息,来喝点冷饮吧!”史云满心迷惑的一抬头,看到铁丝网的边缘处,一身素淡裙装的千叶岚淅提了一袋各式冷饮,正笑盈盈的同时望着球场里面的三个人,锐利的眉峰上有温柔滴坠。
“史云吗?” 史云睁大眼睛看着比书架高出半个头的——流川,一身蓝黑色,黑色背包,并且他脸上正在露出不可思议的——微笑。流川似乎已经熟悉在这个女孩脸上看到丝丝缕缕轻细的红晕从四周聚拢,然后渐渐隐没在她清晰明净的眼波里,再悄悄从嘴角上翘的弧度里被一一释放,尽管他每每不过是在仙道身后和史云微微的打个招呼,尽管他只和仙道有一次一起送她回家,不过能在行走的街上见到这个女孩,自己心里竟然也有一丝小小的愉悦。窄窄的书店里很快纷纷升起几束目光聚焦过来,史云赶紧付了帐,快步走到外面的阳光里去,那是她所熟悉的有流川时的温度,还有流动的空气,触手可及的风。不过走了五分钟路后她发现比风更在近旁的是流川,他缓缓的带有某种金属质感的声音从左上方倾泻而下,比所有灌注在她头脸的正午阳光更有重量。旁边的街窄窄的,此刻没有什么车在来往,行人也匆匆的捡树荫走路;一会儿流川带着史云钻进路边一家冷饮店,要了东西然后非常熟悉的走到最里面的一个位子坐下,“我和仙道常来这儿。” 史云却没有听清流川的话,因为她突然发现这就是自己初遇流川的地方:那个暮色暗生的下午,自己在靠窗的位子,眼睛里悄然升起焰火。还有那个梦,自己紧紧握住男孩的手,手心灼热,然而却辨不清男孩的眉目。不过此刻,这是个梦么:瘦削脸庞的男孩就坐在对面,尽管有乌黑的发尖掩映双眼,他的一切仍异常清晰。流川见史云在兀自沉思,就自己吸了口冷饮,然后打了个哈欠,史云正从回忆中醒转过来,看见两大团阴影聚集在流川下眼睑处。他的那副样子史云虽然在球场上见过,但此时却让自己觉得满心欢喜:流川绝不仅仅是个梦,这个梦有在时光中历练,这个梦是和真实一样实在的存在,而自己正在和这个梦一起梦想。“你在听什么?”史云突然多了很多和流川说话的冲动和勇气,通常她只是和仙道不停的争辩,虽然不明白后者怎么也有那么多的热情和她讨论一些莫名奇妙的问题并且接受她莫名其妙的解释,但知道流川也在旁边听着,尽管有时会打个盹,那也就足够了。
“joy division的《love will tear us apart》。”流川的英文念得有些结结巴巴,他的学习并不如何,史云听仙道说过,不禁在心里偷笑了一声, “美国的乐队吗?”“英国吧,仙道借给我的。”流川人虽是松弛,话却还不多,并且一个个音节慢慢地说出来,完全不类似他在球场上惊人的敏捷。流川又打了一个哈欠,身子渐渐前倾就要靠到桌子上,如果再不阻止他怕是要在这里睡到天黑了,史云赶紧抛出一个问题:“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对一的?”其实这个史云以前问过仙道,不过得到的答案是“忘记了”,那时仙道是笑眯眯的看了旁边睡眼朦胧的流川一眼,然后对自己摊了摊手表示遗憾。流川倒没有忘记,并且睁开眼睛开始认真地回忆:“我和他第一次打完比赛后的第二天,我去找他一对一的。”
“那个家伙,抱着个球就来找我了,说要一对一,就这样了。越野你又在干什么?”“帮你计算女生的回头率啊,现在接近60%,仙道,你可还要加油啊!”“真够无聊的啊。”仙道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嘴角依旧还是带着笑,这也许已经是他的习惯。街两旁并没有一棵树,阳光就直勾勾的从那个很高的高处倾泻下来,虽然在经过仙道的头顶时遭遇埋伏,到越野那儿已经打了折扣,越野却还是没有感到多少庆幸。“无聊?有比像你这样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拉别人出来轧马路更无聊的么?”“好啦,再走一下就到冷饮店了我请你好了。”越野也就很容易的恢复了平常的热力,“好好,继续说流川怎么向你挑战的吧!”看到身边皮肤微黑,眉目简简单单的越野已经开始在加快脚步,仙道在心里想:也许只有像越野这样容易满足的人才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吧。
越野却没有想到原来到冷饮店的路还有很远,仙道口中缓缓道出的故事也已不能再抚慰他焦灼的唇舌,他猛一回头想用眼神来惊吓一下仙道,却发现那个平日悠悠然然的高个子此刻脸上堆满了莫名的一些表情,疑虑,忧伤,丝丝缕缕的彼此绞缠,似乎还有其他的只是自己无法分辨了。“你,你快带我去冷饮店吧,别再说这些故事了好吧?”越野小心翼翼的开口,他几乎不知道如何和非微笑状态下的仙道相处,因为那时的他,就是一个让人仰视让人不得不保持距离的存在。“故事?”仙道将目光转向越野,眼神里已完全失去了惯有的镇定,而是充满了不安和探寻,“你说这是故事?”“不是不是,你怎么会编故事骗我呢!”越野猜想是不是太阳把仙道烤糊涂了,赶紧拼命的摇头,“不过你们三个人,完全不同的三种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完全不同的三种人?”仙道不再盯住越野,整个面部似乎开始有所松弛。 “你是大众情人,流川是冷面杀手,史云是世外高人,完全不同吧!”越野很是为自己的语言才能得意了一把,而他也分明看到一个有着标准弧度和浓度的笑容轻浮浮的开始贴在仙道突出然而圆润的五官上,它仿佛阳光的金线编织而成,也就轻易遮盖住了先前所有无以名状的零碎片断。
“咦,你们也在这儿?”“仙道。”“史云!流川枫!你们在约会吗!”“白……”
……
越野一口气喝完了一大杯可乐,额上却仍是悬着许多汗,他其实很想溜走:刚刚在自己口中不可能发生的事现在就在用三双眼睛看着自己,旁边又连绵不绝有女生小声的惊呼传来,很多条细小的湿热就沿着脊背左右开始游走。可是他的脚又一点也迈不开,“大众情人+冷面杀手+世外高人”,这究竟是在编哪出戏呢。
三双眼睛盯了越野一会,似乎觉得没趣,就又各自回转过去,各自偶尔交织,伴随一些七零八落的声音:“中午的太阳是长发的少女,在等待……”“呵呵那傍晚的就是秃头的老汉了。”“月亮,是,和尚。”越野的汗只是更多了。……“对了,你们怎么会来这里?”仙道的手又伸到头上去了,他今天的头发似乎没那么硬了,有一边微微往下塌着,也正好配合他那只在一个嘴角泛起的笑容。“我在书店里买书,碰到流川,他带我来这儿的。”史云看到仙道眼中似有一丝疑惑,不由顿了顿,“他说是你带他来这儿的。”“五点打篮球。”流川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干硬硬的话,头一歪,便枕在仙道的半条手臂上睡着了。
这在史云看来已经十分平常,每每她和仙道又在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上开始打转,流川便会十分自觉地靠在长椅上享一会清梦,不过渐渐的,大多时候他会把头搁在仙道的右肩上,“他的这颗头,看起来很大,其实都不重的,头发比较多而已了呵呵。”仙道总是会习惯的拍拍那些乌黑蓬松的头发,史云也习惯了从仙道的侧影边缘去揣摩那一方的丝缕的呼吸声。还有些时候,两个人在激烈的一对一来回之后,会有一人,坐在篮球架边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歇一口气,另外一人便微微弯了身伸出手去拉对方起来,仿佛有着华丽羽毛的水鸟探向水中自己的倒影。无数次美的少年在美的暮色中彼此相对,呼吸纯净,史云已经习惯了静静观赏。
此刻并不是例外,流川睡得无声无息,仙道也总是在流川入梦时停止一些过分的聒噪,他用另一只手向上摸摸自己直硬的头发,一边对史云又是一笑。史云也微微回以一笑,便拿出自己刚买的书开始读,这本就是一群随遇而安的孩子。只是越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目光茫然的看看对面两个高大、几乎互相依偎的男生,再看看身边安然阅读的史云,心里升腾起一小片云,也许是一大片。
“神奈川的夏天就是这样么?”史云已经看到自己家红红的屋顶,还有边上自己最爱的那一丛总是轻舞摇曳的绿枝,它正在对自己吐露微笑。有轻柔的风,洁净澄透的黄昏,蓝黑中渗着星点的白夜,这也许是自己见过最美好的夏天了吧,自己的心也从没像此刻一般沉甸却又轻跃。“史云小姐!”竟是刚刚坐在自己旁边那个男生,他冲自己奔过来,有一身灼热的温度。“我,我,我想问是不是仙道喜欢你,你喜欢流川枫?”“对不起,你叫什么?”……
越野有些眼神散漫的看着史云向自己摆摆手,转身走进那幢被绿阴裹得紧紧的大屋,然后就只剩下她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有些“嗡嗡”的响,“我是在喜欢流川的,这个我可以确定,仙道对我呢,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吧。”“不过,仙道也许对他自己的感觉也不是十分了解吧。你是他的好朋友对么。”越野记得史云说完这句时对自己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下,眼神里竟似有和仙道一般的某种稍纵即逝的光芒。然后她就走了,像一朵轻轻游荡的青云,渐渐化开在某个你所不知道的深处。
流川似乎对没有史云在一边看书的一对一也有一丝不习惯,偶尔会转头望向长椅的方向,那里除了一个正显出破旧的四脚物体,就只铺了一层层暗下去的天光。他的对手更竟显出一点的失魂落魄来,不再紧盯着流川一边嘴里连绵不绝地发出声响,不再手里脚下花样不断把个篮球玩得团团转,往日的气势以及灵动确又专注的眼神都已经荡然无存。“你今天怎么了?”流川终于忍受不了仙道拖沓的脚步,把球收在手里,往旁边走开几步,似乎在眺望远处依稀可见的海。“我,今天有点累了吧。”仙道突然发现呼吸困难起来,刚才也只是喘气急促而已,他几大步走到长椅边,猛地让自己塌下去,整个身子陷在上面。半晌两人都没说话,微微有风从海的方向吹来了,便有无声无息的一股凉意熨服了盘踞在心头的燥热之气。流川转过身飞快地射了一个球,他的手臂舒展仿佛白鸟扇动翅膀,球便沿着他指尖的曲线继续滑行,在篮板上擦出脆脆的一声,落入球网的怀抱。“今天就到这吧。”竟是流川开的口,平时都是仙道挂着满脸汗珠向他送出满是微笑的这一句。已经闭目一会仿佛沉沉睡去的仙道听到流川微带磁性的声音不由猛然惊醒,“结束了吗?”身子不自觉地从长椅上弹起,眼眶里定定的两颗眼珠一霎时凝注不动。“你?”流川从没有见过仙道如此表情:那是一种强烈的疑惑与热切,取代了一直安守于他周身的沉稳自若,像是被突然拧开的水龙头,或者从地底喷涌而出的泉水。“没,没什么。”仙道却在这瞬间只觉得,无论如何,也许只要几米开外这个发尖微微遮盖眼神的少年可以继续在离自己这么近呼吸、跳跃,他情愿这一刻,可以一直长下去。
然而也只是瞬间。夜色慢慢涌上来,悄悄的,在天际已经刻画了自己清晰的足迹。“我想去你家洗个脸,很多汗。”流川似乎并没有因为一对一的过早结束而心中不悦,他定定的看着仙道的眼睛,下巴微微扬起。后者这时已经完全恢复到平日的仙道了,嘴角上翘,弧度完美的笑容便是明证。……“要喝水,还是喝茶?”“茶。”流川并不喜欢茶的,只是他想看看仙道泡出来的茶,会有什么不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