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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之珊蓝 ...

  •   人与人的相逢也许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史云也从没有料到自己的抗干扰力可以达到如此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坐在那个木黄的长椅上,自己可以看小说、思考一些哲学问题,甚至解一些复杂的数学题,哪怕几米之外的篮筐被怎样的大力震撼,哪怕那不断互相交错的两人中一人怎样可怕的聒噪,一人怎样可怕的沉默,只在十分必要的关头给出一点答复。她通常会在将近六点,也就是天微微泛起一点黑时,骑上车去到那张长椅上,仿佛场上的两个是如同空气般的存在,他们的激烈争夺,也不过是稍微大力吹拂些的风而已。初始的时候,仙道拼命表示不解,然后就赖在长椅上半晌不离去;他似乎总想用尽各种手段少和流川进退一个回合。流川便会在这个时候迅如闪电的投些球,甚至灌几个篮。他蓬勃黑发上流溢的光彩有时会过分华丽,让史云忍不住凝视一刻,连仙道也会停住嘴里莫名其妙涌动的话语,悄无声息的看流川在空中折转身体仿佛踏浪的白鸟。如果仙道溜开的时间太久,流川也会不声不响的走到长椅这边,把球直直的丢在仙道身上,“一对一。”被丢的人也就笑嘻嘻的用手向上摸摸自己的朝天发,一使劲把自己拽起来。他加上他的头发,比流川高出一小截,坐在那的史云就总能看见他向下瞟的眼珠里,有几分热切,却仿佛只是在隐隐的燃烧。
      夏日的白天总是在变长,只要太阳还没有晃到北回归线上。仙流+史云的奇异派对也是在日渐丰厚,从五点开始,有时甚至会在九点才结束,其间流川也会偶尔坐到长椅上打个小盹,要么就是指尖转着球,一边面无表情地听身边的两个人说话。傍晚的树荫总是撒落一身,史云和仙道的聊天内容也总是像一盆五颜六色的水一样泼的流川浑不知所以然:这个那个,东边的西边的,流川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插一句嘴,“真的吗?”“对啊。”“知道了。”语气虽仍是冷冷的,词句中却也已经沾染上一点低温的热。某日他甚至从浅梦里一跃而起,脸上到处挂着无可遏制的兴奋,微微叫喊:“我要回家了!”然后真的就和车一起迅速的消失不见。天还明显亮着,仙道似乎不太习惯流川这么早就离开,神情莫名的抓抓上翘的头发,向史云送了一个显得平淡的微笑,便低了头陷入他所少有的某种沉思。
      史云暗暗吸了一口气,流川离开了,自己终于可以真正安心做些事了。之前所有那些逼自己看书,想问题,乃至解题,事实都是一种大耗力气的抑制,克制自己的心跳如此澎湃,克制自己的眼睛总要向某个光亮处瞄,克制自己在内部的某个地方渐渐灼热。不过史云竟有些想庆幸自己的生命里也算有些沉重却又甘愿背负的事情了,以往的一概不理与由此而来的轻飘无物在此刻看来,只是一些透明然而易碎的不明智的珍爱了吧。她总是可以确认自己喜欢这种用力的感觉,不过任务告一段落时的愉悦,却也另是一种美好的品评。趁着天还没黑尽史云心满意足看了几页书,等到眼睛微微发酸才抬起头来,发现原来仙道一直也坐在旁边,竟似还在自己的思绪里漫游。看到他凝目时眉峰突起,颀直的鼻梁在脸上映下一道深影,史云忽的有种感觉:这个自己一时倚赖的所谓“现实”,事实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接近的存在吧。回想其平日的种种,不也分明是个得让一批人侧目聚焦的所在么。也许因为他时时挂在嘴边随时可以加大弧度的笑容,或者身上弥漫的某种闲而不散的气质,让他显得触手可及。只是此刻他散发的温度,为何那么接近流川所天生的某种冰氛?史云隐约看到树丛缝隙里透出来的星星点点的海,它似乎在涌动,然而表层的下面应该是冷静无波的大部分吧,那么仙道,他的热力足够源源不断不尽发散吗?“走吧,我送你回家。”天色是薄薄的一层黑,但仍可瞥见那些缭绕不散的轻柔白暮。听到这句话已经有十数次,史云却始终无法辨认究竟是何种色泽浸润了它。也许像夜里隔着雾气看见的隐约灯火,有点光亮,却也还不会照亮它自己的踪迹。

      日子飘飘悠悠,它在篮球上上下下的间或弹跳中就渐渐逝去。史云不懂篮球,不过眼前那两个人的紧紧交织的一举一动让她觉得足够赏心悦目,那些所有的规则策略之类可以完全忽略,只要偶尔注目那两人加球的精谐组合就已经心满意足。流川所以能让女生为之拼命尖叫绝不仅仅是外表的缘故,只要一在球的周围,无论进攻还是防守,他的眼里会自始至终积聚灼人的温度,平日身上透出的寒气已然完全被蒸发,他的清健灵活的身形、娴熟精致的技术便更加显出纯粹的动人,有几次史云都几乎要控制不住胸口的灼热升腾至嘴边喷薄而出。仙道应该也有为自己对手超乎常人的斗志惊叹,他脸上长久不落的笑容总会在流川某个突破上篮之后稍稍褪下,瞳仁里有更深的黑流入。他的球技决不在流川之下,更重要的是他的脑子里似乎有无穷想法,藉由他身上所独有的某种松而不弛的特质源源不断的随着篮球的弹跳流泻出来,简直像在用球写诗。而这两人的一对一,通常是仙道看似漫不经心的运步刺激了流川,后者会狠狠的进攻,用一连串密实坚韧的动作最终夺取篮筐,那过程具有类似海浪对海岸宿命似的扑跃的美,然后前者的反击会轻巧然而精准,花样繁多却又自然流畅,在他们一起向上纵跃时,史云总会感觉有未知来源的光芒悄然生起,聚焦二人,悠远恒定。看二人你来我往的时间长了,史云也越来越发现流川的全神贯注与仙道的行云流水随着彼此的磨合,已经渐渐趋向某种轻重虚实的完美搭配,流川灼紧的眼,和着仙道上挑的唇角,分明仿似幽深的夜色在夕阳的最后舞蹈中闪光;看两人在目光的那头畅快淋漓的一对一,已经成为史云日日不可或缺的享受。
      其实本来只有流川是个怎样的人,他会对生活有何等的举止这些事情是史云所全部关注的内容,而且随着一天天的旁观与细心揣摩,史云也自己给了自己一份自己非常有信心的答案:流川是个接近纯粹的人,并且因此而无比可爱。他沉默寡言,性格冷僻,他仿佛剔除了对生活中其他任何部分的兴趣,除了篮球。他以纯粹的天分纯粹的热爱篮球,他的丰神俊逸则是上天给与他用以容纳纯粹追求的完美礼物。虽然凭着无比的热爱之心一点点看清了流川,史云和他却仍只是每天隔着仙道微微的打个招呼,有时流川远远的站在篮筐下面冲自己点个头,脸上还是像第一次遇见时没有什么表情如同平展的水面,有时他会和仙道一起走过来声音不大却很有力的说,“史云”。这就是流川最友好的方式了,他对仙道也就简简单单几句,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盯住仙道的眼睛,眉尖轻掩,眼神灼注,仿佛那里面隐藏了所有他渴求于篮球的秘密。史云总是在为数不多的面对他的时刻尽力保持微笑,尽管不知道生性散淡的自己为何钟情了完全相反类型的流川,她却一点也不想错过此刻面对梦想、若有牵挂的美丽心情。
      而仙道之于史云本不是个问题,有他在,自己就不用独力承担流川带来的过大的压迫感,这是史云对仙道的最初始与最基本的感觉。他是可以靠近的具有无穷热力的现实,他的随性球技符合自己一向对随性洒脱的定义,他对自己的格外热情虽然有些不能理解,不过在和他出其不意无所顾忌的谈话中,自己永远可以放松坦然,因为所面对的好像总是另一个说话的自己。但也有那么些点点滴滴的让史云捉摸不透的碎痕逐渐积聚,就好像傍晚时分夜色在天边沉默然而坚定的盘踞。仙道和流川的完美互动让史云时时心驰神往,不过仙道自己似乎并不那么看重。他会闲闲散散靠在长椅上和史云信口开河到很远很远,眼角里反射着太阳的几点斜线,眼珠慢慢的从一边移到另一边;或者想出各种借口让三人离开那个陷在树丛里静静小小的球场,去到其他的地方比如史云第一次见他们时去的海边。
      那个地方并不是看海的绝佳去处,岸边有黑丑的岩石四下散布,岸的弧线也崎岖不平仿似总在思索。不过夕阳总是在天的斜左方落入海水,潜黑的光便沿着海面悠然踱步过来,渐渐再爬上人脸,遮盖每一双闪亮的眼眸。“去跑步吧。”流川微微带着金属光泽的声音直直弹射在仙道头顶一丛峥嵘上,向左右泄出星点光芒,“我们去跑步吧。”史云其实一直很想赤脚在这一片白砂上随意走走,或者跑跑,不过她只是坐着没动,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无比倦乏的站起身来的仙道微笑着点点头。似乎在一刹那,流川沉默的眼光掠过了她头顶,然后又投入了渐渐深不见底的海里去。岸边依然有归巢的水鸟开始鸣叫,就像史云第一次来到海边时听到的那样,细碎,仿佛一个梦跌散在坚硬的岩石上。在那鸟叫声绵密的间隔里,流川和仙道两人的脚步声断续然而坚定的传来,一双颀长的身影便渐渐远去。史云眯缝着眼睛望向那方,虽然也瞧不见那个刻骨铭心的背影,但能让他在自己的视线里这样无声的潜行一刻,也就是很好的了。忽然在她几乎快要看不见,靠近海水的地方升起了一小点乌黑,黑的下面连缀一片熟悉的苍白,流川出现在了她视线的尽头。似乎有海水间断地反射沉入水底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光亮中便有了许多恍惚,史云完全辨不清他的眉目,但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点点延伸向前,像细亮的丝线在微微的震颤中就要穿入针孔。微凉的海风在耳边轻擦而过,脚边沙粒的热度逐渐褪去,面前整个的天地有黑、有白,而流川静立在远处他就是世界的极点。史云在心里第一次诞生了一种朦胧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希望这一刻,可以一直这样长下去。
      只是她的极点——流川,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一倾斜,整个人直直的就跌进海里去了,消失在日晖中,他的乌黑与苍白划破弥漫在海天间迷蒙的沙灰色,然后被水的波纹所包容,水就仍只有浅溢的波动。虽然隔着那么远,史云却仿佛分明听见跌下去的流川从心里发出一声疼痛的呼喊,极其轻微的好像是最幽深的海底浮动的日光,也许只有自己才能分辨。她就猛地想起曾经的那个梦了,那个紧皱眉头面色苍白的少年,他灼热的手心和冰冷的眼神。在梦里困扰史云的那些缭绕的暗微的痛感无比真实地汹涌而来,灌注在身体里让自己四肢僵硬。天与海的黑白开始混乱的流动,渐渐冰凉的风左右交叉着穿透自己,手撑着的沙滩变成了一块柔软的坚冰,史云却只能呆坐在原地,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夹在风和自己狂乱的思绪中点点渗透眼前的水雾。“帮帮我!”

      流川在跌进海里时,左边胳膊被水中突起的尖利的岩石划破了一个深长的伤口,他紧闭着双眼没有半点声息,只有不断的流血,他所跌入的海水,仙道和史云合力把他拖拽上岸时经过的沙粒,还有史云那件深黑蓝的校服,都沾染了深浅不同的红色,谁料得到这个略显清冷的黄昏竟要依靠少年的热血来填补生机?史云已经顾不上仙道在旁边,紧紧握着流川的手想要让它不那么冰凉,她的梦好像就在自己手心发着微光,只是失掉了那种灼热。不过自己眼中的灼热更为真实地覆盖了面颊,而流川的脸虽然就在咫尺之外,却渐渐更加辨认不清。那一片流动不息的白皙,几点动人心魄的黑漆痕迹,史云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惶恐的注视,转脸想去问仙道:“他为什么会掉下去?”她的话却没有问出口,坐在一堆岩石上的仙道已经仿佛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原本微黑的皮肤显出苍白,原本健跃的眼神里完全没有生气,原本昂扬的朝天发也一丝丝地落在脸边,零星的滴着水珠。还有他永远上翘的嘴角竟平平的展开,仿佛一卷尘封的羊皮卷终于向人展露自己胸中的秘密。“仙道?”整个仿佛正渐渐蜷缩在阴影和失落里的仙道听到史云呼喊,抬起头眼睛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丝光亮,接着猛地弹起身来好像从梦中惊醒,用某种错错落落的步法奔过来把流川从地上扶起,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扯碎自己的上衣仔细包扎了流川胳膊上的伤口。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虽然急切但仍然有着他打篮球时般的流畅连缀,只是他的头脸仿佛被即将降临的黑夜所包罩,史云想要搜寻他的每一丝表情,脑子里却如同身外的海域一般狂乱。她也渐渐松开了流川颀长坚韧的双手,因为他正在仙道的眼波覆盖之下苏醒,深黑的眼眸一圈圈地回复颜色,仿佛深静的水面在朝阳中荡漾波纹。
      天完全黑掉的时候,史云在家里接到了仙道的电话,他的声音平静无痕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已经把他送回家了,你放心吧。”放心?史云猜想仙道已经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不过本来也就没想太过遮掩,对一个美好的衷心向往,应该时时接受光亮的洗礼的。但她仍是迟疑了很久再回答仙道:“谢谢。辛苦你了。”声音当中竟有某种自己所不能控制的滞涩,仿佛一小点混浊在清幽的水底升起,四散,姿态奇异。之后的几日流川被他的妈妈接到了东京去养伤,只有仙道一个人每天晃晃悠悠的在球场四周踱上几圈,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总会向史云还有她堆在身边越来越高的书摞递上微微的一笑,不似他的招牌笑容,而更仿佛从充满愉悦的心底浮出的一颗花朵,有着浅浅黯黯的边缘,隐而不密的花蕊。没有流川所在的空间,仙道一人手足之间仍是充溢了令人羡慕的某种满足。“流川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就这几天了吧,快了。”“你见过他的父母吗?”“看到过他的妈妈,就是他跌下海的那天,我送他回去时见过。她很美。对了,她就是千叶岚淅。”“《Timecorner》的女主角?她是流川的妈妈?”史云被从夕阳里轻飘过来的这个秘密弄得很有些吃惊,那个作风奔放的女演员竟是流川的妈妈,不过仔细一想,那二人眉目间的锋芒倒真的是如出一辙。仙道看到史云煞有其事专注研究般的表情不由一笑,然后便伸长双臂枕在脑后,嘴里开始吹出一支十分老旧的歌谣。口哨声悠扬温暖,在夏暮的阳光中泛着金丝,一点一点敲击在史云的心上,她突然只觉得心中某种微妙细小仿似纤弱瓷器的平衡开始一丝丝有了裂隙,就如同自己曾目睹的所有蜕变一样,有隐约然而伤痛的美感。

      水户洋平和史云虽然是表兄妹,但两人很少见面。之前史云住在中国的时候自然是见不到,她回来以后也只偶尔见过几次。一次是在街上,史云远远的看见她的那个让家人头疼的表哥在三四人群的角落满脸粲然的向前走着,略长上翘的头发,五官清晰,倒有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还有一次自己坐在公车上,颠颠簸簸的滑行在夏暮的街上,还是远远的,她发现前方的街角坐了一个白色衬衫黑色牛仔裤的人,手边一支烟在略微缭绕白雾,引得整个人好像可以马上随风化去。近了原来那又是水户,一个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眉目间的淡然又仿佛一无牵挂。他也看见了史云,嘴角一撇向她递了个微微的笑容,人还是坐着没动。史云突然在心底觉得一阵熟悉,等车又开过几个路口,她才想起:淡然面孔上的温暖微笑,那不是仙道彰么。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家里,史云高中第一年的新年。整家的人都热闹开心的彼此聚集着,水户只一个人倚在一扇窗边,也很自然自乐的,分明在想着什么,手里的烟也缭绕着。秒针“嘀哒”一下,他突然没来由地自己笑开了,眉目疏朗的分散,嘴角的笑纹浅浅深深竟然有些迷人,让一边偷看已久的史云更加入景,并且不由自主地发问:“你笑什么?”虽然没有得到答案,史云对水户倒是从此由知道到认识了,尽管这认识也不过是在大约两个月一次的偶遇中彼此会微笑致意。
      可就在看到水户坐在街边的第二天中午,史云竟然又遇见了他。背着包在热热的街上随便走着,史云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大喊:“我是水户洋平!”一个陌生的有些清亮的男声,在周围稠闷的空气里穿刺而过,散发些许宜人的凉意。五分钟后,史云有些小小满意的一手握着冰柳丁的杯子,一边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男生用力把烟摁灭在盘子里,然后向自己绽开一个同样满意的微笑。虽然在五分钟前,水户还不知道史云的名字,史云还没听过水户的声音,但这并不妨碍两人对面坐着,之间甚至产生了某种亲密好友间才可能存在的和谐静谧的气氛。世上无法解释的事太多了吧,这只是其中小小的一件吧。史云偷偷的想着,接着她看到水户的嘴角动了动,那个有点好听的声音便又响起来了:“看到一个人很努力的为自己的理想而付出,应该是很高兴的事情吧。”长长的一句话,似乎是个问题,又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语,不过水户静静的看着史云,也许是在等她的一句答复。“当然是了,非常高兴和满足。”史云被自己坚决的语气吓了一下,同时马上想到流川所有跳跃的身影,不禁又有了些微的羞赧。还好冷饮店里在这个角落的光线比较暗弱,水户肯定没有注意到浮起于史云脸畔的丝丝红晕,他只是用长而敏捷的指尖拨动着已经燃尽的烟头,眼珠凝注不动,仿佛检视着一些过去的遗迹,同时在喉咙深处轻轻酝酿了一些微微的笑声,慢慢的送出嘴角,“呵呵,那我应该为樱木开心了。”他的这句话,在微绵笑声的夹流里不是那么显眼,仿佛银黑色的一尾鱼在慢慢的水面下涌进,然而它的摇尾摆鳍又有着隐忍的力度在给水流慢慢加温,也就像水户自己清净的脸上能盛得住一两朵过分热情的笑容。
      史云一个下午都不知不觉地在回忆中午那个神秘的偶遇,那些在幽暗中闪着亮光的细节,那些在水户流水般嗓音中滑落的字句,一条条一颗颗如同他手中的烟雾一般缭绕,然而个个都失去头脸,纠缠到最后,就连水户那阴影镌刻的面庞史云也记不大起了。放了学之后开始有风静谧的吹响,史云依然骑着车几拐就到了篮球场,仙道已经在那了并且一个人起劲的投着篮。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散,衣角扯着皱褶,他用力地跑跳,猛力地敲击篮筐,篮球被他不断的抛开又夺回,在薄黄的空气中画出让人不明所以的图案。史云从没见过仙道这样发狠的练习,只扶着车站在铁丝网边上竟有些看呆了。“不进来吗?”仙道一回身看见了她,照例送上一个眉峰嘴角同时上翘的大微笑,它明显的浓度在仙道削薄的面颊上尤其厚重,让史云突然一阵恍惑,马上她便醒转过来:事实上让自己一个下午不能平静的对水户的所有探究与回忆,都是因为自己在他身上朦胧却又深刻地体味到了一种“仙道”的气息,一种从眼神、笑容、乃至周身弥散出的舒适闲淡的气息,那种气息使得自己可以与他像密友般的静坐不语,或者安静地讨论一个没头没尾的命题。甚至也许因为是新年时与水户的相识以及对他气质的赏识让自己对后来的仙道可以熟悉得如此快速彻底,而正是这种熟悉消除了自己和水户的距离感以致让自己觉得这次偶遇有些不可思议。只是水户的感觉比仙道本人还要轻淡几分,他在某些刹那所显现的一种饱蕴情绪的关注也是仙道所没有展露过的。不,也许不是。史云在想到这里时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她无法再让自己的思绪平顺地继续下滑,仿佛幽静的水底暗自滋生了一些细小的突起,附近的水流若要经过就必须首先有所驻留,哪怕表面上仍是一平无波。
      然后她就几乎根本不能控制自己脑中的意念了。她看到仙道立在那里,他高高的头颅僵住不动仿佛酷暑中期待凉风的树木,他的脸上渐渐失去刚才的笑意就像沙漠中无数的沙丘被大风扫平,他的眼睛里烧起无以名状的火焰带着点激动又带着点愁苦,篮球从他手掌中脱落,“砰砰”地在地上几个弹跳,怏怏的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生机。史云刹那间直觉地知道仙道目光的聚焦会落在何处,她却只觉得背脊急速地发烫,那细细绵延的火线一直烧到脸上,眼中,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灼热。
      “我来了。”嗡嗡震颤闪闪发亮的声音比夕阳更快一步地投射在史云脸上,奇异清凉而又沉甸的触感。仙道却还愣在原地,他周身的行云流水仿佛正丝丝缕缕凝结成乌厚的岩层,树木铁丝网和灰蓝的天空在他背后搭出复杂朦胧的背景。看到仙道的静立已经超过三秒,史云脑中的空白开始被惶恐填塞,她深吸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往回转身。在往常的高度上她的视线落了空,再往下跌,流川——乌黑发丝苍白面容的少年正坐在一架轮椅上,只是目光明澈,如同蔚蓝海水一般,铺展在远远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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