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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次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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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三两和玄垢在外面闲话家常忆往昔,鳞苍坐在屋中等了又等,等不到另外两个人进来,只好又跑到屋外去。
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眼花,鳞苍总觉得,钱三两在见到这位玄垢道士之后,模样有些怪。
鳞苍看到,钱三两望向玄垢的深切两道目光中,似是掺杂着愧疚,自责,怀念,痛心,惋惜,无奈等等等许多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最要命的是,钱三两居然——很、正、经。鳞苍抬手揉了揉眼睛,感觉有点怀疑妖生。
这个钱三两,该不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罢……
鳞苍一面想,一面伸出两根指头在钱三两眼前晃了晃:“嗳,认得出这是几么?”
钱三两瞬间回神,笑眯眯捉了鳞苍的手按住,晒然道:“想骂我傻就直说,不用比二。”
玄垢看到鳞苍满脸嫌弃地拿钱三两衣袖擦手,颇玩味地挑了挑眉,但等鳞苍回头和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已然又是一片温润笑意了。
鳞苍对玄垢道:“先生与我这跟……我身旁的小道长认识多久了?”
玄垢笑道:“少说也有二十年吧。”
鳞苍道:“啊,这样。”随后颇惊奇地看了看模样至多不过二十岁的玄垢,更加确定对方并非凡人。
钱三两吹着口哨望天望地,腹中适时地咕了一声。
咕,咕咕咕咕咕——
钱三两捂着肚子,神色尴尬。玄垢笑吟吟地拧干毛巾帕子,往后让步道:“怪本座怪本座,说了要二位进屋,又在门口莫名耽搁这么久,二位快快请进吧。”
于是一人一妖,外加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祸害一块进屋去。玄垢一甩袖子,桌椅碗筷便都自发自觉地摆放整齐,旁边灶台刷的生起火,一口大锅左晃右晃,非常尽职地在炒一盘花生米。
这副场景,远看近看都有点像闹鬼。
鳞苍虽然是妖,但他从未用法术干过这种琐事,乍一看见,顿时很感慨:“先生对法术的理解和造诣,实在深刻。”
花生米已经炒的差不多了,装盘过后,大锅又斜斜打了两个鸡蛋,开始卧荷包,卧的居然还是单面太阳蛋。玄垢摸一摸下巴,淡然道:“勉强算可以吧。”
灶台里的火稍小了点,大锅开始熬汤,钱三两腹中叫唤的越发欢快。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听起来很有节奏感,打雷一样。
玄垢偏头瞥一眼钱三两,若有所思道:“这小道长多久没吃东西了?”
鳞苍嗤笑道:“至多不过四个时辰,他一惯贪吃,不让他吃饭,就和杀了他爹娘似的。”
玄垢哦了一声,垂眼道:“他肉身凡胎不比你我,总归是需要五谷轮回的,你就别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了。”
鳞苍甚为温顺地点头,对玄垢能看出他不是人这件事半点不惊讶:“先生仁慈。”
连串菜碟飞上桌,钱三两定睛一看,梅菜扣肉,炒冬笋,花雕鸡,爆炒花生米,菌菇汤,还有三碗黄金蛋炒饭,嗯,还挺丰盛。
钱三两舀一勺菌菇汤尝了,感觉很怀念。
那边厢,玄垢和鳞苍也已经动筷。鳞苍一面闷头吃饭,一面悄咪咪偷瞥玄垢,后者权当不知道,吃一口饭,夹一口菜,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
连吃鸡腿都吃的很恬静优雅,鳞苍看着看着,听见钱三两唉了一声。
紧接着一阵碗碟磕碰声,钱三两掰下另一只鸡腿,大快朵颐。
一顿饭吃的尚算尽兴。
鳞苍忍不住道:“先生,我们一路走来,听到许多有关您的传闻,不知……”
玄垢拿帕子擦一擦嘴角,笑道:“你是想问那传闻是真是假吧。”
鳞苍忙不迭点头:“能见到先生也是缘分,我看您,并非传闻中那般……”
玄垢打断他,仿佛思绪飘了老远:“是真的。”抬手压了压眉心,兴味索然:“说来惭愧,本座自幼便有些奇怪本事,譬如知未来事,见四方神鬼,本来这都没什么,但本座有一日,做了个梦。”
鳞苍全神贯注地听着。
玄垢接着道:“在梦中,本座跟着黑白无常游荡地府,碰巧于生死簿上见到自己的名字,以及……”
钱三两半撩起眼皮,鳞苍狐疑道:“以及什么?”
玄垢又笑了笑:“本座看到,本座有这身本事乃上苍疏漏所致,所以本座只能活到三十岁。死后入轮回,因此生享了太多不合身份的福,来世只能做一个又聋又瞎又哑的乞丐,做到一百岁。”
鳞苍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那,那不过是个梦吧。”
玄垢摇头道:“自小到大,本座在子时三刻做的梦,全部会成真。”叹声气:“按理说这也没有什么,人生在世,祸福参半,本就有生有死,死后一碗孟婆汤,尘归尘土归土,哪个还记得你前世是狗是猫?但是……但是这种事,不能提前知道,提前知道了,就会害怕。”
鳞苍咬着嘴唇点头:“这样说也对。”
玄垢再道:“有了那次噩梦之后,本座时常恍惚,眼前一下是今生的福,一下又变成来世的祸,本座想,分明是老天爷出了纰漏,为何要本座承担后果?况且本座那时已经二十六岁,活不久了。本座越想越不甘心,便琢磨着要逆天改命。”
钱三两把撩起的眼皮放下,唏嘘着夹了一筷子炒冬笋。
鳞苍迟疑着道:“所以您才……”
玄垢颇沉痛地点头:“所以本座设法欺君,借天子之力寻到上万名生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小童,打算脱了凡胎入魔。但……本座越往后做,心中其实越不忍,当时法阵已成,本座若想终止,只有自行了断了。”
鳞苍道:“之后呢?”
“本座知晓自杀死去的鬼是个什么可怖模样,但见到那些小童在本座面前一个接一个死去,一连死了百八十个,手都在抖。”玄垢皱眉道:“好在本座这番行为搞得大伙儿怨声载道,叛军都已打到皇城中,本座畏惧死后的不安宁,不敢自裁,便顺水推了个人情,让那骑在马上的将军一箭穿了脑门。被人杀死的魂魄,是没有什么讲究的。”
鳞苍只顾怔愣着,没说话。
玄垢继续道:“本座死后,因闹的动静太大惊动上苍,一番理论之后,上苍也觉着让本座独自承担后果太不公了些,便将本座复生了。但本座犯下的罪孽不可轻易饶恕,复生是复生了,却是在一具妖的身躯中——妖身,仙法,人的灵魂,本座如今非人非仙非妖,空落得满身骂名,若不能在百年内修满十万功德,下一世,还是要做个邋遢的哑巴乞丐,并且不忘今生事。”
说罢看了钱三两一眼,笑眼弯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原本不该说,但不知怎么的,许久未见什么熟人了,有些感慨。”
钱三两夹的一筷子梅菜扣肉啪嗒落下,滚在袍子上浸出块儿油渍,咂嘴道:“我也很感慨。”
鳞苍道:“这真是一桩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