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醉笑无声》皎洁似清竹

12、暮送霞烟闭玉扉

　　时值正午，靠近王宫之南的御花园小亭中聚集了一群年岁相近、相貌贵气的尊贵少年。他们或坐或站地交谈着，身边带着几名侍童随侍身侧，煮茶添火。

　　从衣着的服色、装束来看，这群少年身分之高贵绝对无庸置疑。事实上也确是如此。他们正是这宫廷中的主子，也是皇上最好的兄弟们。

　　曜锐也与他的兄弟们聚在一起，纯白若雪的衣衫几乎和积雪融成一色，他的侍童清月捧着一盒糕饼站在他身侧，让舒舒服服半躺半坐在保暖皮椅上的主子随时能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悠哉地当个皇家子弟。

　　「嗳，八皇弟。」原本还闲话家常着呢，可正当隐秀伸手要取一片梅花糕塞进嘴里之际，轩王爷突然叹息地唤了他一声。

　　连忙将梅花糕塞进嘴里，曜锐咧出一抹微笑。「二皇兄？」一脸洗耳恭听诚恳貌。

　　身穿一袭月牙色玉袍、面若冠玉的轩王爷道：「听说皇弟有意将我们几个兄弟派往全国各地辅政，不知道你听说这消息没有？」

　　「呃，小弟不才，还没有听到这样的风声。」曜锐笑笑地说。看起来果真一脸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明王爷挑起一双浓眉。「可是我怎么听说，皇弟有意将京城大司空一职授予八皇弟呢？」

　　曜锐面露十足十的惊讶。「真有这回事吗？四皇兄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梓王爷打着绢扇凉凉地说：「八皇兄消息如此不灵通吗？我还以为这从内阁放出来的风声，该已十拿九稳，差事是铁定落在八皇兄身上了呢。」

　　曜锐忍不住笑出声来。「九皇弟此言差矣。我近日身体不适，一直都待在夏觞宫里，连新年庆典都没能去了，怎么可能有心力去打听这些消息，说不定又是空穴来风呢。是个传言而已。」

　　澄王爷一身黑袍短衣雪靴，在雪地中看起来格外醒目。「有必要这么虚伪吗？诸位兄弟，我们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想要争一个好职位，好让皇兄对你我另眼相看？」

　　众多王爷闻言，脸色纷纷转□□：「十皇弟（兄）不可口出狂言。

　　这么直接的将目的说了出来，众皇子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回应。毕竟，这确实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这几位排名在十一以前的王爷，身分相当，年纪相若，最多相差三、四岁而已。

　　从头到尾，一直在一旁没有出声的莞王爷总算开了金口。「八皇兄，你自幼才情就高出我们，如果你是皇兄最中意的人选，

　　曜锐笑得眉毛都快打结了。「多谢十一皇弟。」这么想陷害他吗？「可是自我年前大病一场后，心力体力都大不如前，想来也是正好印证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话吧。」他一脸遗憾地说。

　　明王爷习惯性地挑眉道：「可我怎么听宫女们说，曜锐皇子生得好，是王爷们中最俊秀的一位？」

　　梓王爷也道：「是听说过这传言。连我府里的宫女们也经常将八皇兄的美貌挂在嘴边，说是若能换得你一眼青睐，梦中也会笑呢。」

　　澄王爷勾起唇角。「看来八哥艳福不浅。」

　　只见曜锐泰然自若地笑道：「可惜我命中无福消受，太医日前才叮嘱，要我好生休养才能长命百岁，否则只怕英年早逝，呜呼哀哉。」在人前，他一贯是孱弱多病的。

　　轩王爷道：「那真可惜了，不是吗？这些宫女虽然身分卑微，但是不乏相貌美丽的佳人呢。」

　　「呵呵呵，可不是吗？」曜锐干笑道。

　　「要我，就绝对不碰这些民间女子。」梓王爷说：「内阁大臣家中多的是名媛淑女，我的王妃一定得有尊贵的出身才行。」

　　这样你可会很危险啊，十皇弟。可曜锐什么也没说。毕竟，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们这些「王爷」的母亲都不是同一个人，同父异母的兄弟能有多亲的手足之情？更何况，他的母亲早在他七岁那年便香消玉殒，他身为八皇子，仗势着一点小聪明博得皇上的宠爱，可是这点荣宠能够保他一生无忧无灾吗？

　　他自顾不暇，又哪里有能力叫这性格率直的十皇弟闭嘴？

　　只听见莞王爷提醒众人似地问道：「那么，八皇兄，如果皇兄真授予你大司空一职，你意欲如何？」

　　大司空是专司京师工程营造的官职，举凡防御工事、宫城维修、铺桥造路等，都在这职位管辖的范围，事务看似繁忙，却不难管，很容易做出成绩来，算是个俗称「肥缺」的差事。

　　曜锐缓缓地转回一张温和笑脸，看着莞王爷阗黑的眸子道：「无论是君命，或者是兄命，皆不可违呀。我怎么想都找不到理由婉拒，恐怕还得请十皇弟给愚兄一点建议才好啊。」

　　澄王爷面色不改地道：「既是君命，又是兄命，八皇兄确实不好推拒，恐怕也只能欣然上任了。」

　　「那么届时我恐怕得力荐十一皇弟来帮忙才行，毕竟以我这孱弱的身体，也许还没离开王府，就已经体力不支了哩。十一皇弟，你觉得如何？」

　　莞王爷幽幽笑说：「我哪有那个能力辅佐八皇兄呢，皇兄你可是才高八斗，能即席赋诗，并且当庭通过群臣策试，那赫赫有名的廉王爷啊。」

　　曜锐扬起唇角，笑着四两拨千斤。「可不是吗？为了不让皇兄在群臣面前失了面子，那天被叫去朝堂的，换作是你或其他兄弟们，也都会全力以赴吧！而群臣明知皇兄习性，你想他们出的题会刻意刁难你我等人吗？为了成全这么一件『美事』，大家可都尽了心力啊。这件事，史官当件趣事记记也就算了，可咱们兄弟问怎么也拿这件事来调侃呢？」

　　他不是没听见过当年从史官处流传出来的那条记载。在本朝国史中，当年十三岁的他被形容成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奇葩；然而又有谁知道，在这条史料背后，暗含了多少朝廷的政争，又让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呢？

　　如今听他轻轻淡淡的提起这段往事的「幕后」，果然获得其他皇子的认同。

　　「确实有此可能啊，可不是吗？」王爷们纷纷说道。「这世上哪有不拍马屁的大臣。」假使今天是他们被传唤到朝堂当庭对策，铁定也会被认为是奇葩吧。

　　「不过，说到史官，」轩王爷接着说：「听说灵太史负责撰写的前朝正史，已经写完了一部列传了，父皇一直想看看本纪的部分，但好像还没写出来呢。」

　　曜锐瞇着眼笑笑点头，心里却想：废话，要真写出来后，万一写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那君上要你改，作为史官，你改是不改？要轻易地改了，那史官所写的史，还有可信度吗？要若选择不改的话，是不是就得等着人头落地？

　　虽然当今君上正好是他的皇兄，然而曜锐不认为这位兄长是个有度量接受负面评价的君王。毕竟，这是人之本性与常情啊。

　　王爷们的话题逐渐从外派任官的焦点，转向当朝的史官家族正从事的活动上。

　　当今灵太史一家是历代老臣，深厚的家学渊源，使灵家世世代代都担任国家的史官；其家族历史可追溯到先世前朝，在朝臣间拥有相当特殊的地位，有时连天子也得敬他们三分。

　　毕竟，左史记言，右史记行。为了撰写帝王起居注，左、右史可说是形影不离地在帝王身边记录着君上的一言一行呢。

　　换言之，君上的言行举止都受到史官的监督，这对王权来说，自然是一项极大的威胁。

　　而历代信史记载中，唯有昏君才会做出杀害史官的事情来；为了不被写成昏君，大部分的帝王恐怕得对这些写史的臣子礼遇再礼遇，维持君臣良好的关系了。

　　如今在朝廷上，左史是灵家长子灵萧，右史则是灵云。

　　第三子灵水寒，早年即隐入民间，以写野史为职志，目前不知所踪。

　　四子灵申则因体弱多病，常年养在家中，足不出户；外人只知道灵水寒尚在，却不曾有人见过这个第四子，连相貌是圆是扁，说法都不一。

　　隐秀静默地听着诸位王爷谈论着从太史阁中流传出来的几条史载是否公允、立场是否客观，有否诋毁王室的嫌疑……

　　听着听着，他突然觉得好疲累，竟然坐在椅子上就瞌睡虫上身，睡着了。

　　一会儿后，终于有人发现他睡着了。

　　「八皇弟？」「八皇兄！」此起彼落的呼唤依然唤他不醒。

　　他安稳地睡着，直到他听见皇子们之中有人说：「看来八皇弟身体确实不是非常强健，大正午呢，却这样就睡着啦。」是轩王爷。

　　然后，他又听见有人吩咐他的侍童替他盖毯子、添炉火，别让他冷着，以免受寒。好兄弟。又啰嗦了好一阵子后，御花园中才逐渐静了下来。

　　当一切归于平静，四周围安静得几乎只剩下他自己的呼息时，曜锐这才悄然睁开眼睛，看着正要往炉子里添炭加火的侍童清月。

　　他笑着揉揉嘴角，依然习惯性地笑着。可最近却老觉得笑得有点累。

　　「啊，王爷，您醒来了，其他王爷们都走了。」年纪小小的清月今年只有十三岁，跟在他身边做事已经半年——他从来不在身边留人超过一年。再过不了半年，也得将他送到别处去了吧。

　　他笑笑地说：「我知道。」就是因为人都走了，他才自动醒过来的。

　　「那您……」清月俐落地拿着披风要帮主子添衣。

　　曜锐却摇摇头，随手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同时起身道：「我去散散步，你把这里收拾收拾。」

　　说完，不待侍童手忙脚乱地想要跟上，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偷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