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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 ...

  •   这正是夏日里最炎热的那几天。刺眼的光线透过镂空雕花的木窗,肆无忌惮地倾泻进来,把屋子烤得跟窑炉似的。
      骆潭潇就正好很不幸地站在了一块太阳晒得到的地方,她的那件短袖的衬衫早就湿了,额上的汗水还在沿着下巴不住地流淌。可她还不能动,垂着头静静地站在屋子的正中央,等着眼前躺在摇椅上的周氏一觉醒来。
      虽然低着头,但她能感觉得到屋里其他人并不太友善的目光,若不是女主人还睡着,恐怕她就要淹没在口水里了。
      要说原因,也不太难理解。谁让她穿得实在太不符合这个时代人的着装观念。且不说上面那件露出两条雪白胳膊的衬衫,下面着的那条裙子都还不到膝盖。这个时代的风尘女子,大概也没她穿得那么“大胆”。所以,那些人自然很容易就对她下了定论——这人一定不是正经人家的闺女。
      骆潭潇也不明白,明明在一场车祸中英年早逝的自己,醒来的时候却是在这大宅院里,周围的人穿的都是古装。这是地府么?可这地府的样子完全不同于她之前的认知,或者说这里是哪个影城的布景倒更确切些。那自己到底算是死了,还是没死呢?然而随之而来的酷热、饥饿、困倦等等真到不能再真的切身感受,让她终于勉强相信自己还没死。而眼前的一切,似乎也不是梦。反而之前在现代的一切,竟然变得如梦幻般地不真实。
      “你叫什么名字?”摇椅上的周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开始打量起了骆潭潇。方才蓬头垢面的女子现在一经洗漱打扮,倒还颇有姿色。她这么一开口,之前一直候在一旁的青衣婢女,立刻上前扶着她坐起,又在她的背后加了个软枕。而另一个紫衣女孩,则利落地在那摇椅前的茶几上摆上了茶水。
      “回夫人,小女子姓骆,名潭潇,幸得夫人路过,救回了一条贱命,再造之恩无以为报。”
      骆潭潇说这话,一半是迫于古代的礼数,一半却也是出于真心。听那些丫鬟打扮的人说,自己是倒在这户人家的大门前,才被救回来的。若不是眼前的这个贵妇人,就算之前那次真的没死,恐怕这次也必死无疑。
      周氏点点头,似乎对骆潭潇的表现还算满意。她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水,掀起茶盖撇了撇上面的茶沫子,微微呷了一口,又道:“看你还懂得些礼数。家里做何生计?”
      骆潭潇想起了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回夫人,家父本是乡下土财主家的帐房先生,后来得罪了那户人家的大管家,便被赶了出来。一个读书人,又不会什么谋生的伙计,而民女又是独女,不像男孩可以干些体力活养家。不得已之下,民女瞒了家里入了城,想找户人家打打下手,也好寄些钱回去供养父母。没想到一入城,便叫贼人偷了盘缠……”
      骆潭潇来这里之前,向那个紫衣丫环死缠烂磨,好不容易打听到这户人家女主人的喜好,其中有一条便是对孝顺父母的人颇有好感。于是,她才编了这么个故事。经她方才的观察,这户人家的条件应该算不错,若是能在这里先落个脚,倒也不错。至于以后的事情,不急,可以慢慢盘算。
      果然,周氏面露动容之色,放下茶水,柔声道:“那真是苦了你了。可是你这身打扮……”
      骆潭潇脸一红,无奈道:“民女家乡时兴这种穿法。”
      当下,她便听到周围轻轻的窃笑,好在周氏也没有追问,只是转头向那青衣丫鬟问道:“菁儿,府上哪里还能插人?”
      那个叫菁儿的回道:“回夫人,厨房倒还缺人。”
      “嗯。”周氏应了一声,又道,“潇儿是吧,往后你就在我府上做事吧。”
      骆潭潇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潇儿”是在叫她,连忙跪下称谢。这一跪,心中五味杂沉,说不出的难受。这日后寄人篱下的日子,恐怕将要颠覆她在现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了吧。纵不说这来到古代的日子会有多艰难,旦旦是抛下尊严下跪这一条,就够叫她无法忍受的了。
      但是,至少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只要活着,一切就都是未知之数。她已经没的选了。既然老天多给她一次机会,她就没有浪费的道理。
      于是,她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
      “谢夫人。”

      *

      “天啊,我还以为着火了呢,敢情你是在烧水呀?”
      潭潇应声抬起头,冲着来人尴尬地笑笑。那便是当日周氏身边的紫衣丫环,也是她来到这里交上的第一个朋友。紫莹。
      紫莹与她不同,是卖了身的下人,而谭潇是长工。在这里,一般性的大户人家是不让长工到内屋做事的。虽然外屋的活儿又苦又累,但是潭潇却觉得非常自由。
      “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烟总往我这里钻。”
      “我瞧瞧。”紫莹把她的脸扳过来一看,扑哧一声笑道,“厨房里什么时候溜进个兔子呀。”
      潭潇被她这么一说,还真的挺不好意思的。不知不觉,她到这里也有一个月了。那个周氏她是再也没有见过,不过她也没有机会见到。因为她活动的地方,也就是这个几尺见方的灶台。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独生女,到了古代,这个不会那个不会,而那柔弱的身板,手不能挑、肩不能扛,对厨艺则是一窍不通,烧出来的菜连猪都不吃。于是,管厨房的罗婶就丢给她一个看火的活儿。且不说热,单是那烟,就把她熏得整天红着一双眼。
      紫莹不知什么时候从袖子里掏出一条丝帕,往潭潇的脸上抹了起来。潭潇躲了躲推开她:“弄脏了不好。”要知道,现在一条丝帕抵的上她一个月的工钱。
      “都是姐妹,你还跟我计较?”紫莹把丝帕塞在潭潇的手里,推了推她,“我来烧吧,你一旁歇着去。”
      潭潇的心里暖暖的,因为自己笨手笨脚的,到这里后没少遭人白眼。幸好有紫莹时不时来关心她,一有空就跟她聊聊天,说些外面发生的事情,让她不至于太闷。想想,眼前的这个女孩今年也不过十八,比她还小两岁呢。在自己面前倒像个大姐姐似的。
      通过紫莹,她也渐渐知道了一些关于这个时代的事情。
      她所在的这个国家叫作雍昼国,国姓为章。骆潭潇自认为对历史并不陌生,可是对于这个国家,真是完全没有听说过。她只能大概判断,这个雍昼国是处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历史夹缝中,可是它的人文风气,又类似于中国历史上的唐宋。包括服饰、建筑、语言、钱币、甚至度量方式都差不了太多。
      据说,雍昼国在开国之初,只是个南方小国,经过两百多年的扩张,才有了现在辽阔的领土。不过,南朝这个称法,倒是一直延续了下来。她的北方,有强大的游牧民族——丘齿国,长期一来一直对其虎视眈眈。而她西面的邻居苍阙国,相对来说要温和的多,同时,也不断调和雍昼国与丘齿国之间的关系,促成的在这片大陆上三国鼎力的局面。
      不过最让骆潭潇吃惊的,是统治这雍昼国的竟然是位女帝,年号为凤元。倒不是说这个时代不重男轻女,而是逼于无奈。
      话说在二十年前,雍昼国本有五位皇子,个个出类拔萃,而雍昼国偏没有传位于长子的习惯,于是在老皇帝突然暴毙,却又没有留下遗诏的情况下,雍昼国上演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夺位内乱。整整五年的内乱后,三皇子章仲终于在战场上击败了最后一位对手,登上了血染的皇位。而这个章仲登基后的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让整个国家休养生息、也不是抚恤阵亡的将士,而是将其他四位皇子以及他们的子嗣全部处死。不知道是不是他残暴的行为激怒了上天,这个雍昼国第三十二任皇帝,纵有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一个为他生出过一个能继承皇位的皇子,甚至连个公主都没有。而他在皇位上荒淫了两年后,暴毙在一个宠妃的香榻上。
      当时的雍昼国,可谓是到了要灭亡的地步。且不说因为多年的内战导致民不聊生,国力极度衰败,丘齿国也在此时趁火打劫,抢占了雍昼国边境的七个水土肥沃的州县,最重要的是,皇室竟无一男子可以继承皇位!
      就在这个时候,老皇帝唯一的女儿,扛下了她那几个不孝哥哥留下的烂摊子,在当时朝中极有威望的几个大臣的支持下,成了雍昼国的第一代女帝。
      女子为帝,一时间在雍昼国激起了千层大浪。虽说这位公主在民间也一直颇有声望,但是这毕竟是违反祖训的事情,朝中许多大臣纷纷联名上书逼其退位。但是,这位女帝却用事实证明,她的能力丝毫不逊色于她几个哥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国库空虚,她便带头将宫里的开销缩至往日的四分之一,百官效之,自行减俸;边疆告急,她便亲自出访苍阙国,成功游说苍阙国的皇帝与雍昼国结盟,丘齿国才不得不吐出强占之地;人口剧减,她便多次大赦天下,鼓励生产,轻徭役,减赋税,没少为百姓做过实事。
      潭潇越听这位女帝的事迹,就越对她感到好奇,若是有机会,真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位女帝的风采。可是,就凭她如今的身份,想见到皇帝怕是千难万难。
      “你怎么了?”细心的紫莹注意到了她的失落。
      潭潇笑着摇摇头:“还不是因为我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
      “我刚来府上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呆久了就好了。要知道,能进叶府真是你的福气,我们的老爷是皇上亲封的国子监祭酒,现在朝里许多大官都曾经是老爷的学生。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呆久了就好了,潭潇听闻这话,内心一阵苦涩,难道自己真要在这里呆一辈子不成。
      “咦,二姐,你来啦。”一个还略带几分稚气的男声打断了潭潇的思绪。
      闯进来的是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长得倒是白净,就是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这也难怪,本该是长个子的年纪,吃的却不怎么好,加上干的都是大人的活,自然养不出好身体。不过人挺机灵,一张小嘴特招人喜欢。
      紫莹笑骂道:“石焱,上回教你认的那些字,可都记住了?”紫莹是周氏房里的丫环,周氏爱看书,她自然也耳濡目染。而那石焱,虽然聪明,但是对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以至于到了十多岁,认识的字还少得可怜。
      “那个,我还有些柴没砍呢。”说完就想溜。
      “回来。”紫莹严明手快,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先把《古训》的第一章背一遍。”
      “我背我背,二姐快放手。”石焱哭丧着脸讨饶道。
      紫莹这才松开了他。
      石焱苦思冥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嗯……君人者,人之所欲,因而予之;人之所否,因而去之……知与之为取……为取……”
      紫莹重重地给了他个毛栗子:“就知道你又没好好温习。”
      “可是,真的很绕口嘛,而且我也不懂,什么君啊人啊的。”石焱委屈道。
      潭潇也看过那本《古训》,据说是雍昼国教孩童识字的读物。平心而论,内容是比较难,由不得他不喜欢背。
      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
      “小焱,你过来。”潭潇笑着对他招招手。
      “是,三姐。”石焱如释重负般躲到潭潇的身侧,小心翼翼地看了紫莹一眼。
      紫莹瞪着他半嗔半笑地骂道:“臭小子,就知道拿你三姐当挡箭牌。”
      潭潇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小焱认作了第三个干姐,搞得紫莹像是真比她大似的。不过她也着实喜欢他:“这样吧,小焱,三姐教你一首儿歌,你把能把它背默出来,就让你二姐饶了你怎么样?”
      “又来?”石焱那两条眉毛拧得像蚯蚓似的,可转念一想,总比背《古训》好,于是道,“那……说话可得算话。”
      “你听好了。”潭潇顿了顿,“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纵使她是文科生,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把《三字经》全部背出来,只是挑挑减减,把自己记得的整理了一下,出来了篇压缩版的《三字经》,倒也不长,正好给石焱识字之用。何况这《三字经》本来就是古代孩童的启蒙读物,可惜这个时代却没有。潭潇也没想要剽窃她那个世界里古人的智慧结晶,只不过既然是好东西,拿出来分享一下应该无大碍吧。称其为儿歌,只是想让石焱少点抵触情绪罢了。
      石焱一开始还有点不太安分,到了后来,竟不由自主地摇头晃脑跟着潭潇念了起来。
      等潭潇背完,石焱开心地拍手道:“我就学这个,比那个君人什么的好记多了。三姐真厉害。”
      “你就知道偷懒。”紫莹摇摇头转向潭潇问道,“这儿歌极易成诵,似乎另有深意。可是你家乡的民谣?我怎么从来没听闻过。”
      潭潇连忙点头,又道:“我家乡地处偏远,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
      打这之后,石焱的识字教材就成了《三字经》,《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之后,潭潇又教了他些简单的诗词。比如“床前明月光”、“春眠不觉晓”、“锄禾日当午”之类,她那个世界里小学生朗朗上口的绝句。石焱一感兴趣,倒也学得有模有样,不多久便学会了不少。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叶泉,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吟诗?”花园的凉亭里,一年轻男子放下书卷,转头问他的书童道。
      一小童轻声道:“公子,这声音似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随即又补充道,“要不要去传那吟诗的人过来?”
      “罢了。”男子若有所思地凝神听了一会儿,也没再说什么,目光又回到了他的书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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