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随便吧 ...
-
第一章
初夏。
雨声嘀嗒，夜风卷着雨丝扫在人的脸上，空气里裹着熏熏然的烧烤炭火和汽车尾气味，周围吵吵哄哄的，脚下花砖凹低不平，被人踩一脚就嗞儿出一汪水来。元圆裤腿被袭湿了，他往里挪了挪，头顶的灯泡坏了不止一天两天，此时突然晃了一下，竟嗞嗞剌剌地亮起来，像是病入膏肓后的回光返照。
他抬头盯着那根缠在棚伞骨架上的细电线，有些怕它掉下来，又怕它淋湿。
对面坐着的人把他叫回了神：“元儿，还想吃点什么？”
元圆道：“随便吧。”
一个穿白色短袖的学生模样的人过来，一手端着只铁盘，一手仍把-玩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他心不在焉地将铁盘往他们的塑料桌上一置，眼睛不离手机：“二十个羊肉串儿不加辣，四串儿鱼豆腐，齐活了。”
“再拿两瓶啤酒，冰的，八度！”崔路道。
元圆看着桌上已经空了的五只瓶子，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待冒着冷气的啤酒上来，对方犹豫也没有就将瓶盖撬开，他才出声道：“崔路，我最近胃不好。”
崔路呿他一声：“谁不知道你的酒量？”
说着就将他面前那一次性的塑料杯倒满了，元圆看着淡黄-色酒面上鼓出一串又一串的气泡，觉得胃里更难受了，他捂着肚子，看崔路一根接一根地撸羊肉吃，自己则从铁签上拆了个鱼豆腐下来，慢吞吞咬着。
崔路放下酒杯，终于认真道：“小茹是……上周？”
“嗯。”元圆点点头，“头天晚上，她还让我第二天叫她起来看花。”
崔路拍拍他肩膀：“节哀顺变。”
元圆笑了下：“没事，真的。我努力了，大夫努力了，小茹也很努力了。每次她捂着胸口，疼得直冒冷汗，我看着挺难受的。她以后也不用再受这个苦了，其实……挺好。”
“呸！”崔路黄汤马尿灌多了，有些愤愤不平，“好什么好，你说你辛辛苦苦五年多，每天能睡四个小时都算多的，结果一个子儿都没剩下，全奉献给医院了！你那爹妈都什么玩意儿，管生不管养，还把个病秧子妹妹扔给你，真是、真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于是又嘟囔个：“不是玩意儿！”
“随便吧，总之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
元圆可谓是逆来顺受的典型，吃了苦也从没想着要从别人身上找补，崔路看着他就总觉得这人脑子里怕是缺根弦。这H市永远人满为患，处处步步为营，都是人精，没有不给自己搏私心的，也只有元圆这样，从小得连地图上都找不见的村儿里来的傻小子，才一连五年都没能开上几个窍，他又忍不住叹气，叫声：“元儿……”
话还没说，元圆手机响起来，是三年前买的二手山寨机，磕了角，系统也卡得不行，他也照样用得乐滋滋，反正对他来说，只要能接打电话、收发短信就足够用了。接了电话，对面也不知是什么人，只听见元圆嗯嗯啊啊一阵，最后犹豫了会儿，点头说：“……我知道了。”
挂上通话，见他有些消沉，崔路问：“什么事？”
元圆道：“超市老板说店要黄，得减人，不能再用我了。”
这工是崔路给介绍的，超市是崔路一个老乡开的，两人是穿开裆裤的关系，谁不知道谁？崔路腾地站起来：“格老子的，他黄个屁！元儿，走，路哥给你出气去！看我不拿板子削了他的脑袋，老子就不叫崔路！”
他这么一叫，旁的撸串儿的人都扭过头来看他们，元圆忙拽住他：“算了算了，随便吧。我还有点存款，不急着用钱。”
整个晚上元圆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随便吧”，他也真的不急不躁，好像自从小茹走后，他什么事都能这样随便下去了。崔路神色复杂，有点恨铁不成钢，又有点心塞，打四年前遇到来自家店里送外卖却被欺负了的元圆，他起初就觉得这小子傻，却又忍不住去帮他两把，以至于后来完全成了一只护犊子的老母鸡。
崔路坐下挠了挠头，出主意道：“要不我问问店里缺不缺人，你来我们店里干吧！”
元圆摆手：“你们那个店我可干不了。”
“也是。”崔路那个店是个网红酒吧，酒水未见得有多独特，却架不住营销做得好，现在是日进斗金，他在店里做个服务生，有小费可拿的那种，奖金也不少，比起元圆这些年干的那些活儿来不知轻松多少。但这店里要的是脸好、嘴甜、会说话、会忽悠人的。
崔路仔细看了看对方，虽然晒黑了不少，但脸倒是不错，毕竟年纪轻底子好，即便风吹日晒过也是株嫩出水来的小鲜草，最关键的却是嘴不甜。
元圆干过砖工、当过保洁，也曾经做过一阵推销员，却是嘴皮子磨破，也没卖出去几件，后来他也发现自己这块是短板，干脆放弃朝这个方向发展。
崔路托着腮，暂时也没想出什么好去处来。
这时桌上那破旧的二手机又叽叽歪歪起来，铃声是当下挺红的一支单曲，崔路不喜欢这个歌手，霍然向着屏幕瞪去，凶狠狠说：“要还是王大苟那个龟孙，你看我怎么骂他！”
“嘘，不是。”元圆已经接起电话来，用口型示意崔路，接着低下头，稍稍捂住一点漏音的话筒，面带微笑地与电话里的人交谈起来，“啊，真的吗……好，那我现在过去取。谢谢您。”
崔路看他突然站起来要走，忙问：“去哪儿？”
“医院。大夫说今天清理病房的时候，从角落里发现个手链，好像是小茹的，我过去拿一下。”元圆快走出棚伞，才发现头顶还落着小雨，水帘沿着伞骨流下来，砸在元圆肩膀上，还有点凉意。
他看着不远处树荫底下摆着的电动车，正要冲进雨幕中，崔路拿着件雨衣过来。元圆没接，先愣了会，问：“那你呢，怎么走？”
崔路摸摸头：“还管我做什么，我家近，过会儿雨停了我再走。”
元圆想了想，拿过雨衣套在头上，小跑过去解了车锁，随手抹了一把车座上的水珠，右腿一跨坐了上去，单脚斜撑着地面朝崔路再见：“先走啦，再联系。谢谢你请我吃烧烤，下次我请回来。”
“哎不用，咱俩谁跟谁！拜拜，拜拜！”
崔路盯着他那双-腿，心道，妈的真长，明明大家都是175，怎么人家就能天赋异禀？自己要是有这样好身材，这样嫩脸蛋，还愁找不着个女朋友？
他望着元圆背影，忽然跑起两步大声问他：“哎，元儿，那工作……”
“再说吧！”元圆头也没扭，只摆了摆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随便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