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传说》独家欣雯

9、睚眦篇（完）

　　那一天，阳光很是明媚。明明距离天雷之诀降下还有一天的时间，可是漫山遍野的鲜花尽情的盛开着。

　　龟丞相依照着人间的习俗为他们布置了一场婚礼。凌颜姑娘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出现在我二哥和龟丞相眼前时，龟丞相只觉得凌颜姑娘美极了。

　　我问龟丞相有多美，他说就算是天宫上的仙子见了她也会黯然失色。

　　她慢慢地走到了我二哥面前，然后与我二哥一同在龟丞相的面前拜了天地。从那时候起，她便成为了我的二嫂。

　　我二嫂是那样美，美到我二哥在这之后的目光尽数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二嫂是那样好，好到我二哥心甘情愿为她施云布雨水淹姜国引发天怒。

　　我二嫂同时又是那么的残忍。她在与我二哥喝下交杯酒之前竟让龟丞相在我二哥的那杯交杯酒中悄悄地滴入了消神水。

　　我二哥不知，就这样全部喝了下去。

　　凌颜姑娘笑了笑，她随后便也饮尽了自己手中的交杯酒。

　　那一刻开始，他们便彻底成为了夫妻。

　　我二哥缓缓摘下了凌颜姑娘头上的发钗，如瀑布一样的青丝顿时散落在了凌颜姑娘的肩头。

　　我二哥看着，他的目光在此时早已挪不开来。

　　凌颜姑娘一笑，他便彻底沦陷在了她的笑容之中。

　　人龙相恋本是天界不允许的事情。但是他们爱上了，那么他们便愿意打破这一层禁忌。我不知我二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凌颜姑娘的，也许是在姜国城外的那一次相救，也许是黑蛇洞中的那一次遇险。也许是...但不管怎样，他爱了，便是爱了。

　　洞房之内的花烛轻轻摇曳着，芙蓉帐暖之中，我二哥和凌颜姑娘的心，紧紧相依着。

　　我时常在想，若是时光可以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那样凌颜姑娘，便可与我二哥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

　　即使凌颜姑娘的年华终有一日会老去，但是在那之前，他们至少可以拥有几年的时间来相爱。

　　可是天雷之诀终究还是来了。

　　那日清晨，凌颜姑娘靠在我二哥的胸膛上醒过来时，赤殷殿外已经雷声阵阵。

　　凌颜姑娘的指尖，在那时轻轻颤动着。她假装平静的对着我二哥道了一声“早。”然后，她又微笑着像一名普通的新妇一样对我二哥说道：“我去给你准备早餐。”

　　我二哥应了一声。而后，他便看着凌颜姑娘从床上坐起了身来。

　　当凌颜姑娘坐在铜镜前用梳子轻轻的梳着自己的发丝时，我二哥将那支彼岸花式样的发钗戴在了她的头上。

　　那一刻，凌颜姑娘才知道我二哥原来对她早已情根深种。她的目光透过铜镜与我二哥紧紧相对着。我二哥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他随后便同铜镜中的凌颜姑娘一起相视一笑。

　　外面忽的又传来了一阵雷声。我二哥在这之后告诉凌颜姑娘，他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要她在这赤殷殿里等他回来。

　　凌颜姑娘点了点头。她心里明明知道，我二哥这一走，便是很难再回来。但是她却依旧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二哥在这之后便转过了身去。他的脚步在走到房间门口时忽然又停了下来。他似乎是想要回过身来，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回过身来。他的身影，在踌躇了片刻以后彻底消失在了凌颜姑娘的视线中。

　　在他离去的那一刻，凌颜姑娘的眼泪忽然就划过了脸颊。只是我二哥，并没有看到。

　　他在走出房间以后便于赤殷殿外见到了龟丞相，他交代龟丞相，倘使他今天躲不过这天雷之诀，那便请他帮忙照顾凌颜姑娘到她百年终老以后。

　　龟丞相点了点头，但是他的目光却在这时瞥向了别处。

　　我二哥在这之后便离开了。当他的身影远去之时，龟丞相找到了凌颜姑娘。他见凌颜姑娘穿着一件桃粉色的衣裳坐在桌案前，她的手上，正握着那块我父王交给她的汇龙石头。

　　他告诉凌颜姑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可是凌颜姑娘却说：“我若是后悔了，那他又该怎么办呢？”那一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可是她的眼中，却如磐石一般坚定。

　　她在之后又对着龟丞相拜托道：“今日之后，请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他。莫要让他，再做出触犯天怒的事情来了。”

　　她说着，龟丞相的眼眶却在这时变得有些湿润。他活了上万年，如今，却是被一个凡人感动到哭了。

　　他在之后便跟着凌颜姑娘一起向着外面走去。而就在相同的时刻，我二哥已于南海之滨于天兵天将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雷声不断地从上空划过。所有人都知道，天雷之诀马上就要落下。而我二哥，今日是难逃一死。

　　眼看天雷之诀马上就要落下，我二哥顿时化生成了一条藏青色的巨龙向着上空飞奔而去。而就在这时，天雷之诀于云层中逐渐浮现了出来。

　　霎时间风云变色，海面上巨浪滔天。天兵天将们全都吓得不敢上前，而其他的万物生灵，更是在这时全都躲了起来。

　　凌颜姑娘的身影，却在这时突然的出现在了南海之滨。就在天雷之诀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她高举起了手中的汇龙石。

　　天雷之诀素来具有灵性。它在落下之前需得于天雷柱上刻上受惩之人的名字。而后，它便会在落下那日只攻击受惩之人而不伤及无辜。

　　七日前，玉帝决定已天雷之诀惩罚我二哥时便已令人在天雷柱上刻上了我二哥的名字。可是此刻，我二哥身上没有半点龙族之气。而手握汇龙石的凌颜姑娘，却在这时散发着我东海龙宫的龙族之气。

　　天雷之诀终于落下，但是它却落在了凌颜姑娘的身上。

　　当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刺穿凌颜姑娘的身体时，我二哥彻底愣在了原地。

　　当他反应过来时，凌颜姑娘的身体已经漂浮在半空之中。

　　他不顾一切的向她飞去，当他的龙身彻底将凌颜姑娘包围时，他逐渐幻化成了人形。

　　他紧紧地拥住了凌颜姑娘的身体，然后与她一并跌落在了地面之上。

　　“颜儿。”他抱着她的身体叫道。他在这时终于看到了凌颜姑娘手中的汇龙石，他想起了昨晚的那杯交杯酒。他在那一瞬间忽然就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他痛心地抱着凌颜姑娘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我夫君啊，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出事呢？”凌颜姑娘靠在我二哥的怀中虚弱的说道。

　　“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会水淹姜国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所以今日这天雷之诀,应该由我来承受。”凌颜姑娘说着，她那件桃粉色的衣服上已经占满了鲜红色的血。

　　我二哥紧紧地拥着她，他在之后又听见她说道：“睚眦，好好活下去。莫要再做出触犯天怒的事情来了。”

　　“你好好活着，我便什么事都答应你。”我二哥用力的抱着她。他明知道凌颜姑娘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他却依旧这样固执的说道。

　　凌颜姑娘的眼中在这时已然没有了任何的神采。她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睚眦，我好像看到我爹爹和娘亲，他们正站在院子里看我哥哥练武，我嫂子,她让人煮了好吃的莲子羹。我好想回到那时候。可是这样，我便不能认识你了。”她说着，一颗眼泪划过了她的眼角。

　　凌颜姑娘的亲人，虽然不是因为我二哥的关系而离世。可是，他们的死亡，却是在凌颜姑娘与我二哥相识以后。若是时光可以重来，我不知凌颜姑娘会如何选择。是回到与我二哥相识前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还是家破人亡后我二哥的几番保护？

　　好像不管怎么选，凌颜姑娘都会失去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二哥紧拥着她的身体，他告诉她，他是绝对不会让她死的，他现在就立马救她。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凌颜姑娘就已经闭上了眼睛。她的手，无力的从我二哥掌心中滑落了下来。

　　我二哥的心，在那一刻仿佛死去了。

　　我不知他在那时是怎么样样的一种心情。可是旁人或许还可以期许来世，但是我二哥和凌颜姑娘却没有。

　　天雷之诀，神仙神形俱毁，凡人，更是魂飞魄散。

　　凌颜姑娘闭上眼睛时，她的三魂七魄就全都消散了。她不会像其他人一般有地府的鬼差带着前往轮回之道。

　　她安静的靠在我二哥的怀中，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可是她的身体，却是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天雷之诀就是这样残酷，它不仅让凌颜姑娘的三魂七魄皆毁，还要让她的遗体化作点点尘埃随风散去。

　　二郎真君欲在这时上前来捉拿我二哥，我父王突然的出现。他欲陪我二哥一同前往天庭，然后跪求玉帝开恩。

　　他虽以凌颜姑娘的性命来助我二哥逃过了这一劫，可他终究是为了我二哥才出此下策的。我想，我是可以理解他的一番苦心的。毕竟每个神灵的名字，都只能够在天雷柱上出现一次。我二哥既已逃过了这一劫，那么玉帝便不能再以天雷之诀惩罚他。他虽然牺牲了凌颜姑娘，但他毕竟是为了救我的二哥。

　　可是我二哥不理解。他在那时对我父王的话置若罔闻。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我父王一眼。

　　二郎真君命天兵天将上前来带走我二哥时，我二哥竟试图以毕生的修为来救活凌颜姑娘。可是凌颜姑娘已死，他就算是散尽修为也救不活她了。

　　可是我二哥不管。他以一道结界将自己和凌颜姑娘包围了起来。天兵天将一时间都不敢再上前去，我父王却在这时痛心的叫着我二哥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二哥已经身受重伤。即使躲过了天雷之诀，可他若是执意要以这种方法来救凌颜姑娘的话，那他最后只会因为修为散尽而死。

　　我父王不忍，欲上前去阻止他。可是我二哥却固执的将他隔绝在了结界之外。我父王无法靠近，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二哥的修为一点一点散尽...

　　凌颜姑娘依旧紧闭着眼睛。她的身体虽然在我二哥布置的结界中得到了保留，可是她的三魂七魄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二哥的脸色在这时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抹方才厮杀后的血迹。

　　一抹阳光透过云层钻了出来，观音菩萨在这时突然的出现。她一挥手，便破了我二哥的那道结界。

　　当我二哥欲再次以自己的修为救凌颜姑娘时，她告诉我二哥，凌颜姑娘的三魂七魄已散，即便他散尽了自己的修为也救不回她了。

　　我二哥不语，他依旧只是紧紧地拥着凌颜姑娘的身体。

　　观音菩萨又说，我二哥以施云布雨之术水淹姜国原本是罪无可恕，但如今凌颜姑娘既已替他承受了天雷之诀，那么她便愿意向玉帝说情饶他一命。

　　我二哥还是不语，他就像是没有听到观音菩萨的话一般。

　　观音菩萨最后跟他说道，凌颜姑娘明知自己只是一介凡人之身却依旧要替他承受这天雷之诀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好好的活下去。若是他执意要散尽自己的修为，那么便是辜负了凌颜姑娘的一番情谊。

　　我二哥在这时终于有了些许的反应。他看着凌颜姑娘，一滴眼泪就这样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我不知他在那一刻是否明白了观音菩萨的意思。但我想，他在这之后即使为了不辜负凌颜姑娘的情谊活下去了，可他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东海龙宫二皇子了。他的心，在凌颜姑娘替他承受天雷之诀的那一刻就已经死掉了。

　　凌颜姑娘在我二哥的怀中慢慢消散开来，当她幻化的最后一缕尘埃也消失在阳光下时，我二哥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生机。

　　他在之后被玉帝关押在了空虚之海。那里囚禁着的，全都是犯了错的神灵。我在听闻了此事以后便
　　求着龟丞相偷偷带我去看看那位二哥。龟丞相起先不允，但在犹豫了片刻以后他便答应了我的要求。

　　在前往空虚之海时，龟丞相用自己的功力为我镀上了一层结界。他告诉我说，空虚之海里的瘴气太多，这层结界可以保护我不受到伤害。但是于他的修为有限，所以我在海底至多待上半柱香的时间。

　　我在点点头答应了龟丞相的要求以后便与他一起前往了空虚之海的海底。在那深渊之底，我终于见到了我那素未谋面的二哥。他依旧穿着那身藏青色的束腰长袍，半截青丝被高高的束于脑后..他的脸上依旧如同传闻中的那么冷傲，只是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那份神采。

　　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垂垂久已的老人一般。

　　我没有走上前去，龟丞相也没有。我们两个，都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但是那一刻，我分明看到龟丞相的眼中有泪水在打转着。

　　呆了片刻以后，龟丞相便要我随同他一起回去了。在离开的那一刻,我又偷偷回头望了一眼我的二哥。只见他的手中，正牢牢地握着一只彼岸花式样的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