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传说》独家欣雯

85、蒲牢篇（6）

　　藤树妖的藤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藤蔓会产生致人幻觉的瘴气。

　　我们身处于藤蔓之中，除雪芙姑娘以外，我们全都陷入了可怕的幻境之中。

　　先是我四哥，他于幻境之中看到了我东海龙宫的画面。他看到，我大哥，二哥，三哥，五哥，六哥，七哥，八哥，九哥全都站在东海龙宫的花园之中。

　　我大哥于石桌前轻轻抚弄着琴弦，我二哥虽然沉默着站在一旁，但那个时候，他还是我东海龙宫的二皇子。我三哥研究着从人间寻来的诗词画集，我五哥坐于一旁静心打坐着，我六哥虽说一个人坐在边上喝着酒，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是一副好不惬意的样子。我七哥和八哥正在下棋博弈着，而我九哥就在不远处练着武。。

　　我一直以为，我四哥是那种不知人间甘苦为何物的性格，因为他总是那样爽朗的笑着。但不想，他心里竟是最在乎兄弟情谊的。曾经，我东海龙宫一共有九位皇子。但如今，竟只有我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以及八哥九哥还能偶尔回到龙宫之中。大哥囚牛还要在蛮荒山上看守五百年；二哥睚眦被永禁于空虚之海，七哥狴犴，已被龙族之火焚去了龙筋，烧去了龙骨。纵使百年之后他的元神重回东海龙宫，可是东海九子却是再难重聚。

　　我四哥一直没心没肺的微笑着，但其实，他的心里要比任何人都怀念曾经的兄弟情谊。他知九子重聚再难实现，于是这便成了他的一个执念。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时，他总盼望着，他们兄弟九人，还能像过去一样。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缠绕着，我四哥在那时早已被眼前的画面迷了心智。他听见那声音说：“快过去吧，过去了，你便永远能与你的几位兄弟在一起了。”

　　我四哥身为东海龙宫的四皇子，但在那时，他竟不由自主的向前提起了脚步。

　　有诡异的风在呼啸着而过，我四哥只要稍稍回过神来，他便能发现这一切都是藤树妖设下的陷阱。但在那一刻，他早已被眼前兄弟和睦的画面迷了心智。

　　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就在他即将踏进那无尽深渊之时，一个迫切的喊声忽然从远处传了过来——

　　“师弟！”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境，可以如此干净透明。纵使身处勾人心魄的环境之中，雪芙姑娘却依旧可以保持着一颗纯真之心。她大声喊着，在我四哥即将踏进黑暗的那一刻及时的叫住了他。

　　我四哥虽然没有从眼前的幻境中回过神来，但他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雪芙姑娘在这时跑到他的身旁，她看着我四哥急切的说道：“师弟，你快快醒醒。这里全都是藤树妖制造的幻象，你不要被这些假象迷惑了。”

　　我四哥没有说话，他的心里在这时有两个声音剧烈的抗争着。一个声音在叫他往前走去，一个声音却要他及时停下脚步。

　　他不知该听哪个声音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却又忽然变成我大哥，二哥，三哥，五哥，六哥，七哥，八哥，九哥纷纷向着他微笑着招手。

　　我四哥的脚步，又在这时继续向前走去。

　　“师弟！”雪芙姑娘大声叫着他。

　　可是我四哥却毫无反应，他就像是着了魔一般。

　　无奈，雪芙姑娘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紧紧抱住他。她一边抱着他一边哀求道：“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在往前走一步，你就会死的。”

　　我四哥愣在了原地，他的眉心在这时紧蹙了起来。那个不断蛊惑他往前走的声音，此刻竟在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雪芙姑娘的脸色变得苍白极了。她明明很害怕，但却依旧不肯松开自己的手。她抱着我四哥继续说道：“师弟，你快醒醒吧。这些都是幻象，都是藤树妖为了让你结束自己生命制造的幻象，你不要相信。”

　　她的一滴眼泪滴落了下来，那滴眼泪，就滴落在我四哥的胸膛上。

　　我四哥彻底愣在了原地，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时，那些兄弟和睦的画面，也距离他越来越远。那个一直蛊惑着他的声音似乎是被激怒了，他在我四哥耳边咆哮着：“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上前去与你的兄弟家人团聚！”

　　我四哥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这时早已变得坚定如初。

　　几根藤蔓在这时向着我四哥和雪芙姑娘袭来，就在它们逼近我四哥和雪芙姑娘之时，我四哥忽然使出了一招窥天灭。

　　雪芙姑娘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周围传来一声巨响，而后，无数根藤蔓就在这时被炸裂了开来。

　　雪芙姑娘抬起头来时，我四哥温暖的目光已经对向了她。

　　“师弟。”雪芙姑娘轻声叫着他。

　　“师姐，已经没事了。”我四哥微笑着说道。险些步入深渊的他，得亏了雪芙姑娘，才能够安然无恙的脱身。

　　雪芙姑娘破涕为笑，她的手在这时依旧紧紧地环在我四哥的腰际。在反应过来以后，雪芙姑娘这才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

　　就在她的手完全垂下之际，我四哥忽然又抓住了她的手。

　　“谢谢你。”我四哥说道。他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已经逐渐升起的情谊。

　　雪芙姑娘微笑着摇了摇头，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一个笑容已经甚过了千言万语。

　　两人相对了片刻以后，雪芙姑娘才看着我四哥说道：“我们快去找其他人吧。霂清师弟他们也全都被困在了这环境中，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嗯。”我四哥点了点头，他随后便牵着雪芙姑娘的手一起向着前方走去。

　　就在他们开始四处寻找我和霂清师兄时，我却于藤树妖制造的幻境中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从这里走出去。

　　我就像是，一只没有方向的风筝一般，在一片白茫茫的环境中胡乱行走着。

　　我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是当我的步伐逐渐感到疲倦时，我却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两个陌生的身影。

　　那两个身影中，其中一个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裳，他的一头青丝，恰如墨染的绸缎一般。他双手置于身后向前踱步走着，一个年约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跟在他的身后。

　　许是男子的脚步太快，那女孩在这之后竟绊倒在了地上。

　　那男子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了身来，我在那时才恍然发现，他竟与我八哥负屃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我八哥负屃早已白了头发。而那位青年男子，却依旧是一头乌黑的青丝。

　　他见那女孩摔倒在地便立马走上了前去问道：“可曾摔疼了？”

　　那女孩一边从地上爬起身来一边摇了摇头。那男子刚刚松下一口气，那女孩便瞧着他问道：“若是璃儿说自己摔痛了，那爹爹是不是就愿意背我了？”

　　爹爹？她唤那名男子为爹爹。我在那时大约摸清楚了他们的关系。而后，我便见那男子微微一笑，他随后便用手轻轻勾了勾女孩的鼻梁。

　　“几日不说你，便愈发没规矩了是不是？”他嘴上虽然斥责着，但脸上的神情却甚是宠溺。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男子微微一笑，他随后便伸出手道：“上来吧。”

　　女孩笑了笑，她很快便爬到了男子的背上。

　　两个人在这之后继续向前行走着。

　　我不知不觉中，就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又到了一片绿竹林中，那与我八哥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正坐在竹林里弹着琴。那个方才还趴在他背上撒着娇的女孩，此刻竟然已经长成了十六岁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白粉相间的衣裙出现在了男子的身后，在那男子专心致志的弹着琴时，她却忽然用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她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那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说道：“璃儿，莫要再调皮。”

　　那女孩松开了自己的手，她颇为沮丧的道了一句：“又被你猜到了，一点也不好玩。”

　　那男子微微一笑说道：“这紫竹林中只有你我二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紫竹林？那男子一说，我的眉心立马紧蹙了起来。为何他不仅外貌上与我八哥负屃极其相似，就连居住的地方也一模一样？难道说，他就是我的八哥负屃？可那女孩又究竟是谁？她既唤我八哥为爹爹，莫不成，她是我的小侄女？

　　可如果真是这样，我为何从未见过她？

　　那女孩撅起了嘴来，她有些气恼的道了一句：“真没劲，我还是去外面找其他人玩吧。”她话落便转过了身去。

　　我八哥负屃依旧坐在琴旁，那女孩刚走几步，就忽然被脚下的石头绊住了步子。在她即将跌倒之时，我八哥及时的伸出手去拉住了她。

　　那女孩就这样以360度旋转的姿势跌落在了我八哥的怀中。惊魂未定的她回过神来时，却与我八哥的目光紧紧相对着。

　　我在那时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我八哥和那女孩的眼中蔓延了开来。我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是，我却知道那种感情并非是单纯的父女之情。

　　一阵狂风忽然吹过，我被吹得一时间忽然睁不开眼睛来。当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时，却见那女孩在大雨中撕心裂肺的哭喊道：“你不是我爹爹！我也不要你做我爹爹！”

　　我八哥没有说话，他的眉心在这时紧蹙着。

　　那女孩还在哽咽着说道：“负屃，你对我当真没有一点男女之爱吗？难道，我只能做你的女儿吗？”

　　她叫他负屃，那个穿着青衫的男子，果然是我的八哥。

　　雨下的越来越大，那女孩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但是，我却能清楚的看到她眼中对我八哥的爱意。那是一种，就算天崩地裂，万物枯竭，也无法放弃的爱意。她看着我八哥，是那样迫切的想要听到他的一个答案。但是我八哥，却在之后冷冷的说道——

　　“没有。我对你，从来就只有父女之情。”

　　那女孩笑了，但是她的神情却是那样悲痛。我八哥没有说话，但我却见他的眼中出现了痛苦之色。我不知他在痛什么，也许只是在痛女孩所痛。但是让女孩这般痛苦的，却是方才他那如同鸩酒一般的回答。

　　那女孩还在哭泣着，我八哥在这时轻轻唤了声：“璃儿。”

　　“你不要叫我。”那女孩抬起了头来，她看着我八哥痛苦的说道：“我再也不要做你的璃儿。”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去。似乎是怕我八哥听不清她刚刚说的那句话，她又一次看着我八哥重复道：“我再也不要做你的璃儿了！”

　　我八哥的眉心越蹙越紧，他想要向着那女孩慢慢走近。可是那女孩却说：“我想要做你的妻子，可你既然对我没有男女之情，那我也不会强求你爱我。只是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女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自己头上的那只白玉簪。

　　“这只镯子，是你前些日子送给我的礼物。但你可能不知道，这上面刻着的花纹，名叫并蒂莲。意为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之意。如今，你既然不爱我，那我就把这镯子还给你。”

　　她说完，便将手中的银色镯子用力地丢在了地面上。而后，她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跑开了。

　　我八哥站在原地，他似乎是想要追上那女孩的脚步。但到了最后，他也只是走到了那只白玉簪子跟前，然后慢慢蹲下身捡了起来。

　　我在一旁看着，不知何时，我的眼泪竟模糊了眼眶。方才那女孩痛哭时，我竟觉得与她一样悲痛。就好像，是我亲自经历了这样的痛苦一般。

　　可明明这一切，与我并没有任何的关系。我甚至，都不曾见到过那个女孩。我不明白，我为何会在这一刻这样痛苦。眼泪已经顺着我的面颊缓缓流下，我多么希望我八哥能在这时追上那女孩的脚步。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站在原地。

　　我很想上前去说些什么，可是我的脚步却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雨越下越大，我八哥的身影逐渐模糊了起来。

　　“不要，不要。”我哭着说道。我不知道我内心在抗拒着什么，只是那一刻，我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在我八哥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时，我却于原地大声痛哭着。

　　我四哥和雪芙姑娘赶到时，我却依旧陷于痛苦中无法自拔。

　　我四哥紧紧拉住我的手叫道：“十妹，十妹。”

　　我不语，只是不断地哭泣着。

　　“你清醒一点，十妹，你现在看到的都是藤树妖制造出来的幻境，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四哥于我耳边劝说道。

　　“是啊，师妹。你如果陷进去的话,那就是中了藤树妖的圈套了。”雪芙姑娘也在我耳边不断劝说道。

　　可是我却连一个字也人听不进去。我看着他们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看到八哥了，还有，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

　　“八弟。。。”我四哥听闻我这么说立马皱起了眉心。

　　雪芙姑娘只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却也没有说些什么。

　　我还在哭泣着，我四哥又在这时叫了我一声：“十妹。”

　　我还是没能从痛苦中脱离出来，我四哥无奈，只得用法术在我眉心上一点。

　　说来也奇怪，我在那之后竟然镇定了下来。

　　当我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时，我四哥看着我问道：“十妹，你现在清醒了吗？”

　　我恍恍惚惚的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很是空洞。

　　“你刚刚看到的都是藤树妖制造出来的假象，不用感到害怕。”我四哥继续安慰道。

　　我没有说话，却在这时像紧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看着我四哥。

　　我四哥用手替我擦拭掉了脸上的泪水。他看着我道：“有四哥在，没人可以伤害的了你。”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而后便扑倒在了我四哥怀中。

　　我四哥微笑着，他一边用手拍打着我的后背一边安慰道：“没事了。”

　　我靠在他的怀中用力地点着头，雪芙姑娘在一旁微笑着。

　　许久以后，我从我四哥怀中抬起头来说道：“四哥，我没事了。”

　　我四哥笑了笑道：“没事就好。我们现在赶快去找霂清师兄他们吧。他们现在，大概也陷在幻境中。”

　　“嗯。”我点了点头应道。而后，我便跟着我四哥和雪芙姑娘一起向着前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