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你入怀》六谷君

2、第二章

　　帕子从水盆中拿起，手指拂过水面发出细细的水流声，小丫鬟们特意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玲琅环佩相碰撞时的轻灵脆响。

　　远处宾客们推杯换盏的喧闹声传来，时不时夹杂着几道哄笑声，越加显得这间屋子很安静。

　　施尔雅坐在外间，右手端着茶杯，杯中茶水还剩一半，已经凉透，左手手指无意识地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桌面。

　　她今天卯时二刻就被人从床上叫了起来，已是初春时节，身上衣袍比冬日稍薄一些，福嬷嬷担心她在迎亲路上出岔子，特意将她身上的裹胸多裹了两圈，一天下来，胸口又勒又闷，简直受罪。

　　她不停地偏头看向里间，手指叩击桌面的速度变快，眼见天色渐晚，她今晚的去处还是一个大问题。

　　她要是真在这婚房里睡下，先不说她这裹胸一晚上不能卸下，也不说她这女子身份万一暴露了该如何，只说她现在在世人眼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日后她不论是恢复女儿身，还是借病假死离开这里，都会将那房里的新娘子置于尴尬之地。

　　施尔雅扶额，头疼得很，右手一时没注意，动作大了些，茶水溢出，湿了一手，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将杯子放下，站在地上转了两圈，轻呼一口气，还好衣袍没有沾湿。

　　若衣服湿了，被来来往往的小丫鬟们看见，指不定就要拉她进里间，直接将衣服换下。

　　她现在可还没做好独自面对新娘子的准备……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旺，身上的衣服又紧又厚，施尔雅感觉后背已经开始冒汗，她抬头往里间看了一眼，新娘子一身凤冠霞帔又要卸妆，里面一时半刻应该不会结束。

　　施尔雅眼睛一转，双手背在身后，放轻脚步往外走。

　　施府不小，施尔雅的祖父祖母身体康健，施府尚未分家，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分散在施府不同的院子中。

　　从大门进入，整个施府一分为二，大房住在施府西边，二房住在施府东边，中间用花园隔着。

　　大房施明毅及其夫人方云柔，住在施府西边的海棠院中。

　　夫妻二人育有一女施尔雅，因自小以男儿身示人，年满十二岁后，搬出海棠院，独自住在海棠院北边的金粟院中；一子施尔麒，开蒙读书后，便搬到了外院，现今十五岁，在施府众小辈中行四。

　　施明毅乃正妻所出，但施家老太爷与老夫人的感情并不和睦，老太爷偏爱小妾阮氏，且年轻时差点做出宠妾灭妻之事，若不是老夫人有娘家相帮，老夫人和施明毅在施府的日子必定十分艰难。

　　施明毅在母亲身边长大，目睹母亲被小妾欺辱，心中怨恨父亲、痛恨妾室，所以成婚后，他与方云柔相依相伴二十余载，出门行商多年但洁身自好，对结发妻子忠贞不二，身边没有小妾姨娘。

　　虽然老夫人保住了正妻之位，保住了儿子的嫡子身份，但对丈夫寒了心，独自搬出松鹤堂，住在了施尔雅隔壁的明心院，整日诚心礼佛不问世事。

　　二房施明轩乃施老太爷宠妾阮氏所生，施明轩娶洛城卫府庶女卫芙为妻，卫芙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施尔嘉今年二十一岁，在施府小辈中最年长，女儿施静雯今年十三岁，在施府中行五。

　　施明轩娶妻后却依旧留恋青楼楚馆，卫芙为了挽回丈夫的心，抬了身边的丫鬟罗氏为姨娘，罗姨娘育有一女施静萱，今年十六岁行三，幼子施尔荣，今年十岁行六。

　　施家两房人虽住在一个府里，但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甚少往来。

　　施尔雅出生时身体康健，但在三岁霜降日落入湖水中，过了许久才被人发现救起，身子有损，从那以后身体受不得冻。

　　施明毅心疼女儿，让女儿自小扮作男装，他心中有愧，所以花了大价钱，请了工人，引了城外的温泉水，在施府的西北角，金粟院与明心院之间，修了一个温泉汤子，方便女儿与母亲在冬日里取暖泡汤。

　　这些年，施尔雅通过锻炼以及喝各种补药，身体的亏空已经补得差不多了。

　　屋子里闷热，她出了一身的细汗，今天又累了一天，她此时只想去汤池里泡泡。

　　施尔雅刚踏出房门走了没两步，便停了下来，怕老夫人担心，施尔雅的父母从一开始就没有告诉老夫人，她是女儿身的事，所以汤池那边一直没有存放她的衣物。

　　施尔雅顿住，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里间，面露愁苦，她的衣物都在里间的衣柜里，若是要拿出来，必定会被里间的人看见，这可怎么办。

　　施尔雅急得差点抓耳挠腮，倚着廊柱思考对策。

　　“少爷，你怎么站在外面，这里风大，你也不知加件披风，受凉了可怎么办？”

　　施尔雅回神，抬头就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小丫鬟站在她面前，她呆了呆，忍不住笑出声，“百灵，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百灵是施尔雅搬到金粟院后，母亲给她的贴身丫鬟，年龄不大才十五岁，今天因为施尔雅成婚，身上换了府里新做的月季红丫鬟服，腰上扎着大红色腰带，脑袋上用红色带子扎了双丫髻。

　　“噗，真像廊上的红灯笼。”

　　百灵年纪小，比较贪吃，施尔雅也不拘着她，吃得多了自然比院里其他姐妹们丰腴一些，夜晚风凉，身上穿得多又是红色，站在廊下，灯火一照，可不就是一个圆鼓鼓红彤彤的小灯笼么。

　　“少爷，你又打趣我！”百灵嘟着嘴。

　　“不逗你了。”施尔雅止住笑声，对着百灵招了招手，百灵走上前，施尔雅看了看左右，微微倾身，凑到百灵近旁，压低声音，“我嘱咐你的事，你可问过太太了？”

　　百灵眼珠一转，确定周边没人后，小声回道：“太太说，让你自己想法子。”

　　施尔雅微微瞪眼，正要说话，百灵一个转身，撒腿往外跑，确定施尔雅抓不住她了才停下，站得远远的，扯着嗓子喊道：“少爷，你快进屋去吧，外面风大。”

　　施尔雅气得叉腰，咬着牙，“你这个小妮子，给我等着！”

　　百灵笑嘻嘻地跑远，施尔雅倚着廊柱，更愁了。

　　今日她出门迎亲前，特意叮嘱百灵去寻母亲，让母亲支招，晚上的洞房花烛夜该如何躲过去。

　　谁知，竟然是这么一个回复。

　　爹娘知道她是女儿身，自然不会让她娶一个女子为妻，施尔雅自身更不会答应了，她娶一个女子，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但为何，今日还是拜堂成亲了？
　　这事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施尔雅也不知自己怎么入了萧六小姐的眼，这姑娘打定主意要嫁给她。

　　先是通过各种关系，搭上了施尔雅的二舅妈，施尔雅正在自己院子里算账，就被娘亲叫到了海棠院，看到许久未见的二舅妈，心中欣喜，却被二舅妈带来的消息惊了个正着。

　　萧家六小姐萧凝霜看上了她，二舅妈受萧家二房所托，前来探口风。

　　施尔雅和娘亲吓了好大一跳，借口她自小体弱多病，恐耽误萧六小姐一生，婉言推拒了这门婚事。

　　萧家子嗣众多，但这一辈只有萧六小姐一个女娃娃，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萧六小姐得知施府婉拒了她，在萧家闹得厉害，萧家没有法子，只好暗地里派小厮去打听施府的消息。

　　小厮探听到施家老太爷宠爱小妾，他们顿时就不满意了，他们萧家子嗣虽多，但各个为人正派，府中没有小妾姨娘。

　　萧家长辈苦口婆心，就是劝不回萧六小姐的心。

　　长辈们再仔细打听，得知施家大房施明毅为人光明磊落，踏实勤恳，施家虽是绸缎商，施明毅却没有接手家中生意，而是转行做起了茶叶生意，白手起家，现今已有不小规模，且施家大房夫妻恩爱，房中干净不似二房有妾有姨娘。

　　施家大房嫡长子施尔雅，虽然是个药罐子，但是他们悄悄去看了，看似孱弱，但不像是短命的。

　　萧家思来想去，萧老太爷拍板，这婚事就遂了萧六小姐的愿。

　　萧老太爷亲自上门，直奔松鹤堂，与施老太爷在书房里聊了大半日，这婚事便定了下来。

　　施家大房得知消息后，一切都已经晚了……

　　施明毅不死心，据理力争了许久，施老太爷就是不松口。

　　在施老太爷眼里，这就是难得的好姻缘，施萧两家门当户对，自家孙子虽然身体不算健硕却是嫡子嫡孙，萧家老太爷又亲自上门，这等好姻缘错过就没有了。

　　因为此事，施明毅心里对施老太爷的怨恨又多了一重，但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改变，施明毅只能将事情做好，事事让萧家满意，万一日后事情败露，也能看在以往的情面上，不会太过愤怒。

　　施明毅请了洛城最好的媒婆去萧府提亲，交换庚帖，定下婚期，搜罗了各地好物列下聘礼单子。

　　日子如白驹过隙，二月初七一到，施尔雅便被人换上了大红喜袍，扶上了高头大马，出门迎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