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公害》封刃作书

3、003

　　雷诏从来不会把女人带回霹雳堂。

　　他的院子里没有女人，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安置一个柔弱而漂亮的女人。

　　雷诏避开了柳涉江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只觉得自己的铁石心肠要化在了那欲语还休的眼神中。就算霹雳堂有安置女人的院子，他也不能让柳涉江留下来，也不能让她来影响自己的玄功。因而，他对江不疑说道：“你把她带到你的别馆中去。”这样可以让他离开美色，也可以避过柳家山庄的耳目。

　　“凭什么？一坛酒做一件事情。”江不疑不做亏本的买卖。

　　雷诏有些不耐烦了，他额上的青筋暴起，不是因为江不疑的话，而是因为那始终黏在他身上、避无可避的视线。他觉得自己的心在燃烧，觉得自己的肺腑也在燃烧，他的周身就像被谁点燃了一把火，就算是铁石铁胆最后都要在熊熊烈火中迸裂。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像是暮色中敲动的钟：“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成交。”江不疑做了一个击掌的动作，笑意在她的面庞上始终驱之不散。

　　“你想脱离柳家山庄这个牢笼吗？”在马车上，江不疑看着沉声不语面色苍白的柳涉江说道，“可是我将你从山庄中带出来，是为了将你送入另一个牢笼里。”

　　江不疑喜欢叹气，当心中的惋惜和怜意随着这道叹息溢出来之后，她的心中就不会装有其他的情绪了，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做着残忍的事情，譬如杀人。但是很多时候她不愿意这么多，她爱惜她的“不移”，她不愿意让“不移”上沾染了那脏污的鲜血。

　　这柄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武器是铸剑大师苏枕给打造的，当初为了求这柄武器，她可是花了不少的好东西，连从西域带回来的胡娃娃，都被那怪异的老头儿搜刮的一干二净。

　　不移山居是江不疑在苏州的别馆。

　　名为山居可是没有山，连假山、画着的山都没有。
　　走进院子里就是一种茫然的空，仿佛天地间只余下这种寂寞与空。

　　“你去睡吧，看你疲倦的神色怕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入眠了。”江不疑将柳涉江带到了厢房中，烛火照亮了那张郁悒而忧伤的面庞，她的身上剩下了一种惨白色，而这种惨白色带来的是一种脆弱的、使人心中生怜的美。

　　江不疑喜欢看美人，各种各样的美人。

　　她的视线在柳涉江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江湖是没有道理的，同时也是残酷的。

　　她点了一支安神香就离开了房间。

　　她知道柳涉江不会逃，就算她想要逃也无处可去。

　　不出门的时候江不疑喜欢在空荡荡的院子中晒太阳，周身摆放着一坛坛陈年佳酿，隔壁院落中的花被风吹落，翩翩然地落在了肩上。

　　她其实不喜欢别人来分享她收藏的美酒，这该是她一个人慢慢品尝的，可是现在，那从来没有喝过酒的柳家大小姐，被呛得眼泪直流还一杯杯猛灌着。

　　——为什么你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江湖？你的爹爹不管你吗？
　　——我羡慕你的自由，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也争取不来自由。
　　——佛曰世间有八苦，我为生苦，可是我没有自尽的勇气，我不想嫁给温红袖。

　　正所谓酒后吐真言，醉眼迷离的柳涉江将自己的心里话倾倒而出，面对着将自己从山庄中截出去的江不疑，或许是因为同为女子之身，也因为她身上有自己羡慕的一切，柳涉江对她的好感倍增，而惧怕却一丝不剩。这世上让她觉得害怕的事情太多了，就是因为多，在怕到了极点的时候她又变得不再害怕。

　　这是柳涉江失踪后的第一个白天。

　　清晨，惊叫的丫鬟尖利嗓音撕破了柳家山庄的沉寂，同时也迎来了柳霸的震怒。

　　在戒备森严的柳家山庄竟然消失了一个人，她去哪里了？她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带走的？一个又一个的疑惑压在了柳霸的心头，当然最重要的是三日后就要将柳涉江送到温家堡去了，可是现在的状况是根本找不到柳涉江这个人！

　　因为有求于温家堡，原本在江湖中地位相当的门派，有了高下之分。柳霸不喜欢温竞那张傲慢的、高高在上的神情，可是他不得不屈服。如果被温家堡的人知道了柳涉江消失，他们会来帮忙寻找吗？不，不会的，他们只会傲然地给出时间期限，并放出话来说如果做不到那一切承诺也便作罢。

　　不是真心的。

　　柳霸不想被温竞扣上这顶大帽子。

　　“姐姐她不会武功，不可能自己悄无声息地从山庄走出去的，会不会是霹雳堂的人怀恨在心？”柳涉远很容易就将视线放在了雷诏的身上，虽说柳家在江湖上结仇不少，可目前最大的敌人就是霹雳堂，要知道就在前几天，他率领着弟子攻入了霹雳堂，这对雷诏来说是一种侮辱。见柳霸的眼中闪着光芒，他又说道：“最怕我们和温家堡联合的是雷诏，劫走姐姐不让我们两家联姻，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不小。”

　　柳霸重重地点头，他只说了两个字：“是的。”

　　柳涉远立马心领神会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朝着自己的父亲拱了拱手，他快步地从大堂中走了出去，像是一个春风得意的少年。他也确实是得意的少年，在武学上有着让柳霸欣慰的天赋，而俊俏的面庞也获得不少美人的青睐。他喜欢上秦楼楚馆，一来是因为他爱美人，而来是因为这温柔乡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各种消息在熏熏然间从枕边流露，又顺着另一阵风，吹到了其他人的耳中。

　　在他们之间流传着一句话：江湖上最不能信的就是女人，而风尘女子更是其中之最。

　　可是偏偏没有谁能够抵御吹到枕边的香风。

　　柳涉远到了青楼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正在喝酒的温红袖，他左拥右抱，那畅快的笑容昭示着他还不知道柳涉江失踪的消息。柳涉远在温红袖向着他招手的时候皱了皱眉，冷冷地扫视了那妖媚入骨的女人们一眼，直到她们拾趣地从温红袖的身上退了下去，才伸手拂了拂袖子，慢悠悠地说道：“我姐姐失踪了。”

　　果然，一听见这话的温红袖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他有过很多女人，就算与柳涉江定下婚约后还是不离开各种各样的女人，但是他深知只有柳涉江才是值得他娶回家的女人，她会是贤妻良妇，她有着传出去能令自己脸上增光的美色和品格。这样的柳涉江就算温竞不开口，他也愿意去娶的。可是现在，在柳涉江即将被送入温家堡的前三天，她突然间失踪了！从众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温红袖不只是不在笑，他甚至有些暴怒。可是他暴怒的时候，并不像柳霸那样怒气冲天像是狂风巨浪，也不像温竞那样横眉冷目面色阴沉，他一怒就会开始舞剑，舞他的风流剑、多情剑。

　　等到好的、坏的、所有的情随着剑招挥舞出去的时候他才平静下来。

　　“你说你姐姐失踪了？她为什么失踪？她是在哪里失踪的？她失踪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柳家山庄有没有外人来？”温红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没等柳涉远回答，他便抖了抖眉毛道，“我要回一趟温家堡，我要问问我父亲的意思。”

　　“你难道不跟我去找我姐姐吗？我觉得她可能被雷诏给劫走了。”柳涉远咦了一声。

　　温红袖脸上的神情很怪异，他低头看着扯住自己衣袖的柳涉远，轻轻地一拂手就将他的朋友扫到了一边去。他应道：“你姐姐还没有过门，当然是你柳家山庄自己先找。我回去找我爹爹问一问。”

　　他又重复了这句话。

　　他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温竞让他娶他就娶，温竞让他休，他就休。

　　他相信他的父亲给他的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