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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牙 ...

  •   外头晴空白日,郊区的老房子里,一对夫妇正争吵不休,身子滚圆的妇人一手叉着那根本不存在的腰,怒目圆睁口唾飞溅,“窝囊废,老娘今天就跟你说明白了,你爸——老娘是不会再养了,你爱养自己养着去,把自个儿子丢到一边吧!”

      黑瘦的男人局促的站在她对面,一双手紧张的搅在一起,一双三角眼时而怯懦的看看自己的妻子,又不忍的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着……这可是我爸。”他心里头排练了上百个句子,可面对身形比他魁梧许多倍的妻子和儿子,他反反复复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句子。

      然而女人的怒气终于被点燃,只见她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巨大的肉掌打得他耳膜生疼,就听他的妻子一声大吼:“格老子的,你爸你就自己去养啊。老娘我可不伺候了,一天到晚就会吃就会睡,除了浪费我家的钱我家的粮食你说说你爸她还能干嘛?”边说却还是觉得不解气,气鼓鼓的拿那尖利的指甲去戳那旁边坐在轮椅上犹自傻笑的老人的额头,尖尖的指甲戳了几下,皱皱的皮肤立刻泛起了红痕。

      男人隐忍一样的握紧了拳头,但又慢慢松开。

      终于,女人似是觉得烦了,也停了动作,慢慢踱到一旁餐桌上吃饭去了。黑瘦男人颓然的蹲在老人的旁边,眼泪不止的落下来,他抽噎着说:“爸,是我没用,养……不起你,爸,对不起啊爸。”越到后面越是嚎啕大哭,餐桌上吃饭的女人烦不胜烦的丢过来一个空碗,砸在他脚边,“吵死啊!”

      老人“嘿嘿”傻笑着,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打湿了前襟。

      第二天,胖女人叫上他的哥哥,没有吵醒睡梦中的丈夫,偷偷把已经老年痴呆的老人运上了大货车,胖女人盘算着把老人扔到另一座城市的敬老院去,把人放在门口就跑,嘿嘿,如果老人被人收养了,那是他命好,要是没有……呵,那也只能怪他自己,反正天高皇帝远也查不到自己头上来……

      女人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又打了一个哈欠,睡觉去喽。

      车厢里臭烘烘的,老人抚了抚斑白的鬓发,另一只手摸着肚子,隔壁的小姑娘告诉他,“这个是饿的意思”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抖抖索索的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隔壁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手握着他的大手,一笔一划的写他的姓,“周”这是他老年痴呆后会写的第一个字,那是他老年痴呆之后第一个对他好的人。

      车子摇摇晃晃开了好久好久,老人歪着脖子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堆人把他团团围住,有些人穿着白大褂,还有些人手里捧着书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他,“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子女呢?”一个戴眼镜的青年蹲下来,轻声问他。

      “……周”他只能支支吾吾吐出这一个字。

      青年和站在身后的人交换了个眼神,伸出三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老人家,这是几,知道吗?”他抬起眼皮看了看,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到底知不知道呢?其实他也不知道。

      他听见那一堆人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可他听不清也听不懂,他们说得太快,嘴巴一张一合像那个小姑娘头上一晃一晃的羊角辫。

      小姑娘……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姑娘,他竟莫名落下泪来。那一群人见了,神色更加激烈的讨论着什么,然后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高瘦男人推着他的轮椅把他往一个院子里送。

      他开始直觉的不安,就像牢笼里关着的野兽,分明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然后他被安排进了一个房间,这里拄着很多人,大多是小孩子、残疾人,和像他这样痴痴傻傻的老人。

      这里的人都好凶好凶,孩子和老人住在一起,房间小的可怜,卫生间没有门,每一个人想要排泄的时候房间里的其他人一定要捂紧鼻子,不然一定会被熏个半死。

      周老是新来的,他的床铺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地方,窗子外头是一棵大树,一棵好大好大的树,下午阳光茂盛的时候,这位痴呆的老人就会扒着窗户,企图从茂密的枝桠里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可惜这是徒劳无果的。

      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很凶的带走了住在他们房间的两个少年,一个天生脑瘫还有一个左腿残疾的,他们被抓走的时候,周老死死的挥舞着他那根拐杖,滑动着已经有些不灵便的轮椅笨拙在挡在两个少年面前,企图给前面三个凶神恶煞的人一点威慑力。

      然后他们却都在讽刺的笑,然后其中一个瘦弱的医生上前轻轻那么一推,周老就连人带轮椅的来了个仰面倒,额头磕到了床角,伤口半个月才好,可留下了一个不小的月牙形状的疤。

      后来,那两个少年回来了,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周老正用指肚缓缓抚摸着额头上新结的痂。

      两个少年的脸色是青白的,半个月不见,他们本就不胖的身躯更像是一张宽大的人皮罩在他们猩红色的骨头上,一双眼睛更像是强安在上面的,了无生气的更像是餐桌上装饰用的黑葡萄。

      “你们……”有个中年汉子问道,他的两只手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一条腿被这里的医生打瘸了。他一直想要跑出去,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可是毫不意外他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左腿残疾的男孩子抓了抓油腻的头皮,一直没有开口——于是他再也没有说过话了,至少在周老的记忆里。

      后来这样的事情越来越频繁,他们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被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天使们”带走过,每个人回来的时候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抑郁和身体状况下滑。

      于是,就轮到了周老。

      那是一个睡梦之中,两个身材健壮的男人暴力的踹开屋子奄奄一息的破门,惊醒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卷起被子蜷缩在床的最角落里,动作整齐划一的如同训练了千百遍。

      只有周老,那个蜷缩在窗边的,如同被绿叶诅咒了的老人,突然裂开嘴,笑了。

      这里灯光明亮,周老还没来得及巡视一下周围的环境,就感觉身体突然悬空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惊慌就感觉鼻子被灌进了许多辛辣的液体,同时身体各个部位感觉到像是把你扔进冰库一样的冷,同时他发誓他绝对听到了自己右膝盖骨的一声脆响。

      周老在气味刺鼻难闻的液体里扑腾了两下就被一个男人又提了起来,扔死猪一样的扔到了一个很高的台子上,他刚想坐起来反抗一下后脑就被人用棍子狠狠的敲了一下,像打高尔夫一样,挥出,然后听到一声响。

      一杆进洞。

      周老的头砸在硬邦邦的台子上。

      有暗红色的血慢慢流出来,粘稠的滴在大理石地砖的缝隙里,慢慢围成一个圈。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往他后脑那里一摸,一手的温热,嫌恶的甩了甩手,“看来这回得快点了”他边嘀咕着,边快速掀起了周老腰侧的衣服,手起刀落,一颗新鲜的肾脏出炉。

      月牙形的。

      男人如同观赏艺术品一样的捧在手里对着灯光观赏了一会儿,他兴奋的神情就像是孩子得到了最好的玩具,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一个托盘里,男人取下手套,拉起周老一只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拖下手术台,发出一声钝响,地上的血慢慢连成一条通向福尔马林池的通道。

      溅起少量的水花,慢慢,液体一寸一寸的,像妓女的指甲,包裹你的带血的头颅,你的肩膀,你发黑的指甲和你不再强壮的大腿,一分一毫,直到她轻吻你的脚趾。身旁一截断腿摇摇晃晃飘了过来,那是一截属于少年的左腿。

      透过浑浊的液体,透过窗外那一棵茂密的大树的,是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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