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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以退为进 ...


  •   去兰奶奶家的心情,就如去往朝拜的路上般。做奶奶的,除了我的亲奶奶,第二个就是兰奶奶让我钦佩了,她总是笑嘻嘻的,精神百倍,如芝兰之息。
      兰奶奶家比冬天见着的时候更利索了。木门口两边,爬着五角星花,密密匝匝的,几百根枝条缠绕在一起,如起身的凤凰般,花开如火,涅槃果决。
      “兰奶奶,兰奶奶!”小院里排满了各种花草,吊兰垂下了新枝,那枝条一边开着白花一边抽着嫩叶;
      观赏向日葵颔着灿烂的大脸盘,却躲不过蜂蝶,但千万不要生虫子,虫子专吃瓜子;
      老芦荟也从根子长了许多新芽,得亏有藤条固定着,否则这个成精的头重脚轻的老家伙早就折腰了;
      红果万年青是最老资格的,我模糊地记得它老人家不知搬了几次家了,再见,一束束新叶压弯老叶,不挣的老叶自觉俯下,让出给养;
      栀子花是绚烂浓香过了,那叶子绿得流油,照这长势,花开二度是不在话下的;最娇气的,还有端坐在木凳子上的两盆香水百合,每盆里只有一株,每株有两个花苞,至于是什么颜色我就不知道了;
      在这个小院,呼吸间便可知道的就是,这家肯定还有白兰花,或许,她隔着帘儿窗子在笑呢……
      但这里,老桩桂花树最有韵味的。
      她年纪最长,但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茂密的。老桩磕磕巴巴,一股的沧桑,但老桩上新长出来的嫩枝,却有种铁树开花的错觉,就如一老头,朽的黄土将掩胸,往上看,却顶着一头黑亮亮的头发——这盆景,细思形成过程,着实残忍了。
      这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我抱着木柱,来回地晃悠着,仰着脖子,望着天,兰奶奶家的天跟老爷子家里的天不一样,兰奶奶家的天空很高,我不由想起小时候,抱着柱子,十指相扣,然后仰头跟着柱子旋转着,那天跟那云也便旋转起来,瞬间觉得大地也在晃动,像是被浪掀起了船头,实在站不稳,就要滑下去了!
      “二姐酒没打来你就喝醉了?! ”是敬叔的声音,
      “玥玥都来了啊,你叔还跟我说没那么快!”待风平浪静后,兰奶奶已经拉着我的手往屋里牵,
      “转得头晕了,小时候转都感觉不到呢~”
      “小时候天天吃黑肉(瘦肉),那身体壮实的很,现在都要瘦要苗条,喏,还能有什么体力么!”敬叔也是服了,一套一套的,说罢把兰奶奶洗好的黄瓜西红柿往我跟前一递,自己拿了根黄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嘎嘣脆啊,这一点儿也不亏老爷子菜园子!
      “玥玥,我给你烧菜,想吃什么,我给你烧,前天就知道你来了,我炖了蘑菇肉汤,你叔偏说你过天就走,这好汤不下冰箱,下冰箱就味不对了,不下冰箱吧就保不住,还是你叔想的对,啥时候来就啥时候炖上,吃鲜正的~呵呵呵”兰奶奶一边收拾着一边唠叨着,我是吃着就没停过,所以园中菜我就没伸手再吃,就一直舔着厚脸皮朝兰奶奶挤着笑,讨她开心,
      “竹笋炖肉!”对的,就是这儿味要吃,“兰奶奶,其他的不讲究,但是这个特别想吃!”
      “备下了备下来了!”兰奶奶拿起刚洗好的菜篮子抽身就转向厨房,她未进厨房,我的嘴水已经溢满口腔;
      “你看你兰奶奶偏心,是吧,我都没有这个待遇,嘿嘿~”敬叔嚼完最后一口黄瓜,龇牙笑着,标志性的鬼子笑,
      “我喊奶奶,您叫娘,隔代亲啊!”我悠哉地捧着腮,有种感觉说不清,兰奶奶的笑中带着干,敬叔一直跟着老爷子,寸步不离,这会儿却直接赶回家来,这样越想越觉得不适,
      “家里没什么事情吧,”我拿起小水壶,给敬叔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手边,眼睛盯着他,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敬叔一如往常的微笑着,接过水就“嘿嘿”笑了两声,反过来,他开始用那双带着鬼子笑的眼睛打探着我,我假装不知地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把目光游离开去,
      “能有什么事,嘿嘿,”敬叔喝茶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是多么敏感的人,就连这声音的变化我都要揣度个一二三出来。
      “上回,”话到嘴边,想说出来又咽下去了,但是那种不吐不快的冲动让我换了个异常平静的口吻,“上回,上回兰奶奶跟老爷子不是聊的挺好的嘛,这回,这回,”我话未说完,敬叔的脸完全阴沉了下来,尽管,他还带着那习惯性的微笑,“我不想家里有个人人厌恶的保姆,况且还不是善类,是个人,修行再高,也总有走火入魔、鬼迷心窍的一刻。”
      “这事,这事你不能赖你兰奶奶,”敬叔那粗浓的眉毛从尾稍皱巴着,“二姐你想想这事,有些话我不该说,你想想,他不自愿,别人怎么会往前去,”
      面对面从敬叔嘴里听到这话,身体像是过了电般,那种由衷的厌恶感,我使劲捏着手里的杯子,在我的意识里,不管男人女人老了,都是渐渐失去性别区分的,到了那样的年纪,应该是一种生命的统一,那个年纪,小我与自私将不在存在……
      但是照敬叔的意思,老爷子不管多老,他尽管还是长辈,是家族的精神,但同时,他也还是一个男人。总结到这里,心下立刻泛起了恶心的呕吐感。
      “嘿嘿,行了二姐,别气了,好在老董事长身体还硬朗,只要他开心有精神就好,”敬叔越是这么宽慰我,我越是觉得恶心,恨不得把耳朵也洗洗,是啊,听到不想听的,何尝不是在污染自己的耳朵呢。
      “那你们都指着我,给我透露这透露那,就没想过我的感受,我宁愿从来也没听过这些,”我咬着牙,心潮澎湃,却又不能发作。
      “二姐,不是只跟你说了,是你们家的人都知道,没有上前劝劝的,就你着急了,操心了,你们家人不说,我们外人怎么开口;那些东西终究都是要你们继承的,我们就是打工的,”敬叔也是委屈,说到激动处,让我看着自责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那个人我也见不到面,老爷子也只字不提,我跟他好不容易冰释前嫌,挑起这事,再恼了,我也真就不回来了。”
      “二姐,我急着回来不是挑你们爷孙俩不和的,是你真的有办法,喏,上回你不是把你顺叔弄厂子里,把那保姆安排的人都骂的跑完了,嘿嘿,你顺叔可是放话出来的,说二姐早晚回来收拾那妖精~别的不说,厂里本族上班的叔叔辈都夸你呢——”
      我一听这话,不住地摇头,懊悔当初耍那个小聪明,我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右手不停地挠着头,我更不明白了,
      “还有件事我没跟你说,这事过后不久,我记得老爷子不疼不痒地说我聪明,这是什么意思敬叔,”我糊涂了,我以为我就是给顺叔找个看门的闲职,我有私心,希望他能管管别人不好管的,说说别人不好说的,可我没有让他酒后乱嚷嚷。
      “嘿嘿,二姐别多想,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老董事长也不会怪你的。”
      “以后别说这话了。”
      我连连招手,自己也陷入混乱,那个漩涡又在心里和脑里转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兰奶奶喊了声“吃饭了!”我才回过神来。
      兰奶奶说,到底是园子里的菜,吃得出菜的味道;要是以往,我会顺着她的意思把话扯得老远老远的,我总喜欢做和事老,希望大家都是和睦温馨的,希望别人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但是,我改变不了什么,我到底是扮演什么角色,我的内心比任何人都祈盼团圆的幸福感,更渴求有那么一个像我这样的好心人,能为我操心,为我忧愁;现实不可求,而我却在过分的好心做着不想干的事情,换得来什么。
      我向往住在兰奶奶家,但真正入夜了,要住下来,却觉得哪哪都是那么的不适,那木楼整体都散发着一种味道,说不清;房子里的灯为什么不能照进每一个角落,小窗那方,便是黑乎乎的未知的不熟悉的世界;那楼梯,不好赤脚的上上下下,门外,少了顺婶来去的脚步声,也少了老爷子拐杖点地的噔噔声……
      好,只是心里想的;不好,也只是自己赋予的。
      我不睡,月也精神了。这么坐在廊道里看月亮,她似乎因为离的远而静默了。
      离的远了,也说不上是孤独还是习惯,
      “玥玥————”
      “兰奶奶,您还没睡?”兰奶奶披着外套,扶着楼梯,一步一步的走上来,坐到我的身旁,
      “你也睡不着啊?”兰奶奶满脸慈祥,这面庞看着极其舒服,但是白天躲藏身体里的倦态也全部释放出来了,“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跟兰奶奶说说,唉,我苦命的孩子,但凡跟着父母身边也不受这个憋屈,”
      这话是发自内心,她拉着我的手,在我悲伤到来之前先宽慰我,但是殊不知,我也因孤独而自大自强,这些,不是我的短肋;
      “各有各的选择,别人的心思猜到死也弄不明白。”
      “世上人都是来受苦赎罪的啊,男人赎罪,女人也在赎罪,但最苦的就是女人啊。”兰奶奶一遍遍地抚摸着我的手掌,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月,又像是自言自语;
      “兰奶奶,不要这么悲观,老人不是常说,活着不是比什么都好嘛,还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我劝说着兰奶奶,这个老太太此刻是那么的多愁善感,完全没有白日的阳光豁达;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兰奶奶微笑着说道,“一来就是你放不下的,二来就是自己不想放下的。”
      “唉!我们这个年纪就是看不清现状的,那放不下的,必然是挂念不舍的,那不想放下的,必然是生命向往的,不摔疼了,不血流成河,怎么把逆水舟驶回来,这个就是你们常说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不知怎的,把兰奶奶的话当成是对我的发问,兰奶奶笑了,这笑,驱走了无趣与消沉;
      “放不下,那是有恩,不放下,那是恩未报完。”兰奶奶像是少女般在回忆,笑着,感激着,“那时候,哎呀,兵荒马乱的,敬伦爸跟孙大哥一个小队,我跟大姐(我奶奶)都带孩子去部队临时驻扎地看过,大姐跟我约定,谁家顶梁柱先没了,另一家先管着;打南京那回,大哥回来了——”
      兰奶奶停了停,我不知道,那个留在她脑海里的为国捐躯的年轻壮士,婚前,曾许下多美的海誓山盟,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带着敬伦在家,打老远就看到大姐风尘仆仆地,还雇了个马车来,大姐说,妹子同我回家,我们一起养娃长大。”
      这事,怎么跟传说的不一样,坊间一直说是老爷子接回小婆子,小婆子带着小孩子。这怎么是我奶奶,但确实是我奶奶,她老人家的果决勇敢大义是我们后辈难以企及的啊!
      那,老爷子也是甘愿背个骂名。
      “怎么是我奶奶。”我不解;
      “大姐重情重义,敬伦就是做牛做马也要在你家把这恩情报了,别的不多想。”兰奶奶躲过我,眨巴着眼睛望着月亮,那月亮里,似乎就有她这辈子最感激的人。
      “这对敬叔多不公平,这辈子就被定义成报恩了。”突然觉得,这个枷锁,这个束缚,也在敬叔的身上,我同样也背着枷锁,知道这个枷锁的沉与闷。
      “年轻时,他也怨我,报恩怎么样不是报啊,非得要搭上全部;”兰奶奶笑着回忆,“但是现在,他不喊了,他应该明白了,这报恩啊也成全了他,成全了这个家,这是用善换来善,两个好合一好啊!”
      兰奶奶面容是那么祥和,最真实最幸福。
      我也知道了,我以前所谓的小心思,兰奶奶知道,现在也正式的告诉我让我不要再往那一面想了。敬叔每回过年殷勤的磕头声,也已经将两家的关系敲到最简单的那一层。
      只是,外人不解,我之前也不明白,现在倒是明镜了。
      唉,我的奶奶,还是一个在旧社会裹了脚的妇人,却在当今用铁肩担着道义,真是让无数男儿都钦佩折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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