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欧阳塔塔

20、离家出走

　　眼下又受了伤，岳凌霜有些想念小夜了。从前小夜在时，受伤再重也不必担心。从前的三个人，两个在亡命天涯，一个在宫中寂寞花开。

　　他们回到永宁，这里暂时还没有被血灵渊的人占据，在那里他们呆了几日，发现只有少数几个血灵渊的人还守在这里，很显然设伏并没有蔓延到永宁。

　　但永宁始终不是可以落脚的地方，血灵渊也终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岳凌霜尽可能让自己克制不去询问有关九宫连环庄的事，她宁愿相信她爹是可以处理的，她也不愿相信飞来峰会出事。

　　但这些不知是谣言还是真相的话一直传入她的耳中，有人说那场突袭是冥道鬼宗联合朝廷一同对付九宫连环庄的。而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朝廷，便是小夜所在的地方。

　　岳凌霜终归是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只是怀疑着，但她相信小夜。

　　很快，他们又听说了一个消息，那朵盛开在宫中寂寞独自绽放的花，那个曾经陪伴在他们身边的小夜，那个已然成为帝妃的陆夜青，竟被除了封号贬为了平民。

　　而这个消息是某一日他们走在街上无意间听一个邋遢的男人说起的，岳凌霜闻言震惊了一下，而司马少陵却是直接抓着那人的衣襟，脸上的神情一片冰冷，他的眼中异常狠戾。

　　岳凌霜本来想说这人看样子就是街头小混混，说的话也不足为信。

　　结果司马少陵就一拳抡过去了。

　　这一拳引得所有人围观，原本岳凌霜是该上去劝架的，但没想到司马少陵会突如其来地照着那人的脸便是一拳，她也愣住了。

　　也许是，从未见过司马少陵如此。

　　她有些害怕，只能眼睁睁看着司马少陵继续抡拳。

　　直到那邋遢的小混混带着一脸伤逃跑了，岳凌霜才反应过来，劝散了围观的那些人。

　　司马少陵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也没继续追杀那混混，冷静下来后眼中的杀意也淡了许多。

　　但这件事依旧是岳凌霜心中的一道烙印，她无法释怀。

　　那夜她想了很多，之前发生过的很多事在她脑中不停闪烁着画面。从她认识小夜的第一天开始，司马少陵虽然从不与小夜说话，但她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司马少陵一直在保护小夜，他对小夜的关心甚至到了让她有些嫉妒的程度。他虽然不说，但他却总是有意无意让小夜避开所有的危险，替小夜承担所有的疼痛。

　　她记得他说要娶她，她欢天喜地，他却依然是冰冰凉凉。那夜开始小夜就病了，病得很重。从此只要是小夜在的地方岳凌霜总是看不见司马少陵的影子。

　　还有永宁、茵县、月照山发生的事，直到今天他莫名其妙打了那个让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混混。她才敢正视她从前所有的猜测。

　　司马少陵对小夜的感情，从不只是她以为的兄妹而已。

　　她不敢往下去想，越想她越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如果揭开了这个谎言，她与司马少陵这一层薄得像纱一样的关系就会被撕裂捅破。

　　她想隐瞒下去，可她是岳凌霜，她将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她瞒不过司马少陵。

　　于是，司马少陵终究是问了，而她也终究无法再逃避这个问题。

　　“我想知道你当初与我成亲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她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知道答案。

　　司马少陵不语。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司马少陵依旧不语。

　　“你连骗也懒得骗我了吗？”

　　岳凌霜知道，这个问题司马少陵依旧不会回答她。因为她所想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娶我是因为小夜，是不是？”岳凌霜顿了顿，叹了口气，憋着眼里想要汹涌而出的眼泪，道“你不想小夜和你一起冒险，可你又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她。所以你娶我，你知道小夜会知难而退。可是你没想到，她竟然会嫁给云泽。”

　　“小夜跑出去喝酒、淋雨，然后又被你抱回来，然后就性情大变。我一直觉得奇怪，现在想想倒是通了，原来你们两个才是两情相悦天造地设，你们两个骗子。”

　　期间司马少陵始终是一言不发，甚至连一句反驳也没有。

　　“我原以为一直在你心里无法割舍的是薛承欢，却原来竟然是小夜。我最喜欢的人，喜欢的却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妹。真是讽刺。”

　　她看着手上小夜亲自为她戴上的血红玛瑙，从前见它的时候日日欢心，如今却觉得它的血红越来越刺眼。她摘下了手链，放在桌上。

　　当年薛承欢该是把血红玛瑙与司马少陵一起托付给小夜的，从来都不是给她的。

　　“你现在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司马少陵，休了我吧。”

　　她尽可能让自己冷漠地说出这句话，可她却无法做到无视自己心的疼痛。

　　如果你不爱我，就不要再利用我让我们两个同时受伤。

　　如果爱情终究是指间沙，那我宁愿松开手指，让它飞走。

　　岳凌霜一个人走在回飞来峰的路上，自她与司马少陵吵了那一架，当然也不算是吵架，真正意义上只是自己在吵而已。她丢下了血红玛瑙便离开了，眼下她也的确是后悔了当时的举动。

　　如果当时司马少陵肯稍微解释一下，岳凌霜估计也没办法做得这么绝。

　　血红玛瑙也还了，休妻这个事也说了，离家出走也干了，怕也是回不了头了。

　　突然有种媳妇受了委屈回娘家的感觉，岳凌霜几乎快忘了传闻中飞来峰的变故。

　　她在路上遇到的唯一一个九宫连环庄的人正在她眼前被追杀，一时间她全身的血液噌得一下上了脑子，直接把那些疑似血灵渊的人当做司马少陵拔出逝水见一个就杀一个。

　　那个人她见过，是在红莲手下做事的人。在九宫连环庄里也有如同血灵渊一样分布在各个地方的眼线，他们称为暗支，是像影子一样悄然无息的人。

　　这个人就是暗支之一。

　　他身上满是血污，看起来是伤痕累累。岳凌霜扶他的时候无论碰到什么地方他都会嘶一声，可见他身上几乎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大....大小姐。”那人看见岳凌霜的样貌也不禁吃惊，想来也没人会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家的盟主千金。

　　岳凌霜点点头，简单看了看他的伤势。眼下若是小夜在，这些伤对她只是小伤处理，但碰上的是这个不懂医术的岳凌霜。

　　想到小夜她便想起司马少陵，内心不由一阵烦闷，摇摇头还是不去想头就不会疼了。

　　“大小姐...庄主吩咐，您千万不能回去。”那人气若游丝，却勉强自己做起来靠在树旁，喘着气道。“飞来峰已经易主，庄主下落不明，您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

　　“你说什么！”岳凌霜已经不知自己是怎么听他说下去的，她只知道自己的心狂跳，隐隐的不安现在已经演变成巨大的恐惧。

　　她知道飞来峰出事，但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红莲使勾结朝廷和冥道鬼宗的人一同偷袭飞来峰，眼下他们正等着小姐自投罗网。”他喘了口气，手按在伤口上，但血却还是不断涌出。

　　她瞪大了眼，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一直站在她爹身旁那个如火一样的女人，那个看着她长大如同她母亲一样的女人，却背叛了九宫连环庄。

　　朝廷的人，说的是云泽和小夜吗？她认识的云泽和小夜不会这样做。

　　可是这样想来，她又认识了他们多久呢？

　　云泽不过是寥寥几面，只算相识。而小夜，自从她病好后像是变了个人开始，岳凌霜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小夜。

　　自己认识他们多少，了解他们多少。

　　“你说我爹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岳凌霜皱眉问道。

　　那人看来是撑不了多久了，轻声答道“不知是落在冥道鬼宗还是朝廷手上，无论哪方...都是凶多吉少了。”

　　“现在飞来峰上还有谁在！”岳凌霜咬牙问道。

　　“可信之人已无，如今只剩...爪牙...”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岳凌霜站起来也不再问他什么，眼中带着坚定而决绝。她想那里终归是她的家，无论那里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要回去。只有回去才能知道她爹去了哪里。

　　既然红莲叛了，既然那里已无可信之人，既然世上也没有她能相信的，那便不信吧。

　　来来去去，她也只能相信这一柄逝水剑罢了。

　　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死了。

　　她草草埋了那人，毕竟也是九宫连环庄的人，死也要死得有尊严。而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为他保住最后的尊严。

　　突然觉得，她在这世上有些寂寥，眼下竟然已经是无人可信的地步。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踏上回飞来峰的路。即便她注定要死，她也要死在自己的故土上。

　　据说当年九宫连环庄所在之处还不在飞来峰上，历代的庄主直到岳阳才一时兴起搬到了这样山明水秀遗世独立的地方。而自此，飞来峰上便不是随意何人都能入内，即便是守门童子的武功也是上乘的。

　　当初她临走时，一人一马一剑潇洒而去，如今人依旧，物已非。

　　守门童子已不再是九宫连环庄的人，那些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暗示着在那平静背后隐藏的血腥和残暴。就是这些人，毁了飞来峰，毁了九宫连环庄。

　　孟烟说过，剑由心生，心之所向就是剑之所向，心中平静则剑气平静，心中波澜则剑气澎湃。

　　而眼下，岳凌霜心中的怒火已经完全灼烧了手中的逝水，触手不再是冰冷如水，长剑被她紧握在手中竟已变得灼热难耐。

　　长剑挥出，夹杂着冰冷而又灼热的双重剑气在四周弥漫开，面前的几个守门童子皆感到五内俱焚，身体被冰冷和火热两种感觉夹杂着，好比在水生火热中煎熬。

　　而后，岳凌霜直直略过几人，面无表情与他们擦肩而过。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纷纷倒下，面色极为痛苦。

　　她手执长剑，在所有人眼中犹如玉面修罗般，眼中只剩下木然的杀意。

　　她看着面前这些陌生的脸，依旧是同样的地方，是她从小到家走过无数次的路，而如今她却似乎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而这血腥味的来源却也许是她那些从小就认识的九宫连环庄的人。

　　“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我现在就在这里，你们给我动手啊！”

　　她大喊着，一面挥着剑杀红了眼。

　　她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凶狠过。在九宫连环庄她是小公主，是被岳阳和红莲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她从小没有娘，但她有整个九宫连环庄对她的宠爱。有时候她不需要动手，就已经有人替她完成。

　　而如今，她却真的是想要把这些人全部杀死。

　　逝水剑似乎听见了她的恨意，长剑鸣颤，如同虎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