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临唐》月沉西望

2、入城

　　“当家的！”

　　通行的镖师急忙凑到了薛启年的身边，既惊又喜，看着睁眼的薛启年，再看沐禾时，眼神复杂了许多。

　　沐禾灵动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刘镖师，发现此人脸色尤其难看。显然他现在相信了沐禾的医术，这一针下去，恐怕真的要出大事。

　　可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人开不了口，收回自己的话，七尺壮汉，站在原地憋得脸色通红，不知如何言语。

　　沐禾斟酌片刻，起身上前，手中捏着银针。她的手很慢很稳，看上去是在拿捏穴位，但实则是在给身后的那些镖师一个阻拦的机会。

　　刘镖师想的没错，她出现在这里的确不是偶然，不过她并不是想要谋财害命，只想得到云起镖局的善意。

　　与这位镖师的矛盾在意料之外，不过倒成了可以利用的机会。

　　只不过这些镖师的江湖习气比沐禾想象的还要重，好面子，重诺言，包括刚醒来的薛启年在内，那些镖师居然没有一个人要出面阻拦。

　　晴儿在一旁，流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而沐禾的脸色已经是平静中带着几分懒散。

　　少当家咬牙，喊了一声姑娘且慢。

　　若在平时，这少年贸然插手江湖人的赌约，必然被长辈训斥，但如今境况不同，薛启年也不想自己的副手就这样吃亏，只不过碍于规矩，不能开口，如今他儿子出面开口，他便有了顺坡下的机会。

　　礼数要做足，薛启年先是训斥了自家儿子两句，然后才有些虚弱的起身，向着沐禾行礼，“承蒙姑娘救助，也算是接下了一段香火情，还请姑娘留手，莫要伤我这弟弟的身子。这等恩情，薛某人必有重谢。”

　　沐禾心中松了一口气，顺势收起了银针，回眸一笑，“本就是三言两语的事情，恩情不敢承，只求这位刘镖师不要砍了小女的手指便好。”

　　听着话中的嘲讽，刘姓镖师的脸色难看，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走南闯北的镖师，最忌讳得罪大夫，尤其是手艺好的大夫。

　　薛启年招手，将刘镖师唤到了身边，而后恭敬邀请晴儿与沐禾与他们一道同行。

　　末了，薛启年突然莫名说了一句，“晴儿姑娘可否能与吾等去争风头？”

　　争风头？晴儿脸上有些糊涂，看上去没有听懂。薛启年笑着摆手，“家乡话，说的是望风探路。”

　　沐禾当然知道这“争风头”是什么意思，她看了薛启年一眼，心里暗道一声老狐狸，但是脸色不变，转身在众镖师看不到的地方给晴儿递了一个眼神。

　　晴儿会意，有些遗憾的摆手，“晴儿还有些急事，本想着送沐禾姐姐下山，不过有诸位英雄同行，沐禾姐姐自然安全无虞，晴儿先去办事，就不同行了。”

　　镖师们原本以为这晴儿与沐禾的关系匪浅，没想到只是如此浅淡的交情。

　　少当家脸色失望，黑衣人不知去了何处，有内家高手随行，自然安全许多，然而薛启年则松了一口气，笑着拱手，“沐禾姑娘的安全交给在下，晴儿姑娘慢走。”

　　晴儿翻身上马，向着沐禾看了一眼，很快便消失不见。

　　刘镖师和薛启年对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刘镖师的谨慎不无原因，最近南边不太平，有不少的内家高手上了朝廷的通缉榜，薛启年用南边的春点试探晴儿，便是想要确认此人的来路。

　　虽说对那位晴儿姑娘的来历还是有些猜疑，不过薛启年清楚，他们这一票人未必是那小姑娘的对手，还是不要多问，免得招惹祸端。

　　离天黑还有些时间，一行人护着货物和沐禾的马车，加快步伐向山下走去。

　　坐在车上的沐禾长出一口气，将手心的汗蹭到了长裙上。

　　跟这些江湖老油子打交道，颇为吓人，晴儿分明没有露出马脚，这些人居然能起疑心。

　　不过结果与的她料想的一般无二。沐禾在车厢中低垂着眸子，眼神中有清光闪烁，在谋划着接下来要如何做。

　　而她的思绪很快便被打断。那少年人不知何时，骑马凑到了车厢旁，轻声出言，“沐禾姑娘，你从南边来，那边真的很乱？”

　　沐禾抬眸，掀起帘子，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和略红的双颊。

　　她莞尔一笑，心中有了底气，知道这少年只是对她心生好感，并非被薛启年派来打探她的底细，语气自然也轻松，“乱起来的时候，我在外行医，淮南城的光景没有看到，不过听闻很惨，淮南王被砍了头，包括女眷在内，一个不留，连流放的都没有，直接都杀了。”

　　少年听着话里的血腥气，缩了缩头，“太渗人了，不过也不知道这淮南王是怎么想的，居然想要起兵造反，最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沐禾的手攥紧，指甲嵌进了肉里，显然是因为少年这话，心绪不宁，不过她脸上依旧是那种慵懒，天鹅绒一样的睫毛覆盖着宝石一般的眸子，让人看不是她在想什么，“英雄枯骨，一念思量。只要利益够了，背叛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少年以为她说的是淮南王背叛当今皇上，点头附和，又聊了两句，薛启年便把自己的儿子唤走，留下了沐禾一个人。

　　她放下帘子，低头看手，发现用力太猛，指甲刺破了血肉。

　　寻常的姑娘没受过伤，没见过血，看到这样的伤可能已经慌了神，然而沐禾的神色依旧不变，取出手帕擦了血，想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受过伤，见过很多的血，这样的伤，在她眼里实在是掀不起什么波澜。

　　不远处的薛启年看着车厢，小声训斥着自己的儿子，“江湖风声，霜花阁逃了百余人出来，虽说沐禾姑娘不会武功，不像是霜花阁的杀手，可你也要留个心眼。”

　　刘镖师在一旁点头，“那晴儿姑娘也有些古怪，她与这沐禾姑娘关系不错，可是我嘲讽沐禾姑娘的时候，她却毫无动作，这其中有蹊跷，等到了建安，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两人的底细！”

　　少年不服，“爹，江湖人要重义气，晴儿姑娘与沐禾姑娘救了咱们的命，查人家的底细，这难道就是咱们的报恩？”

　　薛启年一愣，没有训斥自己的儿子，只是叹息了一声，“这事情太大，江湖盛不下，如果爹错了，可以给沐禾姑娘补偿。”

　　沐禾坐在车厢里，虽然听不到薛启年的话，但是能感受到他眼里的怀疑与忌惮，心中知道，此人肯定还会再查。

　　不过她并不担心，薛启年虽然有些门路，在当地算是望族，但终归是一介草民，有很多事情，他查不到。

　　天色昏沉，日头平西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出了大青山，再走十余里，迎着初升的月色，凭着云起镖局的名头，进了建安城。

　　建安不算太靠北，与淮南相隔几百里的路，似乎也受到了淮南王造反的波及，早早的关了城门，进出的人都要查明身份。

　　守城校尉的手中一沓画纸，看上去有恐怕有四五十张，对着沐禾挨个比对，确认她不是画上的人之后，才把她放了进去。

　　至此，薛启年松了一口气。

　　霜花阁的杀手虽然隐秘，但是以朝廷的底蕴，遍地搜寻，找到了不少霜花阁之前的雇主，生生找出了数百霜花阁杀手的画像。这些杀手大多已经死于这场乱事，不过还有几十人在逃，而沐禾最起码不是朝廷知晓的这几十人中的一位。

　　沐禾被安排在了城里最好的客栈中。在众人离去之后，她寻了笔墨，依次写下了几十人的姓名。

　　她的目力与记性都极好，校尉比对的时候，她透过纸，约莫能看到画像上的人。

　　这几十人已经暴露，不能进城。

　　然而沐禾没有着急把消息递出去，而是凭窗而立，打量着街道。

　　虽说看不到可疑之人，但是沐禾清楚，薛启年这等老江湖，肯定留了后手，这个时候肯定有眼睛在暗处看着她。

　　沐禾关窗，沐浴，很快便灭了灯。

　　在街边的屋子里，有两名小厮盯着她的屋子与客栈的门口，直到东方鱼肚白。

　　沐禾十分老实。薛启年在醒来之后，很快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而且他让人花了沐禾与晴儿的画像，在黑白两道都问了个遍，没有发现这两位姑娘的案底。

　　刘镖师嘟囔着这不可能，而少当家则非常高兴，“我早就说了，沐禾姑娘那么漂亮，肯定不是坏人。爹，你可要好好补偿人家。”

　　薛启年身子还有些虚弱，但是毒已经解了，他将各方呈上来的信函放下，轻声一笑，“这是当然。稍候我会派人送两千两银票过去。不过只给钱，有些不像话，沐禾姑娘要开医馆，不如你陪着，带她去城里四处看看。”

　　少当家眉开眼笑的出门，去找他过年才会穿的丝绸长袍去了，

　　待他出去之后，薛启年的眼神深邃了起来，向一旁的刘镖师吩咐，“你派两个机灵的去跟着，那姑娘对彬儿戒备稍弱，也许会露出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