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魁北克》松野桃芝

10、空屋

　　隔天起床，周乙川刷完牙拿着手机刷新闻，她为了培养法语语感，特地下了英法双语新闻的应用来每天看几篇。今天新闻的头条下面的第一条就是“以色列南部地区局部战争再度燃起，巴勒斯坦与以军再起冲突”

　　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点开很快的扫完内容，总结一下，就是丹尼尔昨天刚到的机场，很可能就在冲突范围内，他非常不走运的正好撞上内乱和外战摩擦。

　　周乙川忽然很能理解昨天菲利安那副沉重的模样。

　　他们这些在和平世界里生活的人，离战争实在太远。想象不到陷入战争的人，到底要怎么脱身，也许在没有注意的时候，一枚子弹就从无法想像的角度射进了心脏里。曾经和平世界里的一切都将断在那一刻。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懵了。

　　拿着手机息屏，再摁亮，再息屏……都没能点开打给菲利安。

　　本来就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她打过去细问，人家还得给她解释一番，再花心力去安慰离这事远的不能再远的她。何必麻烦人家呢。

　　她张口把牙膏沫吐了，漱完口就出门去上法语课。

　　那个法语老师讲课不算沉闷，可是无论语气还是讲起故事的神情都是一种半麻木的状态，一种生活长久不变而陷入不自觉麻木的死水一潭。

　　周乙川一手撑着脑袋，手里记得笔记越来越短，慢慢的就出神了。

　　柳南在老师讲课的空隙，看她出神，伸手摇她肩膀。

　　七魂六魄一下归了位，周乙川茫然的看柳南。

　　柳南知道这姑娘心事多，可摸不准她心事爆发的频率，知道的也不多，只能不变应万变的捏住她下巴，扭向了黑板的方向。

　　隔壁的赵俞正被赵欣压着抄笔记，嘴里碎碎的争吵不断。

　　下了课，几个人边走边商量午饭上哪吃。

　　“你不跟我们一起？”赵欣手里抱着书，两眼装了测谎仪似的扫视赵俞。

　　赵俞勾着嘴角得意的笑了一声，伸手别了额角的卷发，一抹亮烈的少女天真溢出眼角：“我可是有人约的。”

　　赵欣脸上的笑顿时冷了下来：“跟那个刘林？”

　　赵俞被这抹冷意给震了一下，嘴角喏喏了几许，外强中干的哼了一声：“怎么？你嫉妒。”

　　“哼。姑娘我嫉妒个鬼。”赵欣眼色越发冷，“我说的反正你也当耳边风，你就使劲作吧，我倒想看看那刘林能对你好到哪儿去。”

　　赵欣跟赵俞同胞生，赵俞眼皮子一动赵欣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幺蛾子。论找赵俞的痛点，赵欣简直是个中翘楚。

　　心肝肺被穿了个对穿的赵俞，没有怼赢赵欣的底气，只能气势微薄的跟柳南周乙川说再见，负气的走了。

　　剩下三个姑娘找了家氛围好的餐厅吃饭。

　　“你最近也老跟我们混在外面，怎么，家里孩子吵？”赵俞端了咖啡壶亲自给倒，问起了柳南。
　　柳南伸手在脖子后面摸了摸，有点儿不好意思：“是吵了点。我有时候还得帮忙照顾一下……”

　　“要不要联系负责人，给你换一家住？”周乙川问。

　　“……算了，先住了这个月吧。不然负责人那儿也过不去，住这么点时候，罗伊夫人那儿拿不到钱，她丈夫估计不会同意。”

　　说到这里，三个姑娘一同沉默下来。身在异国，本就是没什么倚靠的，不像在家里，还能痛快的说“不好住就上我家住几天。”

　　“需要帮忙就说。”赵俞说道。周乙川也点头。

　　柳南的困扰不小心触动了几位小姑娘藏好的不安。

　　魁北克很美，有浴身在绯红余晖中的城堡河岸，有充满巴黎风格的干净街道，还有高大的红枫树和不时群飞的白鸽。这些，以及魁北克人生活的种种细节，都缓慢生动的融进她们的生活里。

　　可身在异国，无依无靠，她们在魁北克，和曾经依赖的家和国隔着一片无际的汪洋，难免觉得不安和想念家里。

　　周乙川犹豫要不要把丹尼尔在以色列的事情跟赵欣她们说。回头想想，觉得事情没确定，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还要让她们安慰自己。也就算了。

　　吃完饭回家，在院子里遇到无精打采趴着的波恩。周乙川才想起来，这家里除了她这个大活人，还有条认生的狗要养活。

　　这可犯了难，波恩跟周乙川不亲，所以她没机会喂过它，更不知道狗粮放在哪。
　　周乙川回屋放了东西，又走回院子，蹲下来，跟波恩大眼瞪小眼。

　　菲利安走的太急，没有来得及托付小波恩。她伸手撑着草坪，盘腿坐到波恩跟前，犹豫一下，打消了给电话去菲利安那儿问狗粮在哪的念头。

　　如果丹尼尔真的运气那么不好，刚下了飞机就被战乱波及，脱不了身，那昨晚匆匆走掉的菲利安到现在也没有点消息，大概也是动身去救人了。至于是不是亲自去了以色列，周乙川不敢猜。她
　　现在心里有点儿空，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下意识的不愿意打电话问问。

　　她才来几天，人家犯不着碰见这么严重的事情，还要念着给她点消息安心。

　　周乙川狠不下心来看波恩受饿，拿着手机听法语慢速新闻，一边在房子里搜狗粮。

　　这么四处乱晃，倒像是一场探险。实在是菲利安家里太大，最初的参观，周乙川只被带去了常用的地方，至于阁楼和杂物间都没去。这次倒是都有看看。

　　她晃到自己房间门口，心里对菲利安房间的好奇一层层的涌上来。

　　这个想法太大胆，周乙川下不了决心。她在白色的房间门口走来走去，下嘴唇都被咬出印子来，还是没有胆量去打开那道门。

　　最后是门铃声打破了她的挣扎。

　　周乙川逃也似的冲下去开门。

　　院外站着穿一身黑色水洗连衣裙，腰身纤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女人。

　　那个女人眼窝很深，容貌已经衰老，眼尾的皱纹密布。她站的笔直，耳朵上绿松石的耳挂轻轻晃动，看见来开门的周乙川，微微抿了抹和善的笑容。

　　“嗨。我是玛汀娅。我过来打扫。”她伸手撑着黑色铁栏杆，察觉到周乙川的犹疑和警惕，又说：“你大概是第一次见我。我是丹尼尔先生雇来保养房子的，半个月来一次。菲利安或者丹尼尔先生在吗？”

　　“……他们都有事出门去了。”

　　也许菲利安和丹尼尔都没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幕，周乙川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但是玛汀娅面容实在和善，周乙川放下警惕，给她开了门。

　　玛汀娅进了门说：“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我打扫完就会离开。”

　　周乙川没法反驳，默默跟着进屋去了。

　　玛汀娅明显对房子已经很熟悉，在鞋柜最底层找到一双鞋，十分利落的换鞋穿上，又从角落找到了围裙往身上套。

　　看她忙活起来，周乙川有点不知所措，转念想起波恩，便问：“玛汀娅，你知道狗粮放在哪吗？”

　　蹲在地上的玛汀娅从沙发底下捞出扫地机器人，回了头：“狗粮？”

　　玛汀娅走路利落又快，周乙川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她。

　　绕到了后院的木制杂物房，玛汀娅从玻璃小窗的角落掏出小钥匙：“波恩挺认生的，别人喂，它一般都吃不多。”

　　“……嗯，可是丹尼尔去以色列了，菲利安昨晚有急事出去，到现在也没消息，可能中午回不来。”

　　玛汀娅点头，没有深问的意思，开了门指着角落：“那儿。”

　　波恩对着那盘狗粮，何止是吃的少，它连凑上去舔一口的意思都没有，用那一双光亮又澄净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周乙川。弄得她都要怀疑自己在狗粮里下毒了。

　　法语练习册还留在餐厅，周乙川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拿波恩没有办法，只好起身绕回屋里去拿册子。

　　六月末临近七月初，魁北克虽然还没有从冬春的尾巴里完全脱离出来，但从落地窗照进餐厅的日光中，已经有了盛夏的亮烈初影。

　　玛汀娅此时要更换长餐桌左侧的桌毯，桌毯被高低参差的花束和照片压着，玛汀娅搬的有点幸苦。

　　周乙川默默上前帮忙。

　　繁复桌毯上已经有了点花瓶印子，搬到最后，剩了拉沃伊夫人的照片和那杯进贡的水，以及一朵白色桔梗。

　　“以往菲利安都要自己亲自搬。”玛汀娅收完其他照片，对拉沃伊夫人的有点束手无策，叉着腰叹了口气。

　　看她为难的不行，周乙川说：“……那你下次再来换？”

　　玛汀娅望着她，犹豫了挺久：“不行。毯子已经两个月没换，下次我再来就是半个月后了。”
　　话说完，玛汀娅上手收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