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魁北克》松野桃芝

1、魁北克

　　像隔着隆冬的深水潭，沉在梦里的周乙川，听见了飞机即将到达的播报声。

　　她模糊转醒，揉到了手边的毯子。机舱还没有亮起灯，四周笼罩着淤青般的深紫色，熟睡的人们和座椅只有隐约的轮廓。

　　压在腿上的电脑彻夜亮着屏幕，冷白的光刺的周乙川眼睛发疼。她合上电脑，正准备起身收拾，身旁的柳南微弱的咳嗽起来，间杂着喉咙堵塞的闷喘。

　　柳南裹紧了毯子，窝在座位上，露出半个脑袋来呼吸。因为严重的感冒，她呼吸里有滞涩的咕噜声翻滚。孱弱的像头受伤的幼兽。

　　上飞机前柳南的感冒已经很严重，无奈她家里人只想着让她尽早到魁北克，熟悉情况，免得未来的高中三年还没有入学，先落下别人一截。

　　“快到了。忍一忍。”周乙川伸手试了柳南的额头，所幸烧退了不少。
　　前排的赵家姐妹这时也醒了，赵俞先回头：“她好点没。”

　　“温度是降下来了。”周乙川打开灯开始收拾东西。

　　“……万一柳南的住家不乐意照顾，这小可怜可怎么办呐……”赵俞收回脑袋，幽幽的叹了一声。

　　周乙川没接话的心思，飞机的嗡鸣响彻机身，混杂着柳南痛苦的闷喘，让她有些紧张。她把柳南的药塞在容易掏出的口袋里，围上围脖，把柳南叫起来。
　　空姐一排一排的开始递入境卡。

　　此时凌晨五点左右，六月的魁北克还浸在黏沉的夜色里，厚重的不可商量。

　　周乙川牵着脱力的柳南，推着重重的箱子往大厅里挪动，赵俞和赵欣帮忙拖了一个柳南的箱子，跟在后面。好不容易排队出了关口，周乙川把柳南安置在凳子上，回头去找落在后面的赵家姐妹。

　　人来人往的，周乙川扫了好几眼，才看见赵欣满脸无措的卡着三个箱子，也在找她。身边没了赵俞的影子。

　　“赵俞呢？”周乙川接过赵欣手里的箱子问。
　　赵欣有点愤愤，细长的眼眉一瞪，有种娇气的蛮横：“她看见免税店，把箱子扔给我就跑了呗。”

　　周乙川跟赵家姐妹认识不久，但也是领教过赵俞的离谱的，她没接赵欣的话，默默推着箱子到柳南那儿去了。

　　因为出关口时没找到来接人的，周乙川和赵欣一时都很茫然。
　　“这负责人比我姐还不靠谱，就放我们在机场干等着。”赵欣抱怨道，两手叉腰不肯坐下。

　　她们四个人刚结束中考，拿到成绩，就千里迢迢从江州，坐一天一夜的飞机到加拿大魁北克。被各自的家长安排来作为寄宿生，要在魁北克一个私立高中度过未来的三年。家长的愿景无非是让
　　她们先上这里的高中，将来申请大学要比之后再来留学方便的多。

　　周乙川掏出手机，开机之后把一堆乱七八糟的短信都删了，正要拨通国际交换生负责人的电话，手机“叮”一声，来了短信。
　　“负责人说我们寄宿的家庭都会有人来接。”周乙川删了短信，有点泄气。
　　赵欣努努嘴：“哼！鬼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她们没有等太久，赵俞总算是提着大包小包，从免税店满载而归。
　　“那边免税店太棒了，我跟你们说，我还找到了Tom Ford那款黑金10号……”赵俞嘴上刁了块巧克力，还没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开始喋喋不休，可周乙川没认真听，她被不远处的一位老先生吸引了。

　　那位老先生身姿挺拔，穿着薄风衣格纹外套，一头稀疏黑发梳的一丝不苟。浓眉下的一双灰棕眼眸正望着她们这四个奇怪组合，脚步稳健的走来。周乙川头一回见到如此年迈，还愿意把自己收拾的服贴精神，气质清爽的老先生。甚至在这个最让人贪睡的时间来郊外的机场接人，身上也没有磕睡不醒的颓废。

　　赵欣赵俞先后被周乙川的视线吸引，看见老先生之后，赵俞先低呼了一声：“我天，这也太帅了吧，是不是来找我们的！”

　　周乙川知道她口中的帅，是拜服老先生的气质，而非眉目五官。
　　赵欣恨铁不成钢，掐断赵俞的喋喋不休，安分的看着老先生到来。
　　老先生面含微笑，解下手上的羊皮手套，说道：“你们好，请问是来自中国江州的姑娘们吗？”
　　赵俞捣蒜似的狂点头：“是是是，你是来接谁的？”

　　碍于老先生在场，赵欣摁下杀人的心思。
　　“我是丹尼尔 ·拉沃伊，是来接周乙川的。希望我来的不算太晚。”老先生扫了一眼四位姑娘，“你们哪一位是周？”
　　赵俞闻言，嘟着嘴轻哼一声。

　　老先生接到了人，并没有急着带周乙川离开，而是贴心的问了剩下的姑娘的情况，听说柳南还生病，问道：“需要我现在送她去医院看看吗？我们可以之后再联系你们的寄宿家庭来接人，或者我来送也可以。”

　　周乙川坐到柳南身边，声音柔了下来劝她：“你要去医院吗？”
　　嘴唇苍白的柳南摇头笑了笑：“没事，感冒而已，我到了住的地方之后睡一觉就行了。别麻烦。”

　　老先生竟然是听得懂中文的，他听柳南说完又用英文问：“那需要我去帮你买点药吗？”声音低低的带着磁性，温润流淌。
　　“我们带着药呢，哪种都有。”赵俞插话道，笑的娇憨又天真。

　　一行人没等太久，各自的寄宿家庭都来接人了。
　　来接柳南的老太太看见柳南的状态，很是心疼的拥抱了她：“可怜的姑娘，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三个人陆续都被接走了，丹尼尔才缓缓戴上羊皮手套，朝周乙川笑道：“回家吧。”

　　丹尼尔开一辆黑色沃尔沃的车，车上干净的像新车一样，只有方向盘旁边贴着一个卡通乔丹的手办，才昭示这辆车是有主的。

　　也许是周乙川盯着那个手办出了神，丹尼尔开了暖气之后笑道：“你也喜欢乔丹吗？这是我小儿子贴上的，有很多年了，他七八岁时疯狂迷恋乔丹，长大之后反而不怎么听他说起。”

　　周乙川摇头，声音很轻，又有些滞涩：“我不太看篮球比赛。”
　　也许是魁北克反常的六月温度，也可能是方才柳南嘴唇苍白的微笑，惊到了周乙川心里小小的恐惧，她察觉到自己并不愿意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