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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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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朱紊哪里是真听清竹的话,分明是因为知晓隔日朱家请了道士来,怕被看出异样,这才没缠着清竹欢好。
这日天色刚亮,朱家老爷夫人便从门外迎进一位白须白眉的老道士,老道士身后还带了两个小童,进门便皱了眉道:“您府中不干净,怕是被厉鬼下咒缠上了。”
“啊,那大师是否有破解之法?”
那道士面露难色,沉吟了一阵,道:“需待我先入内查看一番。”
朱府家大业大,府上院落众多,道士一一排查,最终脚步停留在了朱紊居住的院落前,“似乎这里阴气最盛。”
“对对对对,正是小儿被那鬼怪缠住,大师快入内看看。”
几人敲开了房门,朱紊散着一头黑发,只随意披了件外衫来应门,见到道士也不紧张,淡淡笑了笑,“一大早的扰我与清竹休息,这么大阵仗,这是要拆了我这寝房吗?”
“紊儿,你别胡说,快让大师进屋替你看看。”
朱紊侧了侧身,满不在意的对道士做了个请的姿势。
道士在屋内走了一圈,见朱紊依旧站在一旁,满眼沉静,哪有外头传言的半分疯样,也不见任何受到惊吓后的彷徨,便对朱家老爷夫人言:“能否让这位公子与贫道借一步说话。”
朱家众人见道士能寻到这处院落,已然对他很是信任,闻言立刻退避出屋外,将空间留给二人。
道士关了门,回头看向朱紊,“素闻朱家二公子聪慧过人,目达耳通,如今一见果真如此,但情深不寿的道理,您也该明白。”
“让大师见笑了,不过世间人各有志,有人爱才,有人爱名,我朱紊却只爱我家阿竹一人而已,他既已离开,不寿又何妨?”
道士见状叹了口气,“医者医不了寻死之人,贫道才疏学浅,自然也是解不了自咒之咒。”
朱紊倒是没想到对方竟有这等本事,连如何下的咒也被他看了出来,沉默半响后拱手作揖,诚心给老道士行了礼,“谢过大师成全。”
那道士也不客气,受完他的礼才出了门去,只对门外等候的众人道:“这府中鬼魂我驱除不了,唯能保证他除二公子外不会伤及他人,老爷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连这样的老道都无法破除这鬼魂,朱夫人没忍住泪,霎时大哭起来。
他们虽害死了清竹,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朱紊沉默着上前,拿帕子替她擦去眼泪,心里并不好受。
道士离开后,朱府的日子照旧,只是朱紊的状态每况愈下,到了四月初已是油尽灯枯。
床榻前,朱母拉着他的手,泣不成声,“紊儿...你心里是不是恨极了我们?”
“母亲说笑了,您和父亲生我养我,这‘恨’字儿子是断不敢提的,若真说恨,我也只恨自己,是我将阿竹从彩元楼带回,是我令他心甘情愿困在这朱府之中,更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才让他英年早逝。”
朱紊说话已经很是费尽,一段话下来又咳嗽起来,咳完才继续道:“如今能去陪他,于儿子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母亲莫要难过。”
“好,为娘已经犯过一次错,这一次,只要紊儿觉得开心,为娘不哭。”
朱紊看着不远处悄悄抹眼泪的父亲,又看了看床边的母亲,他不知这二位至亲是否对害死清竹的做法后悔过。
无论因为何,作为儿子,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他,都属不孝,但,当初他未直接随清竹而去,给了父母几个月的缓冲时间,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有些事,注定无法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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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紊离世那日,恰逢清明,世间阴气最重的日子,本就命悬一线的他自然没能熬过去。
为朱紊净身时,他颈间的一个香囊引起了朱母的注意,那香囊闻起来并无任何香味,拿在手中能摸到内部的物体,显然不是香料。
朱家大公子见母亲神色有异,拿过香囊拆开,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香囊中有一血画作的符咒,符咒背部工整的写着朱紊与清竹的名字,那字迹在场众人都再熟悉不过,是朱紊亲笔所书。
香囊中还有一个以断发与红线编成的同心结,那断发发色微微有不同,显然是出自两个人。
到了这时,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再清楚不过。
哪有什么驱不散的鬼魂,哪有什么思念成痴,分明是朱紊自己找了那精通阴阳之术的奇人,用二人之血写下符咒,执意将清竹的魂魄留在了身旁。
最后,在朱家主母的坚持下,朱府没有做丧,而是按成亲习俗,红灯红帘装点好了全府,向来对待儿子们严厉,容不下半分差错的朱老爷也难得的没有制止。
婚礼请了当日那位老道士主持,那道士虽修道多年,却也从未主持过冥婚,只是想起那个一面之缘的朱家二公子,犹豫后还是点头应下了。
婚礼日子选在了朱紊头七那日。
“新人入内。”
随着老道一声高呼,朱紊牵着有些紧张的清竹步入主屋。
朱家老爷老夫人坐在高堂之上,双目含泪,他们看不见人,却坚信爱子的魂魄此刻就在眼前。
“一拜天地~”
两人面朝天帝,下跪磕头。
“二拜高堂~”
清竹自幼没见过父母,在朱家几年,朱父朱母对他也并不待见,除去偶尔碰面时他短暂的问候,几乎没有交流。
但他一步步见证了二老的改变,由衷感恩他们最终接纳了自己,并愿意为他们举办了这场婚礼。
这一拜,清竹与朱紊一同,拜的真心实意。
“夫妻对拜~”
朱紊侧过身,牵起清竹的双手,两人相视一笑,相对而跪,头碰头,从此到白头。
他们已经等不到彼此的白头,好在从今往后,也再没有什么能将二人分开。
额头相触的瞬间,朱紊一个用力,将清竹拉进自己怀中,就这么吻了上去。
“礼成~”
一吻毕,这俗礼也全部结束,照例该是入洞房了,但二人身为鬼魂,实在不宜在府中久留,朱紊牵着清竹向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走到二老跟前,跪下,深深的扣下三个头,这才真正离了这朱府远去。
清竹有咒在身,错过了投胎的时辰,而朱紊则是自愿放弃转世投胎的机会,陪清竹一同作为两缕孤魂,永世留在这凡尘之中。
偌大的人间,不知是否真有害人的厉鬼,但也许更多的,还是如朱紊清竹这般,成双成对不舍分离的眷侣。
他们分布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千百年如一日的伴着,爱着,同时也见证着这尘世间不断新生的那些爱恨情仇。
死生契阔,唯情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