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魂录》五零弦

44、第 44 章

　　烛光又晃了晃，段岁寒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扶着头，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边向后坐着挪动。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他的左右半张脸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抽动着，“我的父亲是被叛徒杀死的，我不会是叛徒，我怎么可能会是叛徒！”

　　他踉跄着跪行到蜡烛旁边，狠狠地拨开蜡烛，可那烛光就像是长在空中一样，根本“不为所动”。

　　段岁寒亦步亦趋地跪倒在地上，两眼空空如也地看着远方。

　　宋清忽然走上前来，把弓架在段岁寒的脖子上：“你不是段岁寒，你是段岑中对吧？你才应该向我的母亲下跪。”

　　段岁寒一张年轻的脸上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笑容：“对呀，我是段岑中。你想要杀我对吧？可你有什么理由呢？我动手杀死的是宋冷的妈妈，不是你的妈妈，你妈妈是自己选择去死的，你有什么理由杀我呢？”

　　他依然条理清楚，而且毫无愧色。

　　段岁寒，不，段岑中推开宋清的夔骨弓，撑着石台站了起来，走到宋冷面前，拉起宋冷的手：“对，就是我，就是我亲手用玄武的甲片割开了她的喉咙，割断了她的脖颈，让她血尽身亡的。你想杀死我吗？我成全你。”他把玄武甲片塞到宋冷手中。

　　宋冷整个人傻掉一样站在原地。段岁寒一碰到她的手，她便立即抽走后退。

　　她无助地看了看宋清，又看了看段岁寒。

　　在刚才之前，她还是一个受害者，但刚才之后，她就变成了一个克隆人，她没有被人抢走人生，甚至还一度抢走了宋清的人生。

　　可是为什么呢？她明明也有悲喜，也有身为人的活生生的感受，怎么她就不能成为一个人呢？

　　她直勾勾地盯着段岁寒，也盯住可能隐藏在段岁寒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段岑中——如果不是这个人，她根本不用出生，根本不用生活得这么悲惨！

　　宋冷抬手就要用段岑中给她的玄武甲片攻击段岁寒。

　　宋清却突然拦住宋冷。

　　不对，段岑中太急于求死了，还有刚才段岁寒也完全不怕死的样子。

　　宋清用弓抵住段岁寒的肩头：“你现在不是要杀死你自己，你想杀死你的儿子段岁寒。”

　　段岁寒、又或者是段岑中先是一愣。随后宋清看到段岁寒的眼睛里闪过一点泪光。

　　宋清连忙扭转身体，将段岁寒反钳住压在地上。

　　谭九和程春实也过来帮忙。

　　谭九问：“你发现了什么？”

　　宋清用弓把段岑中双手架在背后：“我猜测，他的目标就是把我们引入灵魂深渊，再杀掉我们。”

　　正说话间，段岑中突然重复了一句“灵魂深渊”，然后他抚着心口，痛苦地长长哀嚎一声，却消散开去——原来，连儿子也利用了他。他在段岁寒的体内存活期间，并不是他在利用儿子的身体，而是儿子在利用他的记忆。

　　段岁寒早就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却不赶走自己，费尽心力和自己和谐共生，只是为了将四兽引入深渊，封禁出口，以免百鬼出、人间祸。

　　玄武三代，只有自己做了坏事，他的父亲和他的儿子，竟都在为了封存灵魂深渊而努力，尽管父亲曾接受不公待遇、尽管儿子被他强制性的植入了自己的怨恨和愤怒……

　　所以，只有他，活在恨中不可自拔，也只有他，忘记了作为神兽的使命。

　　有些人，身在深渊，心向光明；而有些人，身在光明，却面朝黑暗。

　　段岑中悲从中来，这才立即散尽魂魄，从段岁寒的身体里完全抽去。

　　——
　　段岁寒如羊癫疯一般浑身抽筋，若非宋清压制住他，没准段岁寒就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过了一会儿，段岁寒才终于清醒过来。他用手掌扫了扫烛焰，尽可能让自己恢复体力，冷静了一会儿，他才说：“你们真的都跟我一起进来了。”

　　他点点头：“我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死还不够，我们得一起去死。”

　　宋清把弓从段岁寒身上取下来后，段岁寒把白泽精怪图卷成一个灯笼的样子，又把蜡烛放进中间。

　　“程春实的确是我出卖的。”段岁寒突然坦白，“因为灵魂深渊的出口一直没有封闭。”

　　宋清、谭九和程春实从刚才的画面中大概知道了点关于灵魂深渊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就准备把我们逐一赶进灵魂深渊，或者干脆逐一杀掉，来封闭灵魂深渊的出口？”宋清略有不平，“既然你有此打算，为什么不能一开始就同我们商议。你怕我们不肯死？”

　　段岁寒承认：“我父亲掌握着植入记忆的手段，他的回忆会影响我，让我产生判断误差和行动误差。另外，我也没办法完全控制我父亲的记忆大脑指控，所以偶尔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因为那时也许是我父亲在操控我的身体。”

　　谭九有点崩溃：“那你也不用拉我们都来送死吧？古语有云，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咱们四大神兽诶，居然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吗？也太逊了吧。”

　　段岁寒眉头紧皱：“我就知道会有人不想死。”他把灯笼轻轻摇动，照亮前方的路，只见地上有一条血脚印，直直地通往不见边际的远方。

　　段岁寒说：“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谭家的血债。你谭家利用少林寺的灵魂通道，蛊惑人的灵魂，骗他们把自己手里的钱全都交给谭家，然后为了毁尸灭迹，还利用灵魂深渊让他们自行焚烧自杀。这都是你谭家做的好事。”他从大脑中调取父亲有关谭家的记忆。

　　谭九立即不说话了。

　　他从没想过谭家竟会做这种勾当。

　　虽说资本家赚的每一分钱都带着劳动者的鲜血，但是他只觉得谭家是做生意的，绝想不到他们竟如此直接。

　　于是直接行骗从普通人身上扒走最后一分钱，连骨头也不吐的焚烧殆尽。

　　他不是害怕了，而是觉得，如果段岁寒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即使立即去死，也是理所应当的。

　　段岁寒又说：“谭家利用灵魂深渊不是小事，但也不至于四兽跳入深渊封禁出口。”

　　程春实想了想：“你是说，有人想从内而外地分裂我们。”

　　段岁寒点头：“是的。”谭家用的那些手段，如果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势必大乱。

　　宋清忽然笑起来：“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封禁出口呢？”

　　段岁寒顿了一下，随即也还一个微笑：“是我小看了你们。”

　　他把灯笼仍在地上，很快灯笼燃起，出现四条血路：“东西南北各有一柱，走到柱前，用武器杀死自己，将血流尽，便可将自己的魂魄葬在柱下……”

　　——
　　“想不到我们四兽的第一次全员集合却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程春实从口袋里掏了半天也没有掏到烟。

　　谭九从衣服上拽了一个长条形金属装饰递给程春实：“你呀，回头到了地底下，也想想戒烟的事吧。”

　　程春实接过那类似于烟形状的金属条，拿在手里把玩一晌：“还戒个什么呀，戒烟也不能长命百岁，我戒那烟有什么意思？不如及时行乐，享受一天算一天。”

　　四个人相视一笑，都再无言。

　　他们四个人，真正意义上又哪享受过一天。

　　过了一会儿，宋清转身对宋冷说：“你并不是真的四兽，你出去吧。”

　　宋冷直勾勾地盯着宋清。

　　她不明白宋清的意思，是在羞辱自己还是怎样。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四兽是克隆的产物了，何苦再强调一遍。

　　宋清看宋冷依旧戒备，甚至还带着些怒气。

　　宋清眼睛红红地，想到宋冷也许是今天能在灵魂深渊里唯一能活下去的人了，张开双臂抱住宋冷：“你若是想用宋清的身份活下去，那便用宋清的身份活下去，这世上以后只有一个宋清，就是你。若你不想用宋清的身份活下去，那便用自己的身份好好活下去，用自己的名字，宋冷，你一定能活得很精彩的。顾凡，他也会帮你。”

　　宋冷听完，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一直视为仇敌的人、一直想要踩在脚下的人，甚至一度把她丢进溶尸炉里差点杀死的人，居然会拥抱她，还和她说要好好的活下去。

　　宋冷正不知该如何回应，谭九突然走过来，把一直随身携带的装毕芳蝶的怀表拿出来，看了好一会儿才递给宋冷：“尽管你是克隆人，但你也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喜悲。”

　　宋冷害了一跳，青龙竟真能感受她的体会。

　　谭九继续说：“请帮我把这个带给我的小姑姑吧。顺便帮我带句话给她。”

　　宋冷郑重地接下怀表，点点头。

　　谭九继续说：“告诉她，我知道我当时选择逃走很没有骨气，既没能在关键的时刻站出来保护整个家族、也没能做到独挑大梁。小姑姑怨恨我也是应该的。但是，我真的很想找到妹妹，真的很希望谭易秋还活着。除了姑姑以外，小秋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小姑姑，我相信你只是口硬心软，心里一定还记挂着我们，等我走了之后，请您再去找找小秋吧。若是小姑姑找到小秋，也请你帮我告诉妹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孩子。”

　　谭九不舍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是真的希望能找到谭易秋，而此行离去，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谭易秋了。

　　段岁寒搭上谭九的肩膀，走上前来。

　　尽管段岑中已经从他的身体里离开，但是他曾经和父亲共有的记忆他仍然记得。

　　“你和你的妈妈为神兽做的，我们永远会记得的。我们曾对你做过的事情，你也永远不用原谅。”段岁寒从怀里取出一个工作证，“你拿着这个工作证，去怀民路81号，可以有一个加入特别安全局的机会。我觉得，你身上的基因和从朱雀氏那得来的血脉，都能使你成为一个优秀的谍报人员。”

　　段岁寒前后抚摸了一遍工作证上面的国徽，还有滚烫发热的安全局三个字——这个从他幼时就梦想着能为之效力的地方。现在，他已圆满完成任务，并要开始执行最后一个任务。

　　程春实也走了过来，拍拍宋冷的肩膀：“我与你最没什么相干，没恩怨，也没什么话好送给你。但是，当年若没你的妈妈，朱雀氏说不定真的会惨死，所以，你和你的妈妈，都值得被称作神兽。”

　　宋冷的眼睛亮了起来。

　　原来，她竟也没有完全做错事。还有她的妈妈，毕竟也用生命换来了朱雀一年的安全。

　　程春实浑身摸了一遍：“怎么就我一个人啥东西都没有。”

　　宋清笑道：“无牵无挂，更好。”

　　程春实撇着嘴，拍拍手上的灰：“本来吧，还能记挂记挂咱们神兽，现在，你们都陪着我，我也确实了无牵挂了。嗨，希望如果能重来，还有下辈子的话，给我分个漂亮妹妹，让我也有个死了也惦念的人。还有我爹我妈，真希望他们都在，都能陪着我。”

　　气氛一时有些淡淡的哀伤。他们几个的父母都英年早逝，或多或少都与他们的身份有关。

　　但他们都知道，不论任何时候，再给他们选多少次，他们都一定会给出同样的答案。

　　宋清最后走过去，又抱了抱宋冷：“只有顾凡，你帮我告诉他，我喜欢他，我爱他，我真想和他像平凡人一样生活一辈子。”

　　这时候，灵魂深渊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段岁寒喊道：“快走，段岑中已经触动灵魂深渊里立下的四根柱子，我们必须马上封锁。”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再没犹豫，按照地上血脚印所指、朝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个方向奋力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