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魂录》五零弦

2、穷崖绝谷

　　雁门峡谷只能容一雁通过，两壁悬山，中留一线，而后峡口乍开，平谷骤现。

　　谭九挥动着马鞭疾驰至雁门峡口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没有灯，没有烛火，甚至因为快要下雨的原因，连月亮都没有。

　　谭九出门着急，只背了一个平时进山用的登山包，装备不太齐全，因无法预知后面会发生什么，所以必须快一点，否则天气太冷，即使他能救得了宋清，也可能抗不过山里的严寒。

　　行至山口，谭九从背包里掏出探照灯，把灯戴在头顶，忙又催了一鞭马。

　　可不知为什么，平日登山下水没一点问题的大红，此时怎么都不愿往前走。

　　谭九只好使劲拽了一把马缰绳，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又催马向前走。可是大红不管怎么哄怎么赶，都不肯再向前走一步。

　　大红的祖老爷爷当年跟着谭九的爷爷上过战场。谭九听他爷爷说过，这家子马都是有灵性的，它们对危险的感知和对方向的判别，比人强上几倍。

　　谭九便知道大红已经察觉到了前方可能是死路一条，而且并不是什么非死不可的情况，所以大红就不太愿意跟谭九一起去送死，顺便也警告一下谭九最好也别去送死。

　　大红脾性倔，谭九不敢上硬的，然而他软的硬的都用过后，大红依旧犟在原地。无奈之下，谭九只得下了马，只带了灯、短刀和一个背包就往峡谷里面走。

　　也就是在谭九刚把登山绳扣在腰上的时候，他转过头、探照灯扫射过去的一瞬间，他看到山崖顶上有一个黑影，看那衣服有点像是宋清刚才穿的那件灰色带荧光的登山服。然后他就看到悬崖上的那个人从背后取下弓箭，朝崖对岸射了过去。

　　冷箭穿过崖间寒气，带出一尾凛冽的梢音。

　　没错，是宋清。

　　谭九连忙顺着放箭的方向向前跑。

　　但三箭过后，宋清忽然停了下来，把长弓背在身上，然后谭九看见她猛地向悬崖边一跃、纵身跳入悬崖。

　　谭九在危急当中有过那么一秒一脸懵逼的后悔，这事真的有些蹊跷，宋清的黑色蝴蝶是哪来的？她的弓又是哪来的？为什么她要寻死？又为什么让自己给她收尸？但湍急的水流没给他留下太多的思考空间，他只来得及把登山绳的一头扣在登山扣上，另一头用登山钉楔入岩石缝，就一猛子扎进水中。

　　漆黑的夜给谭九带来了极大的挑战，除了他头顶的一柱光亮以外，再没有任何能帮助他的东西，他只能凭借感觉、大概计算宋清掉落的高度还有水流的速度来判断宋清的位置。

　　天上渐渐下起小雨，夜更加黑。

　　谭九借登山绳的力气，几乎是悬在山壁上。感觉计算的时间到了，谭九先尽力展开双臂用一只手捞了一次。

　　可惜第一下落空。谭九抹了把脸，拽住攀岩绳准备再抓。这时一团黑影突然急速漂了过来，黑影中间还隐隐地发出一点荧光色。直觉告诉他，这是宋清。

　　谭九心一横，连忙屏住呼吸，松开抓着攀岩绳的手，放开胆子向前一扑，快到河中心的时候，果然一个东西撞向他的胳膊。这里谷口乍开，水流一下子冲出来，力道极大，谭九的胳膊本就被冻得有些麻，这一撞，直接让他被带着向下游冲。危急之中，谭九灵机一动，顺着水流的方向一侧身，然后用绳子拦住撞过来的东西。

　　头顶的光照去，只一瞬间，正看见宋清的脸。谭九连忙把宋清紧紧抓住，要是被水冲走，后果不堪设想。

　　谭九的腰上系着攀岩绳，全部的重量都压迫在这根绳索上，但只有一根绳索不能形成稳定的结构，在水流和宋清的冲撞下，谭九不受控地夹着宋清在水中旋转着直冲向崖壁。更危险的是，宋清的背上背着一张长弓。方才宋清正面撞来，那弓还不影响什么，这会随着水流的方向一转，弓弦正好挂住绳子。

　　草，这回真要凉了。谭九拼命把绳子向怀里拉，希望能通过减小旋转的半径而减少冲撞的力道。

　　而就在他们撞向崖壁的前一秒，谭九忽然感觉宋清从他怀里挣了一下，然后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就见宋清将青白色的牛角弓从臂上取下来旋了一周撑向岩石。

　　谭九见状，连忙配合着宋清把绳子调整到正好拉紧的长度。但长弓只能起一个缓冲作用，如果直接用弓臂去顶岩石，反而会把撞向岩石的力量转移到弓臂，若收的慢了，弓弰就会变成一把锋利的长刃，更加危险。

　　因此宋清一感觉到两力相撞，立即将长弓向回收。另一边谭九也将绳索继续拉紧，减小水流冲力。然后宋清收弓之时，谭九双腿向前一蹬，稳稳地抵住岩壁。

　　谭九终于呼出一口气，但和脱离危险还有点距离。

　　绳索的固定头在岩壁的另一侧，要想上岸，还需要在岩石上横向攀爬一段距离。

　　谭九从口袋里另取一个登山扣，将攀岩绳在宋清腰上缠绕一圈后，也系在绳索上。这样两个人都顺着岩壁向平谷的地方攀爬。

　　雨天岩石非常滑，天又黑，谭九只能在前面探路，后面几乎是什么都看不到。谭九刚开始还担心宋清是否能跟得上，后来才发现自己的担忧有点多余。大概是长年在体育队训练的缘故，宋清的身体素质和应变能力不是一般得好。山顶上碎石偶有松动滑落的，宋清还可以根据碎石滑落的声音判断前面哪里的石块比较平稳，下一步可以往哪踩。

　　一段不到一百米的路谭九和宋清走了将近半个小时。

　　大红在岸边等了多时了，一看到谭九上岸，立即放声嘶鸣起来。山里不是一般的冷，谭九浑身的水几乎被冻成冰。不过谭九虽然身上冷得直打哆嗦，心里却挺高兴。他抚摸着大红的脖子：“我看你叫得这么欢，恐怕只是担心以后没人给你刷毛。”

　　大红一听，气得打了个喷嚏，正准备转身逃跑，谭九扯了一把马缰绳，从马褡裢里取出一条惯用的毛巾，又把大红背上的鞍褥从马鞍下面抽了出来，丢给宋清：“你先擦吧。”

　　宋清一点没跟谭九客气的意思，只说了声谢谢，就用毛巾擦头发上的冰碴子。鞍褥却没接，又丢回给谭九：“马也冷，我们得赶快回去。”

　　谭九麻利地把被雨淋的半湿的鞍褥又重新垫回马背上：“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照顾马。”

　　宋清把毛巾裹在脖子上，以免风灌进衣服里：“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照顾我。”

　　她的声音冷冷的，却让谭九怔愣了一下。看宋清表面上冷血无情拒人千里之外，没想到其实她心里门儿清，每一个对她好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

　　得，也算没白救。

　　谭九先上了马，然后伸出手，拉着宋清一起坐到了马背上。

　　宋清坐在谭九背后，待挂好了弓，才向谭九道：“走吧。”

　　——

　　快马加鞭，一刻没歇，回到客栈的时候差不多半夜12点钟。两人一马全都是冻僵的状态。

　　谭九自己也累得不行，但还是先把大红安顿进了马厩里。回到大堂，就见宋清已在大厅的碳炉子上烧了热水，壶嘴冒着腾腾的热气，壶盖被热气顶得上下掀动，发出轻微的哨鸣声。忙活了一阵，却见她衣服还没换，依然是满头满身的冰碴子。

　　谭九问：“你等我？”

　　宋清不答反问：“盒子呢？”

　　谭九这才明白她的意图。原来不是为了第一时间给他道谢，而是要先看那个破盒子。

　　谭九鼻子嗤的一声：“放心，你那破盒子，送我我也不要。”

　　宋清垂着眸，似自言自语道：“应该是。”

　　“什么应该？”谭九觉得宋清话里有话，不过还是去帮宋清从前台后面的酒柜子上拿下来那个盒子。

　　宋清这才看得出好像少了一些敌意。她没打开盒子盖，只是顺着檀香木的盒子边缘抚了一圈，看里面的东西确实没有被人动过，才向谭九道：“多谢。”

　　虽然是非常简单的两个字，但谭九从里面听出来一种劫后余生、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难道仅仅是因为刚才的死里逃生？谭九说不明白。

　　不过宋清再要说什么，却被谭九拦了下来：“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