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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曾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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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特记忆里面的老伦敦,停留在那年冬雪,绅士们卷着一怀风雪匆匆地走过伦敦潮湿的小巷,脚上的皮靴踩在雪上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那个声音乘着雪风晃悠悠地飘向伦敦阴霾密布的天空。
调皮的风轻轻拨动着淑女们的裙摆,她们行色匆匆,想着奔回自己的家中,享受暖和的壁炉。偶尔会有两个女仆出来倒掉昨晚主人吃剩的食物,冷风就抱住一大捧雪向着她们直直地抛去。
杜特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旁的水管上,慢慢地走着,偶尔回头看看自己留在管道积雪上的脚印,脚印一直延伸到他的目光尽头,再远的地方,脚印就又被雪风给抚平了。
杜特平举着双手,自己的脏兮兮的衣摆在冷风中飘起来,他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好像很有意思,他的衣角有着一大块污渍。是那天马斯打倒的汤水留在上面的。
“马斯!”杜特莫名其妙地大吼一句。声音直冲云霄,又被无尽的霜雪打落下来。杜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自己的心脏慢慢地发烫,就像是有一只砰砰乱跳的小鹿,他浑身的寒意都不在了,留下来的唯有一个名字——马斯。
街道旁边的咖啡店里播着老旧的英格兰的小曲,缓缓的音调流淌出来,杜特索性蹲在店铺门前,用自己的通红的手戳着地上的雪,嘴里跟着乐曲哼着调子。
也许可以哼给马斯听呢。
真讨厌奥珀尔那个人呢!
里斯皮球今天会给我们多少吃的呢?
晚上可以和马斯独处吗?
奥珀尔会接受马斯的礼物吗?
……
思绪越来越乱,但是马斯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街道,像扫描器一样打量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杜特起身,向着前面一个准备进入咖啡店的人一撞。
袖子下面藏着的小刀在撞上的一瞬间弹出,朝着那位绅士的腰间一划,手已经娴熟地接住了绅士的钱袋。杜特一个翻滚朝着前面滚去,直接站起来拔腿就跑。
没跑两步,杜特的脚下一软,摔倒在雪地上,刺骨的冰冷一下子侵入他的骨髓。杜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奋力地去够那个钱袋。他必须要起来,必须要回去,被这些刁钻的绅士抓住,是会被当成奴隶卖去挖矿的,被抓住自己就没有办法和马斯见面了。
可是,好冷,可是,自己的四肢都不听自己的控制。杜特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修长而精致,被包裹在满是齿轮的手套里。
“起来吧。”那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说。
杜特的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起来,他摇摇头,他还要回去找到马斯,告诉他奥珀尔不可靠,告诉他自己可以和他一起挺过这段日子。
“啊,没力气了吗?”那位绅士伸手环抱住瘦骨嶙峋的杜特。把他抱了起来。
杜特知道他的结局,他以前也经历过,一旦没有逃掉,轻则被那些自诩上层社会的绅士淑女们扇上几个巴掌,重则被殴打到不能动弹。
“别把我送到警察局去,我错了,你是好人,我错了,放我回去……”杜特喃喃着说。
“可怜的孩子,可恶的伦敦。”贝克把手放在杜特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别说了,我们的孩子之后也许……”汉娜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笑嘻嘻地躺在母亲的怀里,抓着母亲衣领上的花边。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他一辈子都不会踏进伦敦。”贝克说,“这个孩子有些发烧。”
贝克推开了咖啡店的门,门上的风铃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看看,这不是跑了几年的贝克·戴维斯吗?”福斯特懒洋洋地坐在沙发里,享受着温暖的壁炉还有冒着热气的咖啡。
“老福斯特,几年不见,我给你带了东西,要吗?”贝克没有生气,他把帽子揭下来,朝着福斯特鞠躬。
“别管他,他要问能不能兑现了。”旁边坐在松木板凳上的一个中年人说话了。中年人的脸格外地长,他的极尖的下巴上面还有着两撇山羊胡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满脸褶子的野山羊。
“艾里,好久不见!”
“嘿,贝克,看了这么久,都不和我打招呼。”埃文斯先生用手杖轻敲了一下地面。
“帕尔蒂,有钱了就鄙视败落的我了?”贝克笑着说,“你家那位呢?”
“她又不认识你们,来什么来,刚好她要照顾孩子。”埃文斯先生说到孩子时笑意不自觉地显露出来。
汉娜抱着两岁的乔在一旁安静地笑着看着自己的爱人和他的朋友们谈笑风生。
“别说了,来帮帮我。”贝克说着,把独特放到了一旁的坐垫上,贝克俯下身子,把手搭在杜特头上,然后高声喊了一句:“壁炉的火再加大些吧!”
“这个孩子,哎……”艾里叹了一口气,拄着手杖慢慢地走到福斯特身边坐下,把面前的咖啡拿起来抿了一下。“哎,老年人,喝不得这些东西了,看看现在的年轻孩子。”艾里自顾自的说着,挑起眉头来看了一眼给杜特敷上毛巾的贝壳。
“伦敦有几千个这样的孩子呢。”艾里说,“贝克,管不过来的,但是如果我们这个……”
“伊索从来不这么认为。”贝克看见杜特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微微地笑了一下。
“伊索觉得没有办法消除阶级,就没有……”贝克看着福斯特的脸色,福斯特的眼睛里光芒跳跃着,仿佛夜光下的泰晤士河。
“他自己不小心,不小心……”福斯特喃喃着,“不听话的小崽子,活该活该!”
全部的人都沉默了。
杜特突然发出两声咳嗽,壁炉里的火光也上下跃动了两下。
“怎么了,这幅样子?”二层楼梯的上头,一位穿着精致的老头,慢慢地走下来。
所有人都站起来,除了福斯特。
“福斯特,哈哈,还是老样子,当年你从我这里赢钱的时候,脸色比现在好看多了!”卡利夫对着面前的所有人鞠躬行礼。
“小声点!还有病人。”福斯特没有给卡利夫好脸色,抬起他毛毛虫一样的白色眉毛瞪了他一眼。
“老兄,说真的,他们说你这个首席机械师被新来的拿去当图书管理员了?”艾里笑着说,用他厚实的衣袖拍拍卡利夫的背。
“没事,刚好时间更多了。”卡利夫说着,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一张牛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满了数据还有各种注解。
贝克的脸色沉下来,他上前一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一本书,翻到最后一页,从夹层里拿出来一张牛皮纸。
帕尔蒂旋开自己的手杖,从中空的管道中拿出来一张关起来的图纸。
福斯特的眼里泪光闪烁,他抽噎了两声,缓缓地把最后一张图纸拿出来铺开到桌面上。
“四张图纸。”贝克说,“多了一张。卡利夫,我想知道原因。”
“应急制动系统。”卡利夫笑着,“会用得上的,十年后,或者二十年后。”卡利夫的手向后一扬,牛皮纸便温顺地卷了回去。
“只有三张,只有三张。”卡利夫说。
“汉娜,上前。”贝克的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乔抓着妈妈的领口不肯松手。
汉娜轻轻哼唱了几句,乔好像是睡着了。
汉娜脖子上的紫水晶露出来,莹莹发亮。
“我们有制动系统。”
……
“贝克,你不应该这样和卡利夫作对,他虽然是皇家学院的,但是好歹是我们这边的人。”帕尔蒂偏着头看着贝克。他们面前福斯特正在和卡利夫下赌注。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看不惯罢了。”
“贝克,你们还要藏下去吗?”
“我们直接定点轰炸了公爵的庄园,能不躲吗?”
“干脆,我在被英格兰那里有一所庄园,我们搬过去吧。”帕尔蒂的红酒杯倾斜,贝克和他轻轻碰了碰。
“汉娜的话……”
“到我们家里来当女仆吧。我知道她肯定不愿意吃嗟来之食的。”帕尔蒂看着汉娜,汉娜满脸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孩子。乔睡得很安静,不吵也不闹。
“我们再考虑一下吧。”
“这家咖啡馆说不定老福斯特就要把它给卖了。”帕尔蒂留恋地环顾四周,成排的藏书,还有华丽的装潢,还有墙角的两盆快要枯死的小花。
“哼,他不会的。”贝克小声地说。不过帕尔蒂先生还是听见了,无奈地微笑了一下。
“那个孩子怎么办?”帕尔蒂指了指睡在一旁的杜特。
杜特的微卷的头发垂下来,刚好遮住他的眼睛,他睡得很香,灯光在他的侧脸上画上了一个黄色的圆。
“福斯特那边,艾薇儿刚出生,娜塔莎才十五岁还带着一个一两岁的弟弟。”帕尔蒂摇摇头,“恐怕很难。我们两个这边都是孩子出生,恐怕……”
“福斯特,还是挺喜欢孩子的一个人,他很有可能会托付给手下,毕竟在去分会之前,公会里那几个天天吹闲天的人也能有些用场。”贝克闭上了眼睛,“说真的,他说不定还不愿意跟着咋们走。”
杜特翻了一个身,嘴里吞咽了口口水。嘴角含笑。
“看来是饿了。”帕尔蒂摇摇头。
……
杜特拒绝了贝克提出来的要让他跟着他们的好意,他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大街上的雪似乎也有着一层灰尘,看上去灰扑扑的,像是贵族家里的上好的灰色地毯。
冷风喜欢吻他,用自己尖锐的舌尖轻轻舔过杜特的苍白的肌肤。杜特紧紧地搂住自己怀中的东西,那是刚才的几位绅士给他的,一本书,几块面包,还有一小袋金币。
难以置信的是,那袋金币主要是福斯特拿出来的。
杜特脸上有着藏不住的笑意,他侧身拐进一条小巷子,里面满是杂物,错乱的管道在这里交汇,互相缠绕,又像是烟花一样在屋顶炸开,各自去往各自的方向。
拐过几条小巷,尽头有一幢破败的教堂一样的建筑,这里已经离伦敦中心有些远了,杜特看见有鬼鬼祟祟的孩子窜进屋子里。
杜特也窜了进去。
“还敢藏私!”里斯是一个肥胖的中年人,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充气的气囊,四肢就像是皮球上四个小小的突起。他的眉毛完全遮盖住了他的眼睛,远看便会觉得这是一个没有眼睛的怪物。
“我没有!”杜特说着,怀里的手迅速拨了几块金币到自己的衣服夹层里。
“拿出来!”里斯的两条毛虫在脸上抖动着一下。杜特默默地把来不及拨到裤子里的金币给他,里斯偏着脑袋看了一眼,似乎是有点喜悦,说:“进去吧,死小子,下次不上交的话冻死你。”
马斯已经坐在长凳上了。
马斯拿着破破烂烂的碗,里面是撕下去的一点面包屑,像是世界地图上海洋里那些不知名的小岛一样漂浮在略带白色的粥上面。
杜特端来了自己的一份,坐到马斯旁边,在桌子底下偷偷地把面包递给马斯。
马斯超级开心地冲着杜特一笑。这个笑容如此美好,以至于它和这昏暗朽烂的教堂格格不入。旁边的孩子怀疑地看着他们。
马斯悄悄地下了座位。走到小女孩那一桌,把面包偷偷递给奥珀尔一半。
奥珀尔穿着破破烂烂的连衣裙,本色是白色的连衣裙,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满是污渍,无数脱落的花边垂下来。奥珀尔舍不得剪掉,这是她证明自己不属于这里的最好标志了。
杜特很不开心,拿着勺子敲着桌子。
突然他发现自己的碗有一个缝,很多的粥顺着缝流下去,自己碗里的已经所剩无几了。杜特站起来,去到里斯旁边朝着他转动那个碗,并用手指指着那条缝隙。
“我可以……”杜特弱弱地问。
“不可以!滚回去!”里斯看都没有看杜特一眼,他把一块干得发硬的面包轻轻拍打,让面包屑掉入锅中的白水中。
“可是它破了!”杜特提高音量。
“但是你没破!等你破了个洞的时候,我一定给你买个好棺材!”里斯几乎没有怎么转动手臂,就用汤瓢将杜特推翻在地。
马斯冲上来,扶起杜特,恶狠狠地盯着里斯。
“反了!你们吃完饭后要干什么,现在就给我做!”里斯咆哮着,让所有桌子上的孩子们停下来。“永远为里斯先生工作!”孩子们不情愿地说。“对了,好孩子们。”里斯骄傲地笑起来,然后他低下头说,“我把你们养大的,你们这些没人要的孽种,听我的,你们才能吃饭!”
后面的两个仆从走过来,架起马斯和杜特,两个人挣扎着,但是无奈饥饿已经掏空了他们的身体,仆从把两个人丢到门外。
“给我在外面冻一个小时!”里斯咆哮着。
“杜特。”马斯慢慢地爬过来,把杜特拉起来。杜特无力地站起来,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杜特,杜特!”马斯大喊,“别睡!”
杜特的眼前清晰起来,看到了马斯的脸,冻得通红,上面还有着晶莹的冰渣。马斯极为艰难地一笑,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还剩下来的一片干面包,递给杜特:“吃。”
“马斯……”杜特低低地呻吟一句。
杜特一两口把面包吃完,最后一口不小心咬到了马斯的手指。
马斯疼得低低叫了一声,然后说:“我的手……没有面包好吃吧。”杜特也只有勉强笑笑,他趴在马斯身上,马斯也轻轻地靠着杜特。雪花落在他们两个的鼻尖,还有眉梢,轻轻摇曳。
相依为命,说起来有些人的缘分,就只是这四个字而已。
“奥珀尔,滚进来,我们要睡了!”一个粗砺的女声喊道。奥珀尔借着雪地里惨白的反光看着相互依偎着的两个人,嘴角微微发抖。
“别叫我,贱女人,你们滚去恶心彼此吧,詹姆斯伯爵就要来接我了!”奥珀尔说着,把窗户死死地关上。
窗户关上的时候一不小心夹住了她的衣服上的一条破烂布带,奥珀尔嫌弃地一瞥,便使劲地走了进去。独留下一条长长的布带在风中飘摇。
“奥珀尔?等等。”马斯看着那条布带,喊了一句,不过喉咙却被寒风封死了,发不出什么声音。
马斯感觉到了胸前这个人的体温。
还有他的抽泣的动作。
第三天,一辆冒着滚滚蒸汽的马车停到了教堂的门口,里斯先生热情昂扬地接待了詹姆斯伯爵,不过却没有邀请他进屋,里斯推着奥珀尔向着马车前行。奥珀尔昂首阔步,一心用于观察伦敦下雪的苍穹。
他们说,奥珀尔是伯爵的一个私生女,伯爵的女儿没有挺过这个冬天,死去了,伯爵才找到了奥珀尔。还有些人说,奥珀尔是伪装自己是伯爵的私生女。还有些人说,奥珀尔杀了伯爵的女儿……
马斯还有杜特不想知道,杜特借着惨白的雪光看着绅士们送给自己的《莎士比亚全集》,马斯个子不算高,踮着脚不断地眺望远去的马车。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想要挤进另一个人的世界,却独独看不见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的我?
马斯还有杜特都是这些孩子里的佼佼者,两个人的手法无比娴熟,每天都可以带回来他人两倍的收获,里斯因此眉开眼笑。
马斯偷偷地找到了詹姆斯伯爵的家。杜特在不远处的街角看着马斯翻身进入了围墙。杜特几个闪身,也到了围墙外。
马斯弯着身子,沿着墙角蜿蜒前行,走到那扇暖意浓浓的窗子面前,伸出手来敲打窗户。
奥珀尔正在学习小提琴,她脱掉了自己那件破烂不堪的连衣裙,穿上了带着绒毛的貂皮大衣,她纤白的手指按着弦,慢慢拉动着。
只是她的脸比以前还要苍白。
“奥珀尔!”马斯大喊一句,“我在……”
“我的天!”奥珀尔把小提琴随手放在架子上,冲到窗户面前,左右张望,说,“没人看到你来吧!你怎么能来这里!”
“我……想看看……”马斯把头低下去,他的眉角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霜花,脸上也是通红一片。
奥珀尔立刻从屋子里拿起自己的点心,塞到马斯的怀里,低声说:“走,走!快走!不要让人看到你,不要让人看到你!”
马斯还没有来得及回应,那扇窗户就已经狠狠地关上了。
马斯翻墙出去,看到靠在墙壁上等待自己的杜特,杜特斜靠着墙,一只腿弯起来对着墙,双手抱臂等着马斯,杜特的眼神低垂,头发上半层白雪,半层黑发,看上去就像是遗世的少年。
杜特没有看马斯,把一个钱包丢给马斯,说:“今天的任务完成了,走。”
马斯没有接住钱包,因为他用双手怀抱着刚才奥珀尔送给他的点心。
“拿起钱包,走啊!”杜特焦躁地催促马斯。
马斯摇摇头,他去捡钱包的话,怀里的点心就一定会掉。
“走啊!”杜特提高音量。
马斯没有动。
杜特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一把就把马斯推到在地上:“你还去找她干什么!她能让你怎么样吗!你还不是要受冻,还不是要受饿,还不是……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啊!”一大股冷风闯进杜特的嗓子,让他的声音嘶哑。
杜特哭起来。
马斯哭起来。
杜特哭得很委屈。马斯只是单纯得想哭,因为杜特在哭,他也没有办法不哭。为什么呢?大概是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吧。
杜特捡起来了钱包,把马斯也拉起来。
马斯怀里的蛋糕滚落在一旁,沾满了凄白的雪花,看起来是不能吃了。
杜特看了看蛋糕,然后看着还挂着泪水的马斯:“我还有一点钱,我给你买块面包吧。”
两个人就这么手拉着手朝着面包店走去。雪地里是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绵延到很远,只是最开初的那些,已经被风雪吞没了。
……
“就是他!上次偷我钱的就是他!爸爸,把他丢出去,让他不要再来了,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奥珀尔大喊着,马斯站在门外的台阶上没有说话。
“你来干什么!”詹姆斯先生厉声质问道,“小毛贼,不要脸!”
马斯沉默着,泪眼婆娑地看着奥珀尔。奥珀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的是独属于她的温暖灯光。
马斯知道,自己的眼里,倒映着的只有满街的独属于穷人还有小偷的灰白色的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给我丢出去,打一顿,看看还敢不敢来!”詹姆斯先生吩咐道,然后就扶着奥珀尔回到屋子里去了。
“小偷,还敢来我们家。”
“贱民。”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下等人,除了臆想就一无是处!”
马斯的身子蜷成一团,双手抱着脑袋,地下全是冰冷的雪,冻得他的脑袋半边都是麻木的,他已经神智不清了,只知道那两个人仆人还在踢打着自己。他已经没有什么眼泪了,也许是被大不列颠的寒冷季风给冻住了,也许是被奥珀尔冰冷的眼神给冻住了。
“你们放开他!”马斯听到一声尖叫。杜特拿着一根钢管,站在狭窄巷子的尽头,一往无前地冲上来,对着那两个仆人就是一棍。
一个仆人被打中了,两个人看见那个孩子眼里凶狠的眼神,还有那种不惧死亡的勇气。那个孩子的锐气充斥在这条狭窄的小巷,变成了一把利刃向着两人刺来。
两个人选择走为上计。
杜特把钢管一丢,走上去,架起昏迷的马斯,向着巷子外面走去。
马斯微微地睁开眼,看见杜特的侧脸,嗅到了独属于杜特的那种体香,那是他们常年睡着的朽烂木板残仅存的木头香味。他感觉到了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里,除了那一层浪荡的表膜,还有坚定不移的信念。
原来,我的眼里,不仅仅只有漫天的雪花的。
福斯特坐在沙发上烤着火,旁边的娜塔莎在照顾艾薇儿还有弗里克,凯恩在一旁组装着大型机械,莫顿调试着公会里的蒸汽锅炉。
“请……请问这里,是机械师公会吗?”大门打开,清冷的雪光在门口形成了一道亮牙。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还有架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站在门口。
“嗯?小朋友,买什么好玩的?我们这不讲价哦。”福斯特站起来说。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怎么样都行……”那个少年跪下来,向着屋子里的人磕头,那个响声在大厅里回荡。
“我可以做牛做马的,甚至你们把我卖了也行。救救他,他真的不行了,真的,求你们了……”那个少年声声泪下,泣不成声。
“我们的公会要多两个人了。”福斯特点燃了一支烟,烟雾轻轻地升了起来。
……
十三年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乔把自己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走到柜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李江云用那只机械手向他致意,乔微笑还礼。
“李,给他看。”李江云眯着眼睛一笑,机械手一下子弹出去,抓住了书架上的一本书。机械手把书扯下来。
李江云从其中拿出来一份报纸。
“詹姆斯伯爵家发生意外,目前原因为食物中毒,卫队还在调查……”
“奥珀尔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那两个小家伙变成了现在你看到的那样。”福斯特碰了一下咖啡杯,自言自语地说,“艾里还真说的对,咖啡真不适合我这种老头子。”
“爷爷,咖啡杯里有金币哟。”艾薇儿慵懒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再往桌子上看的时候,咖啡杯已经见底了。“一天没事少逗你爷爷。”福斯特眼睛怒瞪着咖啡杯,不过语气里全是宠爱。
乔看着窗外厚厚的雪,大概有几公分,整片大地银装素裹,伦敦这位贵族小姐也换上了她最华贵的冬装。
马斯和杜特在外面打着雪仗,马斯用一颗雪球突袭了杜特。
杜特被雪球打了个正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杜特就被马斯推到在了雪地上。
两个人穿得很厚,很暖和,甚至可以在雪地上打滚。马斯轻轻摩擦着杜特的头发,杜特吻了一下马斯的耳垂,马斯满脸通红。
有两句话被埋在了漫天大雪里。
“我爱你。”
“我爱你。”
……
乔推门出去,风铃清脆地响了两声。
“乔,走那么早吗?”李江云问。
“嗯,威廉今天放学回来,我去给他随便弄点吃的。”乔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文森给我说,说你们家里的蓝铃花很好看,想让我要两株。”李江云说。
“好,没事,那几株草都快要长满花盆了。”
“后天圣诞节公会的晚会,给你留几个位置?”李江云的桃花眼里全是盈盈的笑意。
“两个。”乔说着,门已经关上了。
风铃还在轻轻地响着,叮铃叮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