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如殇》柒月夭夭

4、百朝会

　　百朝会。

　　自打进入三里街开始，百朝会的气氛已然十分浓烈了。往来的车马从王城进进出出，为最后一刻的盛宴传送着食材，贡品，形形色色的觐见之人，或是着忙慌出外的王仆为各种繁杂琐事而奔波。不同寻常的是，今年的王城外满是大大小小等候入王城的戏班子，都望可以在这百朝会上博得戍齐王大悦。华彩的戏服，浓重的妆容，琳琅满目或甚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的各种道具，都预示着一个无比丰富惊奇的夜晚。

　　几近黄昏时分，青玄之眼徐徐打开。异界的显望家族和幻术师们也出落成人世该有的普通样子，穿过青玄之眼来到王城外等待百朝会的开始。

　　戌时到，王城城门大开，好一番盛大的景象。内门侧五百名侍卫同时拉响礼炮，彩色的绸带纸屑漫天飞扬，映照着日落的点点余晖。侍卫身后是华丽英气的礼乐团，奏响明亮欢快的迎宾曲。除亲臣和人间使者已入内殿等候外，其余觐见人士此刻拿着名帖和邀请函有序的进入王城内，再被引领至内殿。其后是各等待的杂戏班子，进入王城后由御艺班班主浅草上官带至候场。异界人士排在最后，由礼乐团收尾跟在异界人士后一同进入内殿。

　　内殿已是一片祥和之气。就着上乘的御酒和蜜饯，宾客们有说有笑，情绪已然高涨。戍齐王正坐内殿之上，大红色的王袍细细勾勒着金丝刺绣。王袍袖扣露出的右手腕带着一条镶有润泽玛瑙石的手串，那玛瑙石内似有雾状虹灵之气在盘旋萦绕。戍齐王仔细看也是个五官精致的少年，星眉剑目，唇红齿白，放在寻常人家里绝对是惹人疼爱的小哥哥。然而此刻，他是九五之尊，在身外之物的加持下，他必须要展示出不合年龄的稳重和认真。只是偶然眉宇间划过的痞笑会赤裸裸的出卖他肆意的年少之心。

　　戍齐王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手边的觐见名册，身边的洛总司似乎看出了戍齐王的心思，侧身低语到：“王上，异界人士已尽数入殿，献艺者也就位候场了。且等王城禁卫余大统领的布防确认，您啊，就可以举盅开席了。”

　　“哦，”语气虽平淡，但掩饰不住戍齐王内心的迫不及待，“百朝会终于要开始了。”戍齐王“啪”的一声合上觐见名录，右手拿过盛满御酒的酒盅，指尖划过杯盅边缘的暗纹，那是戍国王室才持有的图腾——祥龙金瑞。

　　余大统领的回报传入内殿，戍齐王举起杯盅，略微清了下嗓子，大殿内逐渐安静下来。随着银鼓斗撞击盅斛的清脆声，目光都被集中到了大殿之上的戍齐王身上。

　　“央央之年，适逢百年之交。本王诚邀各亲臣使者共襄盛会，以庆百年丰顺民安，政和兴旺。汝等功勋赏赐之后会由内廷司逐一安排。此外国盛之期行大赦。青玄之眼整月开启，以便两界友好互通。开席！”语毕，所有宾客纷纷敲响手里的杯盅以示相应，“戍王英武，两界和安。”高昂的场面动彻人心。

　　洛总司高声宣布到，“礼乐相合，娱艺同起！”伴着悠扬的笙箫，首先入场的是御艺班的开席舞。御艺班的女姬素来有浑然精妙之名，舞者婀娜柔美的身段恰好能传达出一种亲切友好的礼迎之意。六名女姬翩然旋转，在旋律低吟时渲染出连绵起伏之势，在音阶加快时抖脱出蝴蝶展翅之感，实乃极致。

　　“今年浅草姐姐可下了不少功夫呢。”戍齐王对洛总司夸叹道。
　　“是呀，浅草上官几年前在外游历时又收下了瑶家一对孪生姐妹，将她们高超的肢体柔术融入在这编排中，便有了力量、速度和柔美的极尽之作。”话说一半，洛总司指向舞群中的瑶家姐妹，“诺，王看，正因为模样身姿相同，才叠化出更加丰富的呈现啊。”

　　华彩告一段落，御艺班的男姬手持星芒剑入场。抑扬顿挫的鼓点将剑术带入了神秘致远的意境。席间仿佛被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竹林网，纷纷落叶夹杂在飘雪中盘旋出迂回的线条，惊扰着林中的鸟儿也簌簌打转，迷失在风月中。”叮——“突然清冽的铃声挣破了竹林网，瞬时掀起数米巨浪。层层浪潮被决厉明晰的剑锋恰到好处的斩断，分崩出大朵晶莹的浪花，每一朵又恰好在剑锋处开到极致，弹指间消散在锋尾之处。起承转合，气贯长虹，让人目不暇接。宾客们心悦诚服，赞叹连连。”洛总司，给男姬们的封赏加倍！“戍齐王高兴道，暗想浅草姐姐的编排真是好厉害啊。

　　接下来各路献艺者依次登场，花样层出不穷，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具娱乐性的百朝会。连庙会杂耍，奇人异事都被融入在不同的表演呈现中。终于要到谱面具团出场了。谱面具团是近几年民间出现的艺班团体，最早只在京熙客栈逢双数日演出，后来喜得戍齐王青睐，便有了自己的堂口剧场。戍齐王每次出城观剧绝对是要去谱面具团的堂口，观剧后还免不了要促膝长谈，把酒言欢数个时辰。团长程泽与戍齐王的关系虽有意避而不谈，但人人皆知。那就是，无论如何谱面具团已有了王室靠山。

　　戍齐王单挑着眉毛，斜睨着刚入殿的谱面具团，心想：”本王倒要看看，你拿什么特别剧目献给百朝会。”

　　谱面具团一如往常的全员面着脸谱入场，一身净衣，没有丝毫的描妆和坠饰。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此次的净衣非黑白灰的色调，而是纯净的红色。在纯白的脸谱映照下，透着浓烈的陌生化戏剧感和无从窥探的象征意义。

　　殿内灯光尽数熄灭，独留中央一束残光，打在一张空白的面具上。面具的嘴角嵌了一只山茶花。宾客们倒抽一口冷气，不知此般故弄玄虚是为何。先前燥热的气氛也刹那冷了下来。洛总司往戍齐王身边贴近了一步，余大统领也握紧了手中的青龙剑。戍齐王倒是显得气定神闲，轻笑道：“洛总司，你都随本王看过多次了，怎么还未习惯程泽这套虚实的把戏。”

　　“咣——”洪重的钟声敲响，由内而外扩散开来。
　　“咣——”紧接着又是一声，伴随着邪魅的笑声划过寂静的黑幕。
　　中央的光圈似乎在微微抖动，面具似乎出现了重影，面具嘴角有着一弯诡异的弧度。
　　幽幽的前奏在相同的基调下持续了十下钟鼓声，宾客中出现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声。突然，场中的光束迅速扩散至全场。这猛然的强光使所有宾客不由得闭上双眼，后在悠扬响起的提琴声缓缓睁开。此刻，台中央竟开除了一朵巨大的山茶花，美的至纯至净。细细看去，山茶花绽放的花瓣中，露出点点鲜红的花蕊，火热性感的摇曳着。下一秒，花的茎蔓开始向四处延伸，在抵达每一位宾客时颤微绕开，去往更深远之处。

　　星点的烛光亮起，定睛看到山茶花已化为个个戴面具的艺者。首当其冲的男子五官虽被面具遮住了，但却遮不住他凛冽的眼神和瘦削的轮廓，举手投足间都是难以比拟的张力和感染力。此人就是程泽。

　　如此的起势让长崎和芷萝不由得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此谱面具团不甚简单。

　　剧目拉开，讲述四个男子踏遍四方寻觅神器，中途触及机关引发时世间动荡，后在乱力横流的残局中逆天行事最终平息战火的传奇。值得注意的是一段人物独吟的古辞，“忆残月坠坠，记寅卯了了。盖世之气难平四海忿闷，秦水之浩难灭八荒结决。”

　　四位人间使者听此放下手中的杯盅，这故事的改编听上去是在影射上古神器不为人知的引申内幕，也觉察到包括戍齐王在内的所有宾客们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异界人士在这微妙的气氛中，也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这样的戏剧再创作，不知是有心为之，还是有意利用加以解读。此刻长崎兴致已然减半，开始更多的思虑起近日得到的线报，审视起周围暗含涌动的情势。

　　谱面陌生剧的精妙就在于统一化的面谱让看客和戏剧本身拉开了距离，但在情节铺陈中又将看客被动代入，为面谱描画上尽不相同的性格和人物。而在特定设计的起伏更迭中，画定的面谱被不断打破和重塑，这样看客们就在艺者的牵制下，甘之如饴的享受被赋予的所有经历和情感。

　　剧目结束在几个人纷乱交错的独白中。他们的世界仿佛彼此平行，毫无交集，但彼此的对白又似乎在做着回答和呼应。是真实的释放，也是内心的流转。是对看客的提问，也是对自身的呐喊。问天，问地，答我，答你，仍然无解。所有的画面，音乐，灯光在刹那停止。万千繁杂归于虚无，恍惚只是经历了一场梦境，还是最初那静静含着山茶花的白面具。是叙述者，是经历者，也是见证者。

　　全场静止数刻后爆发出不绝于席的掌声和欢呼。刚神情异样的人们也都混在喝彩声中，隐去了曾有过的思虑，不安和诡秘。

　　伯扬缓过神来，注意到冼君的坐席已经空了，便问长崎，“这祖宗，什么时候溜出去了，竟连我都不曾注意。”长崎略点头，给伯扬使了个眼色，”无需惊慌，这祖宗坐不住，倒不如让他自行去探探这其中的虚实。“长崎心中有数，也早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冼君的离开。

　　军武房。高耸的兵戟密密环绕，坚实的剑戟基座还布满了长生刺。长生刺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藤蔓植物，千百年来，曾见证了各种野蛮侵入。擅闯者的血肉似乎滋养了长生刺，使之更旺盛的向上盘旋蜿蜒着。厚重的铁木门镶嵌着巨大的铜环，铜环上还缠绕着布满锈迹的铁索，依稀可见刀光剑影留下的划痕。

　　”浩秦鼓，凡工事利器须张于其后。但鼓之，必应之。浩秦之势，如起难抑。“冼君努力的辨认着标牌上斑驳的字迹，默默念着。谁也不知道冼君是何时用何种方式越过重重关卡进入了军武房中的重兵台。重兵台被十米深的水墙围在中央，水墙内注满了高腐蚀性溶液，唯一的通道也需合十人之力才可开启机关，所以重兵台内部并无禁卫把守。重兵台也无天窗，仅底层隔间装有气孔，高层隔间则设计为真空以最大限度的防止贵重兵器氧化。冼君自顾自看得起劲，近乎忘却了时间。”看来这百年，人界又收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当冼君意兴已尽赶回内殿时，只余长崎倚在门廊外，似已等候多时。长崎先发话，”可有发现？“
　　”礼贡司和沉香阁确实有蹊跷。“冼君收起了之前的嬉笑模样，变得正经起来。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你仔细闻闻，这大殿之上还稍有残留。“长崎一脸严肃。
　　冼君嗅了一下，”气味虽不显重，但可以闻出是荼芜香中混入了极为少量的秋兰葵，有致幻作用。“
　　”少量秋兰葵的加入，可以刺激神经，放大感官，增强感受度。”长崎顿顿继续到，“但我担心的是，此物的出现若被有心人所用，长期吸入秋兰葵会让人产生精神依赖，从而达到释放者操控人心的目的。“
　　”那就免不了牵扯上阴诡之事了，对吧。“冼君答道。
　　”我们先回客栈吧。我收留了一小壶余香，回去跟大家一同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