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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羁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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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花选女子被内官送到了群芳苑,一个专供王城外女子暂居的别院。医师来看过几人之后,确认并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会同时出现身体瘫软的症状。怀疑是中毒,可也查不出为何毒物。
三水夫人的卧房中,三水夫人倚在桌边,眼底滑过犹疑。
有人轻叩房门。“请进。”三水夫人应道。
浅草上官见到三水夫人后,恭恭敬敬的跪下来行了个礼,唤到,“见过三水夫人。”
“是你。”三水夫人冷冷地说。
“对,我只是想彻底确认您的身份。”
“所以,刚刚是你在酒盅中下了药。”
“那是幻化出来的毒性,所以只短暂麻痹了大家的神经以致浑身失力。但是,夫人您并不会被幻术约制……”
“原来我真的是异界之人……”三水夫人的语气中带着听不出的情绪,“你是谁?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是拂尘先生的总执事。夫人您可还记得拂尘先生?”
“拂尘……我以为那是我自己的姓氏。”三水夫人从内襟摸出一块造型奇巧的玉牌,上面正是刻着“拂尘·三水夫人”。
“夫人,十五年前您离开异界时,拂尘先生嘱咐我必定要找到您。他说您自出生,右肩就落有月牙形胎记,十五年前游历人间时您眼角又被烙下了滴泪痣。”
三水夫人想起在最后排演时,浅草上官细心的帮助花选女子穿衣打扮,定是在那时看到了自己右肩的胎记,不由得心底一颤。
“夫人,关于拂尘先生,异界,或是十五年前的事情,您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三水夫人摇摇头,嘴唇微微咬着。
“夫人,我不宜在此地逗留太久,其他人很快就苏醒了。但我希望您相信我所说的一切。”浅草掌心幻化出一个半透明的蓝水晶,“夫人稍后可用幻术打开水晶,或许可解您消失的记忆”,随后退身出了房间。
三水夫人将蓝水晶捧在手中,略微迟疑后,深吸了口气,用幻术打开了蓝水晶……
异界之人没有感官知觉,所以感受不到饥饱、温度、痛楚或是幸福,有的只是单纯的欲望。有种说法是,异界的人是被困在轮回里还债的人。可若异界之人一旦再顿生情念,便要再受一次情劫煎熬。而异界的孩子在年满七岁时皆可出人间游历半年,算是试炼,以平凡身躯感受喜怒哀乐离合悲欢。
十五年前的三水夫人刚满七岁,拂尘先生长她十岁。拂尘是异界的显望家族之一,而天资过人的拂尘先生在其十五岁时就被认为是要将统率异界之人,享有异界最高的权力和荣耀。而他也在当年许诺,待三水成年时就娶她过门,成为他的拂尘夫人。
“三水,你看,这是我自己雕的玉牌。”
“这玉牌造型好怪。”
“重要的是这上面的刻字啊,你读读看。”
“拂尘·三水夫人……是……你和我?”
“对啊,因为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和你成亲了,这将是你的名字。”拂尘先生眼里闪着兴奋。
“可你的家族那么高高在上,我只是个平凡的幻术师……”
“我觉得幻术才厉害呢,好想你可以教我……”
“可以啊。”
蓝水晶呈现的画面里,两个孩子用手指胡乱比划幻化出羽毛、水泡或是花瓣纷乱飘散着。然而,他们的笑颜却好看极了。可是,那时的三水懵懂不识拂尘的深情,而拂尘却已不可自拔的堕入了情劫。
出人间游历时,三水选择化成了一只银狐而不是凡人,因为她只想的是亲近自然,感受风吹过皮肤,雨打在额头那种真切的酣畅。那时的她对人与人之间的亲昵和依赖并无欲求。
蓝水晶里的画面飞快闪过,那是一段惬意纵情的六个月。可在一个长长的睡梦后,画面戛然而止,她回到了异界,眼角却多了一颗泪痣。再后来,拂尘先生闭了关,再不见人,而她又莫名回到了人间,却消失了异界的记忆。
太多缺失的细节了。这水晶中的内容远远不足拼凑完整她心中的疑惑。三水夫人依稀觉得在那六个月的游历中,曾有过一个少年的陪伴。虽然记忆已模糊,但那是一段想起来就觉得温暖的柔软时光。那是她不曾感受过的温暖。
她想找到这个少年。即使她明明知道,十五年足已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也足够淡忘一个人的记忆。
整整一天,三水夫人都陷在了对回忆的探寻中。浅草的猛然出现,打破了她淡如止水的生活,仿佛突然给她向过去搭了一座桥,一座通往旧人旧事的桥。
京熙客栈。
冼君正上蹿下跳的给其他三人汇报着方才后台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完全不辜负他那副娇俏明朗的模样。“说时迟,那时快,几位花选女子就刷刷瘫倒了……我一个箭步上前,我发现……有人在表演的酒盅里下毒了。”
“下毒?”众人问道。
“我猜的——”冼君一脸笑嘻嘻,“不过,我觉得芷萝姐姐一定能知道。”说着,冼君就从怀中掏出演出时的其中一个酒盅。
“这可是王城里的东西,你也敢擅拿!”
“没关系,芷萝姐姐看过后,我就马上偷偷还回去~不耽误不耽误。”冼君将酒盅递给芷萝,边撅嘴卖了个萌。
“罢了罢了,已然拿出来了,就看完再还回去吧。”伯扬开口到。
芷萝将右手放在酒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现过碎片式的画面。结束后,长崎立马将酒盅交与冼君,嘱咐赶紧送还回王城。
“你可看到什么?”
芷萝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和看到的残像,徐徐说着,“有芊芊玉指,有纯白色的面具,还有个精致的小木匣。还有个人曾出现在后台的背影。”
“那就是王城中人了。芊芊玉指必是女性,纯白色的面具可能来自于谱面具团,而精致的木匣想必王城内也有数千个……可这其中的联系……”伯扬试图分析着。
“我要先去趟三十三间堂,看是否有可推进的线索。”长崎说完就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现在,厢房外厅只剩芷萝和伯扬二人。芷萝有些吞吞吐吐,“伯扬,我还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说。”
“酒盅的残像和一般的残像不同。好像附着了幻术的介质……”
“三水夫人?”伯扬眉头一挑。
“我觉得不是,这个施术者应资历较浅,所以才在幻术后残留下了介质。”
“也就是说,你觉得王城中还有异界之人……”
漫漫长夜,伯扬心绪不定。最近不知是见了什么人,还是预兆要发生祸事,心悸竟会频频加重。甚至前几日还是十五年来第一次心绞痛到呕血。他拨弄着暖炉中的红霜花,将烛心又贴近了胸口一些,极力的吸取着热度。曾几何时的赤火之身,而现如今却如此羸弱。他将坐榻向窗边移近,如水的月色倾斜而下,碎碎银光就洒在他身上,手心,和眼睛里。
他又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皎洁静谧的月光把整个忘秦西川映照得纯净却苍白。那也是忘秦西川每逢百年的极寒之时。十五年前,他还是个刚长成的十二岁少年。他整晚蜷缩着身体,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怀里的一只银狐。
整条忘秦西川在极寒下冻成了一条晶莹剔透的光带,而忘秦岭也尽数挂满冰柱。全世界似乎安静的只剩下了他和银狐的呼吸声。他的赤丹内火源源不断的温暖着银狐,而银狐微闭着眼睛,睫毛随着起伏的呼吸在轻轻抖动着。伯扬抬手将银狐身上微结的冰霜轻轻拂去,生怕惊醒了它浅浅的睡眠。
寒气至盛,蚀人心骨的寒冷,伯扬逐渐感觉到从脚尖开始蔓延的麻木感。他知道自己的内火之气正在被吸噬,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让这样的祥和持续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忽而间,伯扬恍然惊醒,叹笑自己竟不觉昏睡过去了。他赶紧看向怀中的银狐,似乎它已在沉沉的做着梦,嘴角挂着好看的弧度。霎时,时间好像静止了。
“如果这就是生命尽头的样子,我将甘之如饴。”
伯扬再次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泪珠就不经意的从眼角径直的滑落至银狐的侧脸上。那滴泪,也许就是那时唯一还有温度的东西,却凝结了所有的美好。